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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出(一) ...

  •   是夜。
      福斯镇的天空总是阴沉逼仄,浓密的黑暗覆盖着这座小镇,纯粹的,看了很多年的,熟悉的黑暗。
      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高高的台阶上夜风猎猎,吹起大衣一角,身后古老的庞大城堡安静矗立在小镇边缘,被大片森林环绕,密密麻麻的树枝缝隙间隐约可以看到窗户里透出微弱的暖黄色灯光,让人感到一阵阴寒。
      我靠在门前对称而立的巨大石柱上,抬手将黑色的碎发挽到耳后,低头抿一口手中的热牛奶,在十一月的夜晚里缓缓呼出一口白气,眼睛有些干涩地闭了闭,准备再待一会儿就进去。
      视线再次回到面前时,越泽锃亮的皮鞋抵着我脚尖。
      “回来了?”富有磁性的声线像蛊惑人心的妖孽,轻轻落在耳边,语调里没有一点意外或是久别重逢的怅然。越泽伸手拿过那杯牛奶,薄唇覆在杯口浅尝,漂亮的湛蓝眼眸闪过一丝拒绝。
      我冷眼看着他动作,嗤笑一声,站直身体径直走向大门。
      一只大手紧紧扣住我手腕,掌心微糙,若有若无的叹息在身后飘散。
      “还在怪我?”
      “......”
      “十年了。”
      无数晦涩黯淡的回忆如浪潮般随着他的话不断席卷大脑,那双怒火滔天的眼睛,数不清多少浑浑噩噩的深夜,做不完的一场场噩梦,你要我怎么能做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别这样对我。”越泽强势转过我的肩膀,逼我直视他。
      浅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十年里似乎一点没有改变,那双冰湖一样的眼睛时而柔和时而冷淡,脸上极少出现笑意,深邃的五官强烈霸道,跟那个人是完全相反的两种长相。
      那个人有着很温柔的眼睛,漆黑明亮,他的唇下有一颗极小的痣,很少笑,可是笑起来格外像个孩童,像一只小兔子。他总是一头黑发温顺的垂着,无论被揉成什么样的鸡窝也不恼,他对我,总是格外宽容。
      这样一个我一直以为不会离开的人,最后却还是扔下我,没有道别就走了。
      我承认自己从未真真正正相信过他的一切,可那样的结果仍像一把斧头劈开所有美好的表象,他心底隐藏的仇恨令我震惊,而更无法理解的,是那些相伴左右的日日夜夜里,他究竟怀着怎样一种压抑晦涩的心情留在我身边。
      一粒细碎的雪花落在眉心,湿润的触感猛然拉回思绪,我视线越过面前的身影,看向他身后飘落的小雪,又是冬天。
      原来已经十年了。
      “空桐!”被一而再的忽视,越泽终是压抑着低喊,看向我的双眸里似乎很是受伤。
      我望着他眼睛,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你在受伤什么?”
      他愣住,眉头缓缓蹙起。
      我一把推开他肩膀,看着他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不由得咬咬牙,一阵酸涩从胸腔逼上眼眶,“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毁掉的是什么,你以为我是因为谁离开的?你又知道我离开的原因吗?不能这样对你?到底凭什么?”
      该死的,十年都过去了,我们之间的那些过往,依然还是碰不得的软肋。
      他手里的牛奶随推搡尽数泼出,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乳白色的宽弧,淅淅沥沥洒在雪地上,升腾起一溜白雾,戏剧性地横亘在我们之间,仿佛再往前一步就是浓雾之后的万丈深渊。
      “除了他还能因为什么?”越泽一向自持,这时却咬牙切齿地质问,“你生那么大的气不就是因为我骗了你吗?”
