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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出(二) ...

  •   十一年前楚淮救我回去的那天晚上,并不是我们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那之前的一个月,祁云托我去小镇中心,把一瓶定灵带给他刚延展的后裔。
      所谓定灵,其实就是血族为自己后裔制作的一种“药”。刚完成初拥的混血能力不够稳定,极易失控,他们没办法克制自己嗜血的本能,但戒律规定新生儿不得随意攻击人类吸取血液,所以就有了定灵。那是血族境内一种药草的汁液,可以定心,安魂,帮助新生儿熬过这段过渡期,里面似乎是还加了别的什么东西,只是我不知道,因为还没有机会去学习制作过程。
      西方整个阵营里,我大概是最轻松的了,因为读取记忆的能力特殊,除了长老们和权威极高的血族高层官员,东方甚至西方绝大多数低层血族,都不知道审判官的真面目。
      我乐的清闲,像普通人类一样在小镇边缘安顿下来,偶尔去k那审问一两个抓来的混血,生活在结束了十年痛苦的训练之后,变得美好而真实。虽然偶尔也会和祁云他们一起去执行比较危险的猎杀任务,但是祁云护我,能力又强,所以这些年过得倒也舒心。
      傍晚六点,天色昏沉,夕阳早早地坠落到地平线之下,看起来又要下雨了。
      我按着纸上写的地址,在街头慢慢晃悠,步伐最终停在一扇被喷漆喷得五颜六色的门前。看着这个花里胡哨的地方,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在我古老的认知里这种地方都是小混混小地痞的地盘,而我不认为祁云会延展一个这样出身的后裔。
      有些犹豫地抬手敲敲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不置可否的撇嘴,果然找错地方了。刚转过身,那扇门忽的从里面拉开,一个寸头探出来,他打量我一番,恶声恶气地问:“找谁?”
      这是祁云的后裔???这是那么温柔的祁云的后裔???我比这个寸头小子还狐疑地打量着他,极不情愿地开口:“你是高朗?我是祁云的妹妹。”
      他脸上突然出现一丝惊慌,虽然只是一瞬间,我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异样,真没办法,这大概是所有审判官的职业通病。
      但是慌什么呢?
      “有什么事吗?”他站在门内,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跟我对话,手指无意识蜷起。
      我不自觉挑了下眉,朝他走过去,伸手从口袋里提出玻璃瓶递给他,“祁云让我带给你的,定灵。”
      高朗伸出手接住,我似无意般用指尖滑过他的手背,低垂的眸子里红光乍现,眼前倏的出现一张惨白的东方面孔,星星点点溅着几滴鲜血。我没料到他的记忆里会出现这个,瞳孔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连忙转移视线避开他眼睛。
      “先走了,”我定了定神,转身,突然想起什么,再次回过头,“对了......”
      “嗯?怎么了?”刚准备锁门的高朗僵在原地,有些牵强地看着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语调因为紧张而别扭。
      事情好像开始有趣了。
      “祁云让我转告你,控制一下自己,时刻记得戒律。”
      听完我的话,高朗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僵硬,他点点头不说话,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反应,突然一声微弱的闷哼从他背后的屋子传出来,很沉闷的声音,仿佛从厚重棉花里钻出来的一样,高朗下意识看我一眼,迅速甩上门。
      巨大的声响瞬间唤醒理智,我眯了眯眼,沉声道:“开门!”
