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月出(三) ...

  •   他怔住,沉郁的眼神里掺了丝不甚明显的茫然。
      “不是只有你从小失去父母,更不是只有你美好完整的人生被毁掉,”我偏了一下头,“你比我幸运多了,我甚至没有见过父母。”
      楚淮满脸愕然,瞳孔猛地收缩了下。
      “你恨的,其实不是血族,只是杀害了你父母的凶手,如果杀了你父母的是人类,你难道会说,你憎恨人类,憎恨你自己吗?”我耸了耸肩朝他走过去,“我的父母也是被血族所害,可是我能说,我憎恨血族,憎恨我自己的存在吗?”
      “楚淮,我不能。”
      “我比你多活了几十年,在还拥有跟你一样鲜活的情感时,我承受了远比你多的痛苦,这些年数不清的惨象早就让我的心麻木了。可是不管多痛的事,到最后也只会迷失在记忆的洪荒里,不管多恨,我们总会平静下来的,因为不管是时间还是经历,都会让我们长大。”
      我在他面前站定,透过灰白的空气直视他,他墨色的头发很快沾上星星点点的白色,漆黑双眸隐匿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看不出情绪。
      我们沉默了很久。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楚淮依然垂着头,嗓音透出沙硕般的质感。
      我半阖眸子,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楚淮他真的很像深埋心底的那个自己。
      敏感,谨慎,像个小刺猬一样把所有人挡在外面,无论是来帮我还是来伤害我,不管不顾把自己圈在小小的安全区里,没有信仰没有希望的活着。
      哪怕有姬里,祁云,还有地笼里一起出来的那些伙伴,但在最深沉的心底,我还是孤身一个,我始终清楚地知道自己生来如此。
      因为我总隐隐觉得,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或者说,并不是归宿。
      “可能是因为,”我弯弯眸子,故意逗他,“你长得好看。”
      楚淮无语地瞥我一眼,抿了嘴角转身继续行走,我无所谓地耸耸肩,也跟上去。
      “你走得太慢了吧,我嗖的一下就可以把你送回去,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真的,嗖的一下就回去了。”
      “试过了。”楚淮说。
      “诶对哦,忘了,”我后知后觉,“是不是很厉害?我再带你飞一次啊?”
      “......我有脚。”楚淮咬牙挤出三个字,根本懒得搭理。
      好呗...我撇撇嘴,百无聊赖地跟在后面,不时踢着一块石头玩。大雪连绵,天地间顷刻一片盲白,我们在雪地里走了近半个钟头才停在一片破旧里一间更显破旧的小房子前停下,灰色墙壁上斑驳印着几个杂乱的脚印,楚淮背对着我,伸手去掏钥匙。
      “楚淮!我还以为你小子跑了呢!”烫着小卷的大妈从旁边房子探出一个头,大着嗓门威胁他,“明天赶紧交房租啊!再拿不出来就给我滚蛋!”
      “!!!”我惊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妈,吓得往后一蹦。
      “知道。”楚淮拿着钥匙的手顿了下。
      大妈不爽地翻他一眼,目光从我身上略过,“啧”了声。
      “房租都交不起还谈恋爱呢。”
      楚淮刚出口的半个“不”字淹没在关门声里,他看着紧闭的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走吧。”他开门。
      “好,”我随意扫了一圈四周,假装没看到他小小的窘迫,“等我有时间来找你玩儿啊。”
      他脚下停顿一秒,没有说话,背对着我关上了门。
      雪下得很大,来时的脚印已经被掩埋,我转个身,甩掉头发上的雪花,双手插进口袋里往家走,即使不回头,也清晰的感觉到背后那道透过窗户穿过来的视线。
      按理说我应该向祁云打听一下怎么处理高朗的,只是这段时间雪下得太大,路都被封了,我也懒得出门,关掉手机在家宅了好几天,过去了近一个星期才想起来去祁云那里看看,那天之后他并没有主动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处理的,我也不知道高朗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毕竟是自己的后裔,祁云或许不会像长老会处理的方式一样严苛。
      其实新生儿抑制不住本能违背戒律的事情数不胜数,只是祁云作为长老,他的后裔自然有着比别人更多的约束。
      而且高朗是我们这一代高层官员的第一个后裔,从成为血族那一天就注定会被很多明暗势力注意着。
      路边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洼,往隔着城堡几条街的那幢二层公寓走去。
      传统的欧式建筑,雪水顺着尖顶淅淅沥沥的流下来,如同斑驳的泪痕。
      “空桐?你怎么来了?”清脆的女声拉回思绪,我抬眼,看向正准备进门的姬里,她新剪着及肩的黑发,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正笑意盈盈地拉起我的手。
      “你呢?”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住在隔壁就是方便哦。”
      她白净的小脸上泛起淡淡羞涩,用肩膀撞我一下,“又闹!”