      透明锐利的冰锥带着呼啸风声从我手中狠狠扎进越泽的右肩,他闷哼一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并不反抗。任我揪起他的领口一把抵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右手抬在他面前,手心缓缓现出一把冰刃,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你最好不要忘记是谁把一切变成这样的。”
      咫尺间的距离里没有情动,尽是歇斯底里,这样的对峙无数次出现在我们之间,只是没有一次充满这般决绝而无动于衷的冷静。我想,离开的这十年里,唯一学会的就是能够阻止自己对他的失控情感,不再亦步亦趋,任爱恋肆意妄为。
      越泽看着我,眼底一片自嘲,他垂下眸子,抬手拔出右肩浴血的冰锥,伤口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只是他黑色的正装被晕出一片颜色深沉的突兀,几片被捅碎的布头翘起。他低低地笑出声,却比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更令人心惊。
      越泽握住我抬在他面前的手,将尖利的冰块猛然插进正在愈合的血肉。
      “杀了我啊。”
      暗红而黏稠的血液顺着他肩膀流到我抵住他胸膛的小臂上,染红了大衣雪白的袖口,像皑皑白雪中盛开的朵朵梅花,狠狠刺痛了我的眼睛。
      自以为坚若磐石的壁垒如同惧怕这猩红液体,瞬间一丝一缕抽离意志,近乎崩塌。
      我慢慢松开他领口,视线落在滴着血水的冰刃上,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最终还是侧过头伸手拔出来,随意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空荡台阶上回响,小块碎冰很快被纷落的雪花隐藏起来。我不再看他,脱下被血染的不像样子的大衣擦了擦手,我的语调依然冰冷,只是尾音带着竭力隐藏的颤抖。
      “没用的,你知道这什么也解决不了。”
      靠在墙上的身影没了声音,我背过身静静平复自己,纷飞的雪花在眼前狂舞,一如下着倾盆大雨的心脏,我没再看他,转身进了城堡,指尖却已深刻嵌入掌心。
      昏暗又华丽的水晶吊灯悬在棕红长桌上方,光线穿透整齐排列的高脚杯在桌上映出更深沉的光斑,原来血在光下透出来的颜色比它本身多带了些黯淡,我不合时宜地想到。
      “空桐,”相隔一个座位的姬里趴在桌子上悄悄喊着,“结束之后等等我,我们一起走。”
      我弯着唇角点点头算作回应。
      十年未见,她一定有很多叽叽喳喳的话要说,或许还会夹杂着几句表示不满的愤愤之言,用来谴责我无缘无故独自离开十年。
      我低着头,思绪随城堡的安静而飘散。右边的皮质高椅上有一块亮到看不清颜色的光晕,仿佛等着坐下的人去探究。
      “舍得回来?”
      头顶响起浑厚冷淡的男性嗓音,带着西方古老基因里传承的优雅,随脚步声移到长桌最前方。
      我还沉浸在皮质的光斑上,一时忘记回神,祁云在左边的椅子上坐着,浓墨的裤管吸掉所有微弱的星星点点,他垂首,轻轻碰了碰我的左手。那块亮斑倏然消失,替代它的是越泽黯淡又沉默的衣摆,我侧过头起身,不情不愿向k恭敬地鞠了一躬。
      他像是懒得看我,深蓝的瞳孔里没有情绪,只有一搭没一搭转着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越发没有规矩。”
      “......”
      真是一点没变,说个话像吃了枪药似的。
      祁云视线飘忽到k身上,直起身温声圆场,“王,毕竟空桐出去的时候还小,十年可以改变一个孩子很多。”
      呵,真是讽刺啊。在座这些的年龄加起来都是千年老妖了吧。
      小孩......总不能因为我最小就总是当个孩子,一昧的擅自替我做主。
      “我不是小孩。”我打断他,故意较真,“现在不是,十年前也不是。”
      空旷的城堡大厅里,所有空气一瞬间逼仄而紧绷,坐满的长桌更是安静得诡异,k单手支着下巴,如鹰般的眼神锁在我身上,没有再说话。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十年过去,他果然是一点变化也没有。金色的及肩长发整齐垂在耳旁,高挺鼻梁在脸上划出一道锐利的阴影,成熟稳重如昔,依然是噩梦里的样子。
      “越泽又是怎么回事?”