      没有回答,紧闭的大门似乎在宣告主人的决心,我朝四周望了一圈,很好,没有闲杂人等。空气中蓦然出现一块巨大锋利的冰,狠狠把那扇门劈得四分五裂,我在漫天飞扬的木屑和冰碴里一个闪身冲进屋内,高朗看着我,眼神惊慌无措。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我轻轻皱眉,有些焦躁地舔了一下牙齿,视线落在房间角落的双开冰箱上,抬脚走去。
      高朗往这边走了一步,像是想拦住我,我脚下步伐不停,一把冰锥砸在他脚边,他一个颤栗,最终还是停住不敢再动。
      越是靠近那个冰箱,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是浓烈,我狠狠咬牙,克制着胸腔里翻涌的欲望。虽然吃素,但那也是在不主动接近人血的情况下,血族对人血,始终有着最初的本能。
      我深吸了两口气调整自己,凝了眼神,一把拉开冰箱的门。
      上层的抽屉和隔层全部被取出,腾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一张血迹斑斑的脸和刚刚在高朗记忆里看到的那张脸缓缓重合。
      他紧闭着双眼,在拉开门的瞬间从冰箱里歪斜出来,倒在我脚边一动不动。黑色发丝凌乱的散在额头,嘴唇惨白毫无血色,手腕上突兀又狰狞的横着一道口子。
      几乎虚弱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我...我没有咬他...”高朗紧张地看着我,露着尖牙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只是...”
      “你只是割开了他的手腕,你只是违背了戒律,对吗?”我嗤笑,“高朗,还要提醒你吗?新生儿袭击人类是重罪,你以为你现在犯的事,能好到哪去”
      高朗瞳孔慌乱地转动着,垂着的手剧烈颤抖,他沉默了一会,突然一咬牙跪在我脚边。
      “求你,别告诉祁长老!我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真的!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撕裂破碎的音节从空气里一点点传达到耳畔,我恍若未闻,目光只落在面前狼狈的少年身上,他灰色的毛衣沾了些许碎冰和不少沙粒,脸色发乌,苍白的唇倔强紧抿,我蹲下来,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很微弱,只有进的没有出的,不过从失血量看并没有到休克的程度,虚弱的更大原因是在冰箱里冻了太久,老天爷,现在可是冬天啊,把一个大活人关在冰箱里,高朗也真是下得去手。
      “啧。”我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掌心覆在他几近看到森森白骨的手腕。
      极薄的冰包裹住他伤口,虽然没什么大作用,但至少能让他少流点血,死的慢一点,也让我平静一点。
      高朗仍是跪在旁边,紧紧盯着我一举一动。
      空气里的腥甜慢慢散了些,我总算可以不再分心去压抑自己的本能,探手想再检查一下他还有没有的救。
      “别碰我。”
      少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透出一种漠然的距离感,沙哑而低沉,像是很久没喝过水一样干涩。
      手停在离他五厘米的地方,下一秒方向一转,毫不留情的扣住他脸颊两侧,我稍稍用力逼他看我。
      “你这条命现在可在我手上,客气一点。”
      什么人啊,怎么还好赖不分呢,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你和他没有区别,你们都是怪物。”
      他几乎没有力气去掀起眼皮,却丝毫不胆怯地直视我,漆黑的眸子冰冷平静。
      我看着他黝黑的眼睛,心底忽然针扎似得刺痛了下。
      活了这么多年,见过怕我的人类,也见过恨我的人类,有人说我是恶魔,有人说我是神,这些称呼我都不讨厌,甚至很受用,但我唯独不喜欢怪物这两个字。
      不过是种族不同,不过是迫于生存的本能成为威胁,我们所作所为也只是为了活下去,怎么我们就要被称为怪物?人类对猎物打打杀杀随意得很,倒是见不得自己被当做猎物。
      “呵,”我气极反笑,“那你就好好看着,看看自己这条命是怎么被怪物救活的。”
      这话说得像在赌气,但就算现在躺在这的是个哑巴我也没办法置之不理,因为这是职责所在。我拉过他一条手臂搭在肩上,毫不犹豫从地上拽起来,让他倚在自己肩上,高朗急忙跪在地上往这里蹭了几步,急切地盯着我。
      “你的事我帮不了,错了就是错了,逃不过去的。”
      虽然他是祁云的后裔,但我猜祁云并不会高兴我徇私舞弊,更何况还是这么严重的错误。
      我瞥他一眼,没有再说话,拉扯着肩上的少年走到门口。
      “不要!别走!”