      “好了好了,我来看看祁云,顺便问一下高朗那件事。”我不再逗她,跟着进了屋子。
      她听到我的话,忽的停下来,眉头轻皱,“祁云很生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无端泛起微微的不安。
      “他把高朗关在地笼里已经一个星期了,从你打电话那天开始。”
      “地笼?”我震惊地瞪大眼睛,“一个星期?”
      本以为依祁云的性格只会轻罚高朗,没想到他竟罚的比长老会还严重。
      地笼是什么地方,我心里清楚得很,那可是我们这一代所有在职血族的噩梦。我们从小就在里面训练,那是一个拼了命才能活下来的地方,我没办法想象高朗在里面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他也许会死。
      且不说高朗只是刚成为混血,能力还不稳定,我当时在保护下也没讨到分毫便宜,天天收获一堆新伤,看来祁云是真的动怒了。
      “祁云本来就不想发展高朗,这次还犯这种大忌,当然饶不了他。”姬里摊手,轻车熟路将我带到客厅里,去厨房端出一碟点心,“好了,等会你去找祁云的时候再讲这些吧,好长时间没看见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是吗?”我扯起嘴角笑笑,拈起一块兔血糕扔进嘴里,“我看气色不错的是你啊。”
      姬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这丫头别让我逮到有心上人,看我怎么捉弄你。”
      “行啊,”我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不过现在还远得很呢。”
      “让我看看。”她在桌子对面坐下,拉过我的手闭上眼睛。
      姬里是西方目前仅存的预言家,可以预知其他人在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如果接触皮肤的话则会更准确,也更清晰,而我跟她刚好相反,我只能用触摸的方式读取对方记忆,俗称读心。
      忽然有些后悔那天没看看楚淮的回忆,年幼丧亲,是怎么样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的?会像我们在地笼里那么辛苦吗?
      “看来不远了哦。”姬里抿嘴笑开。
      “嗯?什么?”我没反应上来,茫然地看着她。
      “我看到你和一个男生在一起,笑得很开心哦。”她坏笑,“最近有认识新的男生?”
      我怔住,好像只有楚淮是新认识的,哦不对,还有高朗,但是看姬里的反应肯定不是他。
      不如先试探一下好了,我摸了摸鼻尖,“他长什么样子?”
      “嗯....很清秀,下巴有颗痣。”
      还真是?不过在楚淮面前笑得很开心?不太可能吧,我们就见过一面,而且对着张软硬不吃的脸怎么笑得出来嘛。
      “借你吉言哈。”我随口敷衍了句。
      和姬里坐了一会儿,聊天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她还以为我急着找祁云有事,笑骂了两句工作狂便把我赶到书房。我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只好抬手敲门。
      “咚咚。”
      深棕色的木门应声而开,我张嘴,在看到面前的身影时一个祁字生生卡在喉咙里。
      越泽湛蓝色的眸子闪过短暂的惊讶,然后慢慢地柔和下来。
      “你来了。”
      倒霉,他怎么也在这儿。我没有应他,侧身擦过去。
      “来了啊,”祁云抬眼,放下手中的文件,“高朗的事姬里跟你说了吧。”
      “昂,”我在他对面的软椅坐下,“地笼他不会扛不住吧?”
