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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夜色(一) ...

  •   停在书房门口,短靴踏在木地板上声音沉闷,我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推开门,祁云正靠在软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搭在桌面上,手里拿了本厚重的古书。
      “又跟越泽吵架了?”他懒懒地翻了页书,眼皮也未抬。
      “没有。”我面不改色,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
      “那怎么现在才上来?”
      “......”
      敢情我到楼下他就知道了?血族对于人类的味道也太敏感了吧......我抿嘴没说话。
      越泽推门进来,岔开腿坐到书架旁的小沙发上,面色阴沉,也不给祁云打招呼,闷闷地看手机。
      “说吧,”祁云把书合上随意塞到抽屉里,“把空桐带我这儿来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来?”越泽呛他。
      “没事她会跟你来?”
      “......”
      我强压住欲往上翘的嘴角,刚刚压抑的情绪一扫而光,虽然夹在两个座位中间听得有些尴尬,但还是不合时宜地想给祁云竖个大拇指,这张嘴真是太能说了。
      越泽眯起眼,将两条大长腿完全舒展开,“练练手?”
      祁云微笑,“想挨揍直说。”
      “停停停!”
      眼看着这通对话的方向逐渐走偏,我连忙把手伸到他们视线滋出火花的地方,这两个大男人怎么跟小孩似的,讲着讲着要吵起来,吵着吵着就要打起来了!
      我双手搁在桌子上往前凑了凑,试探性地问了句,“我可以重新变回血族?”
      祁云愣了下,原本满是调笑的脸色一瞬僵硬,他不看我,却盯着越泽,“你从哪儿听到的?”
      “昨天,会议室外面。”越泽说。
      祁云这个反应大概是我们都没想到的,看来越泽是私自告诉了我这件事。
      “方法我还在找,”祁云坐直了身体,双手交叉放在酒红色桌面上,“找到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后半句他是看着我说的,浅棕色的眼睛温和,像是在安抚我的情绪。
      还在找么......我肩膀塌了下去,点点头靠回椅背,有些失落。虽然对血族很多天性与纠葛厌恶又抗拒,但毕竟是自己本族,我还是很害怕变成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种族,变得开始有距离。
      “对了,”祁云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姬里今天去哪儿了?”
      “找她有事?”我收回四溢的情绪,漫不经心从书包里摸出牛奶,指尖触到日记本的封面时突然想起那个叫做宗陈的名字。
      “她不是每天都会过来么?”
      “奇怪,”我咬着吸管笑了,“人家又不是来你这儿上班打卡,你就不想想她为什么天天来?”
      “我知道。”祁云回头,唇角微扬,眼底有异样的情绪闪过。
      “不傻嘛。”
      “跟你当然不一样。”他慢慢走回座位,视线意味深长地在越泽身上转了圈。
      我一口气没提上来,嘴里的牛奶急速顺着食管囫囵吞下,呛得直咳嗽,祁云低着头闷笑,我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一时间怂得不敢回头去看越泽表情。
      一个个的都知道就算了,居然还都要这么促狭!这什么恶趣味啊!
      舌尖的甜味勉强够我分神,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诶,”我连忙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宗陈的人?”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回答我的倒是越泽,他收起手机,慵懒地靠在沙发上。
      “随便问问。”
      “他不是人,”祁云说着,眉尾细不可查地挑了下,“跟我们一样,只不过立场不同。”
      我忽然隐隐有了某种预感,“他是......”
      “东方的领袖。”
      居然是东方的王?!我太阳穴突的跳了下,脑子里一瞬间空白下来。说老实话我的确不知道东方领袖还有这样一个名字,还以为跟k一样只有代号,被无数臣民尊称为王。
      可楚淮怎么会认识他??
      那篇日记里字里行间很明显可以看出他们是熟悉的,甚至是亲近的朋友,一个还没到二十岁的人类少年楚淮,怎么会认识东方的王??
