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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繁星(二) ...

  •   简单的灰调,应该是宗陈的书房,和祁云的书房格局倒是有些相似。我很老实地站在门边,没有再往里走,看着宗陈在书桌的抽屉里翻翻找找。
      那东西似乎被他放在最里面,用很多别的东西压盖住,所以等他翻出来时,桌面上已经堆起小小的山丘。
      宗陈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眼底无限温柔,就像他每次说到宗晓时的样子。他抬起头,发现我站得很远,于是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拿着东西走了过来。
      “坐。”他指指书柜边的两个矮座沙发。
      我跟在他身后坐下,视线不自觉转向他手里的东西。
      是一张照片,看起来很老旧了,尽管被保护得很好,那上面的岁月痕迹依然不可忽视。黑白色的老照片,似乎承载了许多情感寄托。
      “想看?”宗陈唇角细微地勾了勾,把照片放在我面前。
      还真爽快,我也没跟他客气,接过照片仔细端详。这似乎是宗陈的全家福,因为他身边站着一个与他十分相似的美丽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
      “这是你的家人吗?”我把照片还给他,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掌心。
      陌生的画面很快从眼前闪过,与此同时后脑勺又开始尖锐地刺痛起来,我皱着脸缩回手,不再触碰他。还好宗陈注意力都在照片上,没发现我的异常。
      “嗯,我母亲,和妹妹。”
      我眼睛跳了跳,心想这家伙又来了,又要开始说宗晓的事了,没想到他话锋突转,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不是孤儿?”
      “......什么意思?”我僵硬地望着他。
      “你被送去那里的时候,没有记忆不是吗?”宗陈看着我,眼底淌着淡淡的温柔。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声线微颤,“你在说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是在地笼的记忆被侯青萱看到了?可他说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思考不出答案,一时间心乱如麻。
      “明天早上我会送你回去,”宗陈别过头,没强求回答,“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帮我找我的妹妹,把她带回来。”
      “......好。”我有些犹豫。
      “晓晓,你答应我了,是吗?”宗陈的目光里有太多情愫,我不敢直视,只好低着头闷声回答一个嗯,连他对我的称呼都没反应过来。
      整个人晕晕乎乎地回到房间里时,脑子里仍在喧嚣着刚刚和宗陈的对话,太多太多无法理解分析的疑点被塞进脑子里,我头痛欲裂,只好双手死死地按住太阳穴。
      那诡异又准确的第六感总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有什么事情已经在不可控制的范围里慢慢发生了,而这些事,也许会颠覆我之前的所有人生。
      “要走了吗?”楚淮平静的声线自耳后响起,我正在出神,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望着房间里突然出现的他。
      看样子是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平淡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我别过视线,低声回道,“嗯,明天早上。”
      楚淮靠在椅背上,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这边,说出的话却直白,“你喜欢我?”
      “不是。”我回答得平静而迅速,就像生怕他误会什么。
      “那你找我干什么?”
      “......怕你出事,怕你生活得不好。”
      “这还不是喜欢?”楚淮微微偏头,语气里有淡淡的讥诮。
      “我只是觉得欠你太多,并没有男女之情。”
      空气里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半晌才传来楚淮轻轻的嗤笑声,他低头望着指尖,轻声说道,“空桐晓,你真是一点没变。”
      “还是跟十年前一样,不留情面。”
      “......抱歉。”我转过头去,呼吸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
      “又是抱歉。”楚淮从椅子上起来,平静而冷淡,“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永远就只是个需要弥补的抱歉?”