      眸底闪着微弱的猩红,周围场景急速后退,模糊到余光只剩下一片绿色,那是小镇的森林。耳边充斥着呼啸的风声和身后高朗仿若幻听一样惊慌失措的嘶喊,少年无力的挣扎被我悉数挡了回去,几个眨眼已经回到公寓门口。
      所幸饭点的时候没什么人在外面,不然明天的小镇新闻上肯定又要对血族行踪大肆报道一番,我可不想被k喊去做思想指导。
      棕红色的木门在身后关上,啪嗒落锁,我把那人扶在沙发上躺好,翻箱倒柜找出医药箱。可是对着那道刀口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只会最普通的包扎,薄冰已经融的差不多了,我略一思索,起身出了门。
      五分钟后,我领着一个大肚子重新站在少年面前,克劳斯医生是偶然识得的朋友,为数不多知道我血族身份的人类,虽然他那淳朴的面容看起来应该会对血族避之不及。
      “克劳斯医生,麻烦你了。”我不好意思的抿抿嘴,伸手指了下沙发上已经神志不清的人。
      “这不是...楚淮?”克劳斯拂开他脸上凌乱的头发,惊讶地喊了出来。
      我稍愣了一下,“楚淮?是他的名字吗?”
      “空桐小姐,你怎么会遇到楚淮的?”克劳斯狐疑的打量我一眼,迅速拿出工具消毒。
      “呃,意外。”我不知道该编些什么样的理由,只好搪塞了句。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皱着眉给楚淮处理伤口。
      这个憨厚的大个子一向相信我,也不怕我是把他喊来当做晚餐。
      我看着沙发上昏死过去的人,犹豫了一下,摸出手机走到二楼露台上关好门,然后才拨通了祁云的电话。
      “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高朗囚禁了一个人类,没有咬他,但是割开手腕放了他的血,所幸人还活着。”
      “什么??”祁云的声音徒然拔高,“具体怎么回事?”
      “你亲自问他吧,那个人在我这,正在治疗。”
      “好,我知道了。”
      挂下电话,这才算是松了口气,要是不好好处理这件事,祁云怕是也会受牵连,总归高朗是要受罚的,由祁云自己下手应该会好受很多。
      “空桐小姐,楚淮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刚刚接到电话诊所来了急诊,我得马上回去了。”克劳斯轻轻敲了几下露台的玻璃门,“楚淮醒了之后替我向他问好。”
      “麻烦你了克劳斯医生。”我打开门,送他到门口。
      他仔细嘱咐,“记得不要让他沾水,这两天也尽量少用那只手。”
      “好,记住了。”我礼节性地轻拥他一下,目送他离开。
      克劳斯医生的太太对血族的敌意太强,我也不敢多留他,怕添上不必要的麻烦。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我按开客厅的水晶吊灯,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
      楚淮在克劳斯医生离开后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应该是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白皙的手腕上缝了细密的针脚,泛着淡淡血色。我看了会儿书,实在太无聊,又侧过头打量起面前的人。
      不得不承认,楚淮是个很好看的男生,是和血族男人那种精致感不一样的好看,哪怕是现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
      除了那双眼睛,他的五官并不十分出众,但是组在一起却意外地耐看,睫毛很长,唇下有颗小痣,鼻尖挺拔而秀气,嘴唇薄薄的,怪不得能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一想到他说的怪物两个字,心里突然郁结起来。
      这小子真是一点也不识抬举。
      “这是哪儿?”
      我不知道神游了多久,楚淮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嗓子哑的不像话。
      “我家。”我懒得看他,转过身把茶几上的果盘往自己这边拉近了些,捏起一粒樱桃扔进嘴里,酸涩的口感差点让人当场窒息,我皱着脸吐出果核,抱起水杯猛灌。
      人类的东西果然不适合我们血族,吃了坏肚子也就算了,还这么难吃。
      “我的伤口......”