      破碎的记忆片段蓦然涌出来,听到“叛逃混血”时楚淮眼里闪过的嘲讽,他口中看不到的真相,似乎在此刻都变得合理起来,如果他确实和宗陈相熟。
      所以那次追捕东方余党时,他的保护到底是真心还是做戏?
      我无意识摩挲着手里的牛奶盒,心尖却一点点揪起来。
      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他,如果是东方的王想要藏一个混血,简直易如反掌。
      他这是铁了心要躲我。
      “说到宗陈,越泽你等会儿把空桐送回去之后尽快赶回来。”祁云重新抽出古书翻开。
      越泽点了下头,视线转向我,“想什么时候回去?”
      “你们有行动?”
      “嗯,”越泽轻轻应了声,“我们的卧底今晚会把他引到福斯镇来见面。”
      “我也去!”我脱口而出,引得两人同时看过来。
      “我的意思是....”我心虚地想要解释,却被他们同时打断。
      “不行。”
      “为什么啊?”我愤愤地嚷嚷。
      祁云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我,“你现在不是血族了,在那样的地方我们没办法完全确保你的安全。”
      “可是......”
      “这件事没得商量。”他脸色严肃,不再理会我的请求。
      我心里急得不行,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要是让他们知道想去是为了找楚淮,那就真的是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越泽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指尖在手机背面轻轻敲击。
      灰白的天,由早晨的明亮转为沉闷,云层厚重连绵,瞧不见一丝蔚蓝,福斯镇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冬季太漫长,而春天又短暂,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下着雨,或者云彩多得看不见天,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天气才会被选做都城。
      毕竟适合我们这些注定只能活在黑暗里的吸血鬼。
      啧,忘了,我现在不是。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路边店铺的老板打着哈欠拉开门,招呼着可能要进门的客人,我们不能飞快地回家,只好慢慢地散着步走回去。
      “你很想去?”越泽突然问了句。
      “也没有。”我很是谨慎地答,生怕露出些马脚。
      越泽低头笑了下,声音似乎有些苦涩,再抬起头时已是了然,“因为他。”
      “谁?”我装傻。
      “别装了空桐,”越泽转过头看我,目光淡淡的,“我太了解你了。”
      “是吗?”我漫不经心地耸肩。
      “我可以带你去,”他重新平视着前方,“但你要答应我几件事。”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着他有些黯淡的浅金色发梢,心尖微颤。
      “什么?”
      “去了之后不要乱跑,老老实实待在我身后,或者我让你待的地方。”
      “然后?”我有些狐疑,怎么可能只有这些。
      越泽顿了下,转过身,眼睛却垂下看向鞋面,“以后,不再提那件事。”
      我几乎是习惯性地想要拒绝,可那个“不”字却死死卡在喉咙里无法说出。人群的喧闹和高空中微弱的风声在周身环绕,脑海里却是一片迷茫和安静,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处在真空里。
      “那晚我的确没有控制住自己,差点杀了他,我也后悔过。”他叹了口气,“你最明白我的软肋,偏偏总要拿来刺痛我。”
      轻浅的气息落在耳边,仿佛藏了很久的委屈和无奈,在这瞬间泄露了出来。
      忽然有一股浓烈的心虚和罪恶感涌上心头。
      我总是只记得他杀了初蓝,只记得他让楚淮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却忘了那些伤害实际上与我无关,忘了自己也对他做过多么残忍的事情。几十年如一日的疏远,言语里夹带的冷嘲热讽,毫不留情地捅过他一刀,明知道什么最能让他沉默,依然毫不犹豫地说出来。
      这么多年里,他面对了一个这样冷漠的我,可我其实是最没有资格这样对他的人。
      他从未伤害过我本身,而我这样做不过是,自以为替在乎的人出气。
      “......”我张了张嘴,却该死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明知道,”越泽终于抬头,冰湖一样的眼睛干净而清澈,“我唯一的软肋是你。”
      “可我......”的软肋也是你啊......