      我哑口无言地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十年后第一次略显正常的对话,却屡次让我欲言又止,也许这十年的空隙已在彼此之间留下太多生分,再加上前两天称不上愉快的经历,我们之间始终微妙地尴尬着。
      “不逼你了,反正永远听不到想要的答案。”楚淮别过头,静静走到窗边,瘦削的肩头上铺着一层余晖。
      “看到你现在有这么多朋友,还有一个可以称得上家的地方,”我真诚地弯了弯嘴角,“我挺开心的,你的生活比十年前好很多。”
      “你觉得我开心吗?”他侧过头来,似笑非笑。
      本能的感觉到答案是否定,但我还是微笑着回道,“当然。”
      “当然?”他轻轻重复,半晌才沉声说道,“我一点都不开心。”
      “......”
      “我倒真没想到,当年那个冷眼旁观的蒙面女人居然是你。”他轻嗤,像是懊恼,又像是失望至极,“一直顾着找你哥报仇,没想到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屠杀者。”
      我皱着眉看他,掌心有些发紧。他的执念太过深重,把自己困在里面寻不到解脱,需要撕开一个口子。而这个口子,十年前看到档案的时候我想起了大半,只是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就从福斯镇离开了,我曾以为也许没有解释的必要,但如今看来,必须告诉他那件事。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平静地开口。
      “我年纪太大,几十年前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了,也是最近才记起一些事,关于那个毁灭你人生的夜晚,我想我需要为自己辩解。”
      楚淮转过身,半靠在窗台上,似乎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哀乐,我也再顾不上他的情绪,径直说道。
      “我不反抗,不是为了认错,很抱歉亲眼旁观了你父母的逝世并无动于衷,可我不觉得自己错了。楚淮,我们的根本种族不同,所以永远没办法对彼此的立场感同身受,血猎对于我们是天敌一样的存在,就像你们不会容许血族对人类的迫害,血族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血猎对我们大肆捕杀。更何况那个任务并非我下的决定,我也不是任务的第一执行者,如果你非要把这份怨恨累积在我身上,我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希望你明白,在这件事上,我的确不曾亏欠你,否则你根本没有机会站在这里。”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面上露出淡淡的讥讽,“说来听听。”
      我保持着前所未有的冷静,微笑,“那天晚上,你躲在客厅的柜子里,对吗?”
      “......”楚淮的脸上一瞬僵硬,所有表情消失殆尽。
      “你醒过来的时候,在邻居大叔的院子里,他说,是他把你从大火中救出来的......”
      “闭嘴。”他突然恶狠狠地瞪着我,指尖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你什么时候看了我的记忆?”
      “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没有能力了。”
      “那一定是十年前看过!”
      “那我十年前就会和你解释,”我静静地反驳他,一字一句,“在你不告而别之前。”
      楚淮哑口无言地望着我,微薄的唇细不可查地轻颤,他的眉心紧紧蹙起,仿佛内心正在经历一场艰难的挣扎,半晌才略感荒唐地嗤笑了声,“原来那个时候,我真的被你发现了。”
      那天晚上,在屋子里的昏暗灯光下,男孩藏在柜门之后的漆黑双眼并不明显,是我一向下意识观察环境的习惯导致了一瞬间的对视,那么短暂的一秒里,我看到他的眼神由愤怒转为惧怕和惊慌,心底突然一紧,很快在祁云望过来之前状若无事地移开视线。
      我承认自己的确不是个合格的审判官,否则我应该一脚踢开柜门,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祁云面前,任凭处置,哪怕他还是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可我非但没有这样做,还在所有行动队队员离开后独自返回,将因祁云那场大火晕倒在柜子里的男孩救了出去,交给邻居大叔照顾。
      那是一次严重的失职行为,我不知道祁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他的确从未怀疑过什么,而在后来的那些年里,这件事更是被我当做错误遗忘进沟壑,从未想起过。
      如果不是去档案室翻了当年的记录,如果不是看到自己留下的暗号,我想我大概自己也不知道曾在多年前救过楚淮。
      原来所谓孽缘,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是吗?”楚淮声音低沉,步伐朝这边迈近,“所以找了十年。”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去,语气平静,“我想是的。”
      “为了与我再无任何瓜葛?”