      “扛不住生扛。”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别闹出命案就行。”
      “这么关心?”越泽不以为然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叠起双腿。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我冷笑,侧过半个身子把他挡在视线之外。
      “你们啊...”祁云无奈地摇头,看我一眼,“不会给太大强度,再过一个星期就放出来了。”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祁云有他自己的打算,虽然高朗的确是因为我打的电话才被关去地笼,但他自己有错在先,错了的事,总要去付出代价的,我不会那么圣母心到把罪揽在自己身上。
      这次来除了高朗的事就是想和姬里祁云聊聊天,自己在家里关太久有些闷得慌,可是身边坐着个越泽,一时间什么话都不想再多说,我下楼跟姬里打过招呼就推门走了。
      离开祁云家后独自在街上没有目的的晃悠,过往路人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只穿了件单薄衬衣的我,十二月的风已经凛冽,逼近零度的空气接触皮肤却没有刺骨感觉。额边碎发不断在脸上纠缠,我终于不耐烦了,停下步伐眼神冷淡地平视前方。
      “你还要跟多久?”
      “跟到你回头。”声音沙哑,不似平日里。
      我愣了下,咬着牙挤出一句话。
      “有意思吗?”
      越泽从建筑物的阴影里走出来,黑色的大衣随意敞开,更衬得他脸色苍白,“空桐,别这么抗拒我。”
      “明知道不管怎样我都没办法面对你,”我侧过头,没什么表情,“何必要为难彼此?”
      我说,“你明知道我们该怎样相处才是对的。”
      身后没了声音,我回过头,异样的情绪霎时蔓延而上,心底逐渐涌上一丝悔意。
      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对他说那种伤人的话?为什么在说这种话的时候总是会觉得不安?我很无奈地低下头,加快速度离开这里,以免自己陷在这种诡异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这么多年了,我始终学不会和他回到从前。
      原本打算去拜访楚淮的计划因为k的临时传唤一直推迟,好吧其实就是忘了,随口一说的话我一向容易抛在脑后,来到地笼的时候,更远没想到这一待就是半个月。
      k新抓了些东方混血,因为事情涉及到前段时间的一场混乱,所以这个时间段抓到的混血都需要高度监管。
      按理说西方的混血不在少数,但这些面孔的东方特征过于明显,我们这里又几乎没有东方面孔的混血,所以k把他们看的很紧。
      顺带着我也被拉来审问那些一个字不说的犯人,说实话这是个很费力的活儿,一般这种心理精神之类的能力都特别耗精力,像祁云越泽他们,火和水都是纯攻击型能力,所以只用以暴制暴就好。
      我和姬里就比较惨了,西方拥有精神系能力的纯血少之又少,从地笼出来的更是只有我们两个,这种情况下又只有我的能力可以派上用场,到什么时候把我累垮了再喊姬里过来继续。所以每次抓到疑似奸细的混血之后会有一段时间待在地笼的审讯室里,以前最多是一个星期左右,但是这次数量多,而且意识并不易于侵入,就好像他们知道我要读取记忆似的。
      在里面待了近半个月才得以闲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抓进去的是我呢。
      最后一次从牢房出来,依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倚在墙上,k向看守的巡警交代几句,走到我身边,一贯面无表情的冷脸。
      “暂时结束了。”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站直了身体,低下头表示恭敬。
      视线里k苍白的指尖动了动,从正装口袋里摸出一根发绳递过来。
      我反应迟钝地盯了几秒,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圣诞节礼物。”他平静地偏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自然得好像只是父亲在给女儿礼物。
      可圣诞节......还没到吧?我眼角跳了跳,默默接过这个淡紫色的小物件。粗糙的编织绳触感,包裹着里面弹性极佳的发绳,银色细环上挂着个粉色的独角兽铜片。
      还真...少女。
      “谢谢。”我扯了扯嘴角。
      他深邃的眸子注视着我,准确的说,是注视着我的眉眼,像是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亘古久远的回忆,细腻陌生的情感几乎将我卷进他眸底。
      我猛地别开视线,心底徒然升起一股不明所以的悲伤。