      “克劳斯医生处理的,”我说,“不过你要是想感谢我也行。”
      “克劳斯医生?”楚淮语气里难得带了些别的情绪。
      我侧头看他一眼,又转回来,“对啊,他让你这两天不要洗澡。”
      身后沉默一会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楚淮从沙发上起来了。
      我回过头,看着他脚步虚浮地往外走,眉心不自觉皱起来。
      “你去哪儿?”
      “与你无关。”
      “哎你这个人!”我有些无语,“怎么说我也算是救了你吧?不说谢谢?”
      他顿了下,苍白的脸没什么表情,“谢谢。”
      “......”我一时语塞,有些尴尬地瞪着他。
      楚淮不置可否地歪了下头,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外,我甚至可以说,他身上散发着这诱人的血腥味儿,不出一百米就会被流浪的血族掳走。
      “楚淮,”我半靠在沙发上,“你是想变成血族还是想被血族咬死啊?”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他锐利的视线刺过来,完全忽视了后面的问题。
      “well,”我耸耸肩,“克劳斯告诉我的。”
      他好像很不高兴,黑着脸摸了把脖子,念念叨叨地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说什么呢!”我不满地扫他一眼,虽然什么也没听到。
      “你管我?”
      楚淮虚弱地瞪我一眼,嘴角紧抿,他轻哼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往外走。
      我再次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很无奈地起身跟着他。
      没办法,谁让我是审判官呢,我要是个普通血族倒也罢了,如今救了他,却是要把事情管到底了。
      我锁好门,环着手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
      楚淮应该听到了脚步声,只是没有搭理。
      夜晚的小镇很冷清,行人极少,只剩下街道旁的房子里还闪着些微光亮。我们沿着石子路走了接近一刻钟,终于来到镇中心,看来楚淮的家离城堡很近。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城堡附近的地带向来是流浪血族聚集地。
      不出五分钟,我们果然就在路上遇到两个不知好歹的流浪血族,他们站在建筑的阴影里,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落在楚淮身上,我躲在后面,眼神的温度降下来,张嘴露出两颗锋利的尖牙,下垂的手心里冰刃乍现,朝他们那边比划了两下,舞得虎虎生风。
      他们犹豫着对视一眼,默默隐匿在黑暗中。
      楚淮像是感觉到什么,回头看过来。我瞬间收起牙齿,手背到身后,对他露出一个无辜茫然的表情,他蹙眉,没有说话,回过头继续走路。
      “我不会感谢你的,”空旷的街道上,楚淮的声音撞上寂静的空气,像极山谷里的回声,他慢慢停下步伐,却不再回头,“哪怕你救了我,赶走你的同类,你们这群怪物,我还是不会原谅。”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反驳他。
      我并不知道他为何对于血族有这么强烈的敌意,只觉得他很像是没头没脑的一个愤世嫉俗小青年,跟那些自诩正义的血猎一样,把我们当做一群十恶不赦的兽类。
      可实际上,我们也只是需要活下去罢了。
      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想方设法,拼了命的让自己活下去呢?
      寒风凛冽,吹动他单薄的黑发,我看着他瘦削的侧脸,眼角倏地跳了一下。
      星星点点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飘落,细小密集,霎时间遍地荒寒,连空气都变成了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在我们中间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看不清,摸不到。
      楚淮在这漫天纷飞的雪花中,突兀地轻笑一声,他仰起头注视着天空。
      “十年前,我父母就是在初雪的时候,被你的同类杀了。”
      我皱眉,有点没消化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只好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缓慢地转过身,冷漠而平静,黑亮的瞳孔死死盯着我,又像是在盯着别的东西。
      “本该美好完整的人生因为你们毁得一干二净,我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你们。”
      “.......所以你恨我们。”
      我平静地看着他,没有用疑问句去表达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面无表情,似是默认了这句话,我垂下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楚淮,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这么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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