      “为了让自己心里少些罪恶。”我轻轻地说,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楚淮微垂着眸子看了我半晌,像败下阵来似的移开视线,他极轻地叹了口气,从我身侧擦肩而过,却又在推开房门前一秒驻足。
      “明早就不送你了,”他顿了顿,握着门把的手指节泛白,“以后,不必再见。”
      “......好。”我温声回答,看着他一步步离开房间,一步步走出过去。
      那股强烈的压迫感猛然散去,肺里重新灌满干净而冷冽的空气,我喉间细微地滚动了一下,然后才缓慢地移动到床上坐下。心跳依然剧烈,只是不再令人窒息,我双手撑着床沿,终于能松一口气。
      十年里不断积压的各种矛盾情感,总算在此刻做了最后的了结。
      彼此之间什么所谓亏欠,弥补,在长久的时光面前似乎都不足挂齿,显然十年过去,我们都不再是当初那个执着于要一个答案的自己,更学会了什么叫做接受事实。
      我躺在散发着茉莉香气的柔软棉被上,睡了回福斯镇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安稳,沉静。
      第二天侯青萱带我上车的时候用一条黑布蒙上了眼睛,其实我很想说没有必要,我是个路痴,记不住路的,更何况是你们东方的陌生路。
      原本以为会是宗陈送我回去,毕竟他好像真的把我当自己妹妹一样,可是没想到带我走的只有侯青萱和杨树安。到离开这栋别墅之前也没看到宗陈或宗安,又或者楚淮。也对,不管怎么说我总归是西方的人,他们这些天对我的态度,其实已经仁至义尽。
      至少还把我放回去了不是吗?换做是西方,绝对不会放走任何与东方有关的人。
      我双眼躲在黑布后面,静静地闭目养神,手里却被人轻轻塞进来一个东西,我迷迷糊糊地捏了下,反应过来应该是之前被收走的手机。
      “老大让我还给你。”侯青萱温声说,“等会到镇上,喊你的朋友过来接吧。”
      “镇上?”我愣了下,“我们,没离开西方?”
      “嗯,我们在斑白镇的郊外。”
      怪不得要蒙着我的眼睛带我走,斑白镇郊外虽然很大一片,但如果我记下了他们在哪一块区域的话,搜查起来也不是难事,想必那个别墅是他们在西方的秘密落脚点。
      可惜了,这样的情报对于一场战争来说并无很大作用,我就算有心告诉祁云,找起来也是麻烦,还是当做不知道吧,就算还他们救命之恩。
      我握着手机,头仰靠在后座上,思绪又飞出去很远。蒙眼的黑布已经取了下来,杨树安的车技并不好,一路上不断急刹急转,我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没有说话,掌心不由自主按上腹部。
      “杨树安!”侯青萱不轻不重地喊了声,像是在警告什么。
      像条船一样飘摇的车身终于平稳下来,不再甩得人左摇右晃,几欲呕吐。
      原来是故意的。我讥诮地扯了扯嘴角,没想到杨树安这小子还挺记仇,不过是刺了他一句,差点把小命交代在这辆车上。
      从前越泽在的时候,我哪里受过一点委屈,现在不仅枪伤没好,还添了几处新伤,连胃也快要报废。我紧紧环住自己双臂,眼角有些泛酸,我发现自己很想越泽,从离开他身边的那一刻开始。
      但这通电话,我还是打给了杰西卡,拜托她过来接我一下。
      侯青萱安静地听我打完电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怎么没给他打?”
      我侧头看着她,有些犹豫,“你是说越泽?”
      她点点头,面露微笑,“那个时候看你的记忆,很明显他对你来说不一样,不是吗?”
      “我没听错吧?”杨树安把车停在路边,回过头嗤笑,“越泽那个废物?”
      我怔了下,一股火气冲上头顶,拳头倏的握紧,“你才是个废物!话多的废物!”