      该死的,k这家伙感染力过于强烈,我差点一头栽进他眼底的洪荒里。那么悲伤,那么孤寂的洪荒里,他一个人站在城堡门口,背影沉默又苍凉。
      也许是我的反应让他清醒几分,他皱了皱眉,像是在懊恼自己没有掩饰好情感,叫我窥探到隐秘的年少。
      “早点回去。”他低声嘱咐,从我身旁绕过,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悠长的走廊。
      我震惊于他今晚的异常,在原地闭眼缓了缓,这才沿着他的路线出去。
      k怎么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像他这样冷静自持的纯血,怎么会自己将记忆送到我眼前,他到底是透过我看到了什么?我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除了睫毛细微的触感,什么也没感觉到。
      算了,累得要死,还是赶紧回去吧,我要抱着柔软的大棉被睡他个三天三夜。
      灯光璀璨,夜晚九点的街道鲜活热闹的气息洋溢在空气每一处,大朵大朵的雪花从灯光的缝隙中打着旋落下,悄然消融在地上的雪白里,我看着商店门口摆出的圣诞树,恍惚了很久才想起来圣诞节确实快到了。
      在地笼的时候没有机会和权利去庆祝,出来之后倒是跟着姬里他们热情洋溢的聚了几年,甚至在祁云的解说下才明白圣诞节在西方是多么重要的节日。
      要知道我可一直以为他们期盼这个日子仅仅是因为可以逃过一天的训练,以及后来聚会时理所当然的疯狂。
      刚从地笼出来时很多事情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所有的记忆从十岁那年进入地笼才算正式开始,之前的日子不知溜进哪条时光缝隙,让我想破脑袋也记不起一星半点儿。
      这感觉实在不太好,就像生命里的一部分被拿走而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
      夜风携着大片雪花呼啸着从头顶刮过,我沿着街道缓步往公寓走,背后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刺在身上,让人无端的不自在。
      应该是越泽吧,这家伙哪一天不跟在身后才是出奇了。
      我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哈欠,穿过小镇中心的繁华地带,绕过那道分界线一样的矮墙,热闹瞬间被抛在身后,前方只剩下凛冽的夜色。
      行人渐少,我揉了揉眼睛,背后忽的略过一阵劲风,带起后颈细碎的头发,我右脚带着惯性向前迈了一步,左肩却像被谁狠狠砸了一拳,缓缓传来剧烈的疼痛,灼热的伤口里,冰冷液体顺着弹孔迅速从后背蔓延下来。
      我被冲击得忍不住踉跄一下,脚下一软,控制不住地跪坐在地上。
      身体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是银弹,还是浸泡了定灵的银弹。
      定灵之所以可以缓解新生儿强烈的嗜血欲望,就是因为它会在短时间里极快的减弱血族能力,无论是自愈还是速度,亦或是天生的异能。
      一阵一阵的钝痛在身体里左冲右撞,换作活蹦乱跳的我也招架不住,更何况现在这具疲惫的身体,我咬着牙伸手背过去,黏腻的血液沾了满手,我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逼自己把那颗该死的子弹弄出来。
      “叮。”
      弹壳落在地上发出金属质感的声音,我猛地松了口气,额角青筋凸起。
      “好久不见了,审判官大人。”阴恻恻的声线从身后传来,语气里难掩狠厉。
      “你他妈的,”我没忍住暴躁地骂了句脏话,“玩偷袭?”
      “不不不,”粗砺嗓音一点点靠近,大手一把揪起我的头发向后方用力拉扯,发根处尖锐的疼痛反倒刺激得我冷静下来,“这是跟你学的阴招。”
      月光下,高朗阴森的脸逐渐清晰,他喘着粗气,一手还拿着锃亮的黑色手枪抵在我额头上,我强忍着左肩的剧痛,对他破口大骂。
      “我什么时候对你耍阴招了!你这个神经质的寸头!”
      “敢说不是你告诉祁云的?!”他手下力道更劲,我几乎觉得头皮不保。
      “你自己犯了戒律管我什么事!”我气得大喊,一肘子撞上他胸口,将他狠狠推开一段距离。
      这是什么神奇的逻辑,敢情他觉得我不告诉祁云他就不会受罚了是吧,我揉了揉刺痛的头皮,却带着背后的枪口尖锐的痛起来,我咬牙,怒火中烧地瞪着他。
      高朗脸上残留了几道未痊愈的伤口,粉色疤痕斑驳布满他裸露的皮肤,看来他果然在地笼里遭了不少罪。
      But!我不背这个锅!
      就算我不说,祁云知道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他总归逃不过一罚,甚至更重。
      但很明显,今晚逃不过一场恶战的是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