      轻飘飘的一句话,似是有意带过这个话题,祁云见k没有追问的意思,伸手拉我坐下,递过来一个无奈的眼神。我当没看到,把手从他掌心抽回来。
      “抱歉,是意外。”越泽面色如常,抬手挡了挡右肩那块黑红的阴影。
      “到齐了就说正事。”k看起来没什么耐心的样子,食指在木桌上叩出略带沉闷的声音,“东方下战书的事情,想必你们都知道了,这场战事一触即发,大家必须打起精神。”
      和东方开战?不过五个字,却像惊雷一样炸进脑海,我下意识侧头看向祁云,他喊我回福斯镇的时候并没有提这件事。
      祁云半阖眸子,避开了我质问的视线。
      “你明知道我还没找到他!”我几乎在冲他低喊。
      “你也知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可是东西方开战楚淮一定会参军,他会死的!”我失控地挥手打掉面前的高脚杯,高椅随激烈动作发出刺耳的拖动声。
      “空桐晓!”k一掌拍在桌面,清晰的木材崩裂声寸寸入耳,他周身顿时散发出可怖的气场,凛冽的风猛然灌进大厅,扬起我额角细碎的散发,他看着我,目光含怒,眼底却是最极致的海蓝,冰冷又桀骜。
      长桌上的高层无一不起身,所有身影都后怕地望着最前方那道满是戾气的剪影,胆小些的拼命向我使着眼色,生怕再听到些什么大不逆的言论。
      祁云俨然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稳重冷静如他,怔了几个眨眼才想起训我。
      “空桐晓,你要知道你是西方的审判官,最尊贵的纯血,在你的世界里,一个混血根本算不上什么,更何况,他可能已经死了。”
      “算不上什么.......”我气极反笑,连牙齿都开始轻颤,狠狠掐住自己掌心才抑制住要把这里砸成粉碎的冲动,“你以为审判官的位子又算什么?一次次把我逼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你们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
      这畸形邪恶的世界,这沾满鲜血的职位,这快要泯灭德伦的我们,到底还想怎么样?
      祁云望进我眸底,眉头紧锁,仿佛不敢相信我能说出这种话。
      想想我这漫长的生命里,何时向他顶过嘴,又几时说过这般伤人的话,这些年里,我尊他,敬他,把他当作自己亲哥哥一样去跟着,我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什么事情跟他横眉冷对。
      可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样的事情需要我也去承担恨意,我也不想再因为他们增添对楚淮的亏欠。
      就像祁云说的,他可能已经死了,不然我怎么会找了十年都找不到。
      “别说了。”一直沉默的越泽突然握住我手腕,他唇角紧抿,面无表情。
      我舌尖抵了下嘴角,抬眼去看安静的k,他眉心难得现出一个川字,幽深的眸子里仿佛下起了雾,只是和我对视着,像看一个叛逆的女儿。
      “空桐...”祁云轻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城堡里满是诡异的安静,其他高层似乎明白这件事与他们无关,也无法干涉,交换眼神后老老实实坐在自己位子上不敢出声,只有姬里和斑白镇的杰西卡仍担忧地注视着。
      我稳了稳心神,扬手甩开越泽,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那扇沉重的棕黑色木门。
      “站住!”k沉声发怒,威严的声音听得人心尖一阵战栗。
      真好笑,我居然还是这么怕他,真的不敢再走动。
      我沉默半晌,侧过头平静地看着k波涛汹涌的眸子,“我不会让你们杀死他第二次。”
      也不会让你们把我第二次推入进退维谷的深渊。
      “空桐,你听话。”
      踏出大厅的前一秒,柔软女声从身后响起,尾音竭力抑制地颤抖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勾着我不自觉转身去看她。
      姬里站在祁云身旁,脸色有些难看,她背对着k冲我转了转眼珠,那是不要做出任何行动的意思,想必她已经预见了什么。如果说祁云算是我的亲哥哥,那姬里就是我的假姐姐,她虽然总喜欢逗我调侃我,可是从来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去做傻事。刚刚还很决然的意志忽然就渗入丝丝裂缝,一寸寸啃噬着决心。
      西方第一预言家的警告,果然让人发怵。
      可这个世界上,第六感才是最准确的预言。
      不用警告我也知道,如果今天踏出这个门槛,轻则被请去挨一顿电鞭子,重则与整个西方为敌,与所有我或亲近或厌恶的伙伴站在永远对立的那一面,我会失去唯一意义上的家,而这些都是为了一个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的,也许并不想见到我的楚淮。