      这句话,要怎么说出口。
      “那是你的事,”他打断我,明显误会了中间的停顿,“你心里有谁,并不影响我心里有你。”
      我心里有谁?我心里还能有谁?他肯定又以为我是在想着法子拒绝他,干脆抢先把话说了,我咬着牙没说话。
      “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哪怕是带你去找他,可你从未向我说过。”他说,“我不知道,你会那么难过。”
      我呼吸猛地一滞,心脏不可抑制地飞快跳动着,却连看他一眼也不敢,只好回头沉默地盯着脚下。越泽是那样骄傲的天性,从来不把任何对手放在眼里,无论在战场上还是感情上,所以,我不愿看到他做出这样的妥协。
      这么多年里,面对他的心意,第一反应永远是逃避。不管是从别人嘴里,还是他自己嘴里。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应,所以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我经常从别人或明或暗的提示里知道他的喜欢,那个时候总以为没有太大感觉,如今他这么认真地告诉我这些,我才知道,是有感觉的。
      我好像,很难过。
      这感觉太糟了,这么多年里我仿佛一个恃宠而骄的木头人,仗着他的宽容隐忍不断撕开他的伤疤,然后再冷笑着划上几刀。
      我知道,今天不论回答是什么,他都会带我去,而我再也不会开口提那件事。
      “好。”我木然望着前方,嘴唇机械地一张一合,“我答应你。”
      越泽望了我一会儿,淡淡笑了笑,却是苦涩的,我也没好到哪去,整个人都被惨淡的愁云笼罩着,两个人像打了一架似得疲惫。
      我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接下来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了。”
      “......好。”他点头,果真站在原地不动了,“傍晚我来接你。”
      “嗯,”我不自在地应了声,“谢谢。”
      越泽的脸僵了几分,“你不用对我说这两个字。”
      我看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走了,没有再回头。
      这还是这么多年里第一次对他说谢谢,别扭了这么久,我们还是选择了把话说开。有时候真觉得命运弄人,我跟他彻底决裂是因为楚淮,如今握手言和,居然还是因为楚淮。
      我往街道边上靠了靠,避开来往匆忙的人群,厚重的积雪开始融化,短靴很快在地上留下长长一串水渍,我将脸埋进蓬松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以免路人看到脸上的疲惫。
      突然很悲哀地想到,楚淮也许并不希望我去找他,他离开的时候那么失望,仿佛从未认识过我一般。而我这些年一厢情愿,翻来覆去地找了这么久,明明也说过他不要我了,我就丢下他这种话,最后却不得不跟着心里的悔意东奔西跑。
      可是,他也许不想见到我。
      他不知道这十年我过着怎样惴惴不安的日子,也无需知道,一切都是我在承受罪孽的后果。
      今晚我那么固执地非要跟着越泽他们过去,且不说会不会见到宗陈,就算见到了,我要问他什么,又能问他什么,我什么都没想好,只知道一股脑沿着微弱的线索拼命向前摸索,连前面等待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双手伸在空中疯狂地挥舞,抓住一根漂浮的细草都觉得是希望。
      “好吧,”我苦笑着自言自语,“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拖着这具早已疲惫的身躯去找楚淮,如果这次没有更进一步的发现,我就停下,停下任性与自私,尊重他的选择,放过他,也放过在无尽愧疚里苦苦挣扎的自己。
      回到温暖的公寓里,暖气将玻璃窗都蒙上了斑驳的水汽,凝聚成小股小股的细流淌下,落雨一般。我解下厚重的围巾搭在沙发上,光着脚走到二楼的房间,日记本被小心翼翼放置在木盒里,原本应该待在里面的白色细绳正缠在右手手腕上,兔子铜片下是跳动的青紫血管,一涌一涌的,极具生命力,像心跳。
      我无比眷恋地摸了摸牛皮封面,忽的生出一种离别情绪,仿佛这一去就是另一个十年。
      风又大了,撼动着窗户哐哐作响,我脱下外套,晃悠着走进卫生间。
      惨白的灯光打在镜子上,里面那张脸忽远忽近地看不真切,我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打量着自己的面孔。
      还是停留在十八岁的样子,十八岁之后我的样子再也没变过了,直到现在,脸上多了些血色。皮肤还带着苍白,鼻头和脸颊在外面吹得微微泛红,看起来多了些无辜,两道弯眉之下,深棕的瞳孔是黯淡的,连带着眼底一片青黑,又是颓靡的。
      “啧。”我感叹一声,“你怎么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了?”