      “你这丫头片子!”杨树安皱眉,“我难道说错了?十年前他可差点被我弄死。”
      十年前?差点弄死?我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满脑子都是那年越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模样,可怖的伤口,厚重的血腥气,原来都是拜杨树安所赐。
      我探身逼近他,嘴角弯出一个冷冽的弧度,“你敢说自己是光明正大把他打成那样的吗?”
      “为什么不敢说?”
      “是吗?”我狠狠瞪着他,“难道不是你趁他救同僚的时候偷袭?”
      “你!”杨树安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他回过头清嗓子,“你知道个屁。”
      “我当然知道,”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我没心思看,继续拿话刺驾驶座的男人,“你杨树安,绝对,不是越泽的对手。”
      侯青萱听我们吵得在旁边直挠头,她似乎有些懊恼这个名字是因她提起,从而延展成了一场争吵,于是在我和杨树安肩膀上分别拍了拍,试图安抚这一触即发的气氛。
      “罢了,”杨树安轻哼,“不跟区区人类计较。”
      我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谁想跟你计较似的,只会打嘴炮的废物。”
      “你别给我没完没了啊!”
      “谁让你骂他的!”
      “我又没骂你!”
      “你骂他就是骂我!”
      “你是不是找打?”
      “你敢动我?”
      狭窄的车厢里争吵声此起彼伏,一句比一句凶猛,我几乎要探过半个身子到前面去和杨树安打架,眼睛却突然瞥到街边的一道身影,他穿着熟悉的墨色大衣,瘦削,颀长,静静地等待着。
      那个身影似乎没注意到这边,四处打量的视线里难掩罕见的紧张和焦急,我一下子失去力气,重重地跌回座位,也顾不上杨树安的语言攻击,立刻翻出手机查看刚刚收到的短信。
      “越泽来接你啦,看到了吗宝贝。”
      三分钟前,来自杰西卡。
      喉间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下,我仿佛记不起自己为什么把电话打给杰西卡,也没时间思考越泽怎么会在斑白镇。直接装好手机,推开车门,连再见都没顾上和车里的人说,头也不回地冲向前方。
      “越泽!”我呼喊着他的名字,在转身瞬间以最亲密的姿势扑进他怀里。
      胸腔里灌满熟悉的薄荷香气,我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像拥抱着整个世界,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回原地,不再慌张。他的耳廓冰冷,紧贴着我侧脸,令肌肤一阵瑟缩,我倔强地踮着脚尖想靠他更近些,越泽却并没有回抱我,他的身体很僵,一如缓慢到无法察觉的气息。
      肩上的伤口又拉扯着刺痛,我眼角一酸,再开口已经带上了鼻音,“为什么不抱抱我?”
      “......”
      耳边是极轻的一声叹息,越泽终于伸手抱住我,他的掌心轻轻贴住我脊背,动作始终温柔,我却在这样的温柔里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只是在妥协。
      我松了松收紧的手臂,鞋底慢慢落向地面,越泽动作比我更快,他缩回手,沉默地任我拥抱。
      “怎么了?”我仰着头看他,双手也一点点缩了回来。
      “......”越泽低头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低声问道,“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疼。”我嘴角微抿,毫不掩饰情绪,伸手轻轻拉住他的袖口,“带我回家好不好?”
      “好。”
      他的身体依然很僵,仿佛我的触碰是什么烈火灼烧的痛苦一般,我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收回手,没有再伸出去。
      身后那辆车离开得悄无声息,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我静静望了一会儿车胎在路上留下的痕迹,转身跟着越泽离开,没有再回头。
      这是我第一次来斑白镇的监察所,无论以哪一个身份,血族或人类。这里远没有苍伽镇那般繁华,十二月略显阴沉的微光在我脸上闪烁,也在冷清的街道建筑物上闪烁。越泽一向话少,此时更是沉默得如同空气,他依旧在身后半步的位置跟随,像护着公主的骑士。
      可他不是骑士,这里也没有公主,有的只是一个普通姑娘,和她的全部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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