      姬里从来没有像祁云越泽那样阻拦我寻找楚淮,她知道那对我多重要,所以即使发生刚刚那样的争吵,她也从来不会说,空桐,你听话。
      会比我自己预料之中严重得多吧,关于这件事的后果。
      心脏蓦然泛起细微的疼痛,逼得眼眶发红,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们,生怕多一个眼神所有的堤坝都会崩塌。
      我不是冷血,我有感情,楚淮很重要,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欠他太多甚至可以用命去偿还,但是眼前这些身影,还有这十年在外面结交的血族,他们是朋友,亲人,陪伴了我几十年的光景。就好像把一个心脏分成两半,少了任何一边都没办法活下去。
      偌大的空间里安静到只有微弱的风声,所有身影都沉默着,像是在等我做出选择。
      越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凝望我,深深的。
      “晓晓...”姬里又喊了一声,竟是带了微不可查的哭腔,她眼角猩红,紧紧盯着这边,“晓晓你听话,回来。”
      祁云听着她的话,眉头愈皱愈深,尾指无意识蜷起。
      “姬里,你知道我的。”长久的沉默之后,我终是开口,想要对她笑一笑,却只能勉强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我欠他太多,没办法不还。”
      从十一年前的那天开始,我那一成不变的人生翻天覆地,是的,从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切都变了,太多事情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大厅里彻底安静下来。
      视线逐渐氤氲,周围的一切都像梦境一样失去真实感,仿佛整个人飘浮在巨大而无限的虚空里,他们站在对面的身影忽大忽小,身着黑袍的一群剪影像极墨色水滴在随风摇荡,我眨了眨眼睛,刻意忽略胸腔里沉闷的疼痛,转身踏出大门。
      左肩却忽然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一瞬间麻痹整个身体,在我反应过来的前一秒,身体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拉扯着不受控制的急速后退,不高的门槛绊倒在电击下僵硬的双腿,衣服布料与大理石地板迅速摩擦的声音清晰入耳,尖锐的火热疼痛从肩头一丝一缕蔓延着,仿佛浑身都在被蚂蚁啃噬着血肉般,我却只能任那股力量拖拽,一直到长桌的尽头。
      我听到姬里轻微的抽泣,听到祁云欲言又止的阻拦,还听到越泽惊怒的呼喊,他像是想要冲过来,却被祁云拦住。那些声音像车窗外的枝丫一样在耳边飞快倒退,但是没有一根枝丫可以勾住我的衣角,哪怕我被如此狼狈地从他们面前拖过去。
      毕竟那个人是k啊,我们的王,谁又敢忤逆王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拖拽才停下,牵制左肩的力量蓦然撤离,麻痹的肌理一点点恢复感官,铺天盖地的疼痛顿时无限放大,浑身骨头碎裂般刺痛,我甚至闻到空气里泛起淡淡的焦味,手指在雷电的刺激下变得扭曲焦黑,我趴在光滑的地板上,艰难地抬了抬脖子,视线可及之处是k墨色的皮鞋,突兀的溅上了一滴血。
      他半蹲下身子,却并不低头,修长的指节轻轻颤了下,然后反手钳住我下颌,大海般幽蓝的眸子半阖,眼底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k的手指冰冷,却意外的柔软,他缓缓垂下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想好了?”
      “想好了。”我迎着他的目光,从他瞳孔里看见浑身冒烟的自己,声音微弱却坚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答的太过干脆,没有一丝犹豫的样子激怒了他,我只能感觉到钳住下颌的那只大手越收越紧,力气大得好像要把这颗脑袋捏碎。
      当痛到忍不住皱起眉头的时候,k蓦然松开手站了起来,凉薄的声线仿若惊雷一样鞭打在我身上。
      “空桐晓,我对你很失望。”
      我僵硬地垂下头,在最隐秘的阴影里悄悄勾了勾唇角。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点玛丽苏,有点点中二的故事,希望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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