      头发有些长长的遮住视线,我从挂钩上取下k给的发绳绑了个简单的马尾,露出仍显青涩的五官,对着镜子,展现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在眼眶泛酸的瞬间扑了把冷水在脸上。
      深呼吸一口气,我回到房间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阳台的门留着一条细缝,寒风顺着钻进来,石英钟发出规律地滴答声。

      福斯镇的夜空中难得出现星星,细小的几颗零散撒在黑丝绒一样的天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黯淡而寥落。
      已经八点,而我才离开家十分钟。
      原本说好的傍晚见面,却因为计划的变更拖到现在,越泽换下黑色大衣,套了件白色卫衣和带杠的黑色运动裤,不似平时精致的血族模样,更像一个过分好看的人类少年。
      他以前很少穿除了黑色以外的衣服,偏执到整个衣柜都是连绵的黑色,这件白色卫衣却隐隐有些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像楚淮,楚淮有很多件不同颜色的毛衣,包裹着整个人都毛绒绒的,像一只温顺的橘猫。
      “空桐。”越泽忽然低喊了一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嗯?”我回过神,抬眼往前方看去。
      路上还有些人,不少小摊仍支在路边,卖着可有可无的东西,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在正常进行着。
      “想问你一件事。”他双手揣在口袋里,视线没有递过来。
      “什么?”我随口回问。
      越泽顿了顿,问,“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我愣了下,一时间忘记说话。
      这种话题,似乎不太适合我们。
      “你可以不用回答。”越泽淡淡说,却让人敏锐地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就好像知道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但庆幸没有听到回答。
      我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心里有愧。”还有,想要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越泽侧过头,有些意外。
      “亲眼旁观了他父母的死去,还把他弄成自己最憎恨的样子,”我望着深沉的夜空,喃喃,“连句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
      “可这些事都与你无关。”越泽沉默半晌,闷闷地说。
      我摇头,“不重要了。”
      重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事和我有关与否,而是对楚淮造成了怎样的伤害。
      寒风灌进衣领,丝丝渗入血肉,我将毛衣领子扯高了些,双手紧紧揣在外衣口袋里,专心赶路。
      越泽却突然让我等等,转身往路边的一家店走去,三两步跨上楼梯推门进店,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正在犹豫跟不跟上去的时候,他手里握着杯东西出来了。
      滚烫的封盖纸杯被塞进手里,掌心不经意触到他冰冷的指尖,他把吸管插好,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太久太久没看见过他这样的笑了,也许是从未见过,这样轻松的笑。两边嘴角带起弯弯的弧度,像一对括弧,很是孩子气。
      越泽不是一个爱笑的人,更多时候他甚至没有表情,偏偏眉眼冷冽锋利,眼神转过来的时候会让人有种他在瞪自己的错觉。
      所以塔尼他们都很怕他,每次跟着他出任务都战战兢兢,生怕出一点差错。
      其实不是这样的。越泽他只是看起来很凶,心里却是个敏感柔软的小孩子,他很温柔,尤其在我面前,经常让我忘记他在别人眼里是一个残暴而冷漠的执政官。
      香甜的奶气飘至鼻尖,我捧着热乎乎的红豆奶茶,声音很小,“谢谢。”
      明明知道他那么敏感,怎么就说出了那样伤人的话,一次又一次。
      人啊,总是在接受了善意之后才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有多残忍。那些自以为是的怨恨,冷漠,其实不过是一把把捅到别人痛处的尖刀,而自己还毫不在意,觉得做了理所当然的事。
      “趁热喝。”越泽慢慢收回手,目光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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