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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风雪(二) ...

  •   窗帘拉得很紧,看不见外面的样子,只有很微弱的光透过来。
      我依然安静地低着头,没有看他,视线落在自己指尖上。
      血迹已经擦干净,连胸口那块皮肤也细心地贴上了纱布,我当然知道不会是这几个男人处理的,姬里包扎伤口的手法我已经相当熟悉了。
      k沉默地看着我,直到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这才终于妥协似地侧过头,他极浅地叹了口气,起身出去房间,只留给我满室的明亮和空荡。
      原来在这种时候,连这样冷漠的k也会对我温柔以待,我突然想起东方的一句古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如今我几乎失去了一切,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可不就是像极了“人之将死”。
      k这个印象里无比冷淡又严肃的老古板,却在这种时候给予了我他不多的温柔与怜惜。
      “空桐?”姬里小心翼翼的声音拉回我思绪,她端着一杯牛奶,正往这边走过来。
      我平静地看着她,唇角缓缓扬起细微的弧度。
      牛奶很烫,她的手却冰冷。甜腻的奶香一丝丝蔓延到空气里,雾白的热气蒸腾,模糊了姬里的表情,我垂着眼睛,开口问她。
      “你那天看见的,就是我现在这副样子吧?”
      “......是。”
      姬里回答得有些艰难,黑色的及腰长发自然垂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秀气的鼻尖上凝了点水汽,看起来很是无辜。
      “你会怪我吗?”她眼里水光涟漪,连声调里都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怪你干什么,”我苦笑,“不过是我自己一意孤行。”
      有资格去怪别人呢,他们都问过我是不是想好了,是我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说,是的,我想好了。是我自己一步步从这里走出去,然后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
      自己做的选择,不管什么后果都没资格去责怪别人。
      因为都是你自己选的。
      如今我彻底明白这个道理了。
      “我想回家。”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哑着嗓子开口,想沉沉地叹一口气。
      “我去问问王。”姬里连忙起身,大抵是存着一点歉意,所以现在急切地想做些什么。
      “不用了,”我掀开被子,自顾自穿好鞋,“我已经被他赶出去了,现在又是个普通人类,不用说了。”
      “可是....”她欲言又止,却也只得任由我打开门出去。
      古老的建筑里物件也是古老,所有的一切都泛着沧桑的微弱光芒,熟悉又陌生。房间在走廊最深处,墙壁上每隔一扇门都悬着盏油灯,我往楼梯口走去,视线划过墙上五彩斑斓的壁画,在这里生活过几十年之久,却是第一次仔细注意这些东西,讲述的似乎是血族的前朝历史,一幅连着一幅,都是些看不懂的剧情。
      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太晚还是城堡内部建筑过于庞大,点着很多油灯的走廊依然昏暗,我走的很慢,姬里也随着我步伐,在身后默默跟着。脚下木质地板发出规律的吱呀声,踏在上面有种诡异的心安,穿廊而过的微风带来轻薄水汽,我只穿着件毛衣,一时间被吹得咳了几声,姬里拍了拍我的背,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顺好呼吸,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祁云呢?”我问。
      “去处理昨晚的事情了。”姬里说。
      这时我才想起来他和越泽昨晚本是因为任务在身去的酒吧,被突如其来的这一通搅,现在大概忙得焦头烂额吧。也好,免得出去遇见他们。
      像是怕我安心一样,才暗暗的想了这些小心思,刚走完五分钟的路就停住了。
      昏暗的楼梯口,一道颀长的剪影在黑暗里沉默。
      越泽侧身靠在齐腰高的铜制栏杆上,手心里浮着小片清亮的水,他低着头,前额碎发坠坠的垂下来遮住眼睛,淡红的唇微抿,一身黑色运动装上星星点点仍是未干的水痕。他看了会儿手心不断变换体型的水团,抬头往走廊深处望来。
      也许他太过出神,没听到我和姬里的脚步声,所以望过来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隐藏眼神里的情绪,湛蓝的眸子温暖又干净,我突然就在这样的注视下再一次崩溃了。
      本来不是个喜欢哭的人,从小到大总共也没哭过几次,偏偏每次都被越泽看见。
      我憋回眼眶里的将落未落,努力平复呼吸,略过他径直走向楼梯。
      “你去哪儿?”他直起身,却并没有来拉我。
      “空桐说她想回家。”姬里看了眼不打算开口的我,自作主张地回他一句。
      越泽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抬脚跟在我身后。
      “我送你。”
      “不用。”我没有回头,视线一直落在脚下的台阶上。
      身后意外地没了声音,我活动了下脖子,踏完最后几步台阶,进了一楼的大厅。微弱的阳光从门缝泄入,照亮了门内几块地板。
      原来今天是晴天,怪不得城堡里一个血族也没遇上,都还在睡觉呢。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怀着一种升腾而起的期盼心情伸手拉开城堡的大门。
      微暖的光芒铺满全身,皮肤只感受到淡薄的温暖,而不是灼热的刺痛。
      一夜细雨过去,天空透着干净清爽的蓝,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青草香气和泥土味道,远处的街道热闹而生动,满是生命的气息,心底逐渐蔓延上一丝奇妙的新鲜感。
      我从门内走出去,整个身体都沐浴在轻薄的阳光里,连指尖都跳跃着细碎的光亮。
      原来这就是楚淮曾经生活的世界,能感受温暖感受冷,心脏会因为悲喜而跳动,原来这就是,所谓活着的感觉。
      闭眼狠狠呼吸了一口泛着凉意的空气,肺里猝不及防撞上股冷空气,呛得我一边捂着胸口咳嗽一边无声地咧开嘴角,往外面走了几步,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
      越泽和姬里站在门内,阴影隐藏住他们的表情,只有一双眸子泛着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这个时候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像当年我看着楚淮时那样,觉得距离遥远吗?会觉得,从此不再是一条路上的同伴吗?我看了他们一会儿,挥了挥手,转身毫不犹豫地踏上回家那条路。
      我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先给之桃发了个短信报平安,然后到附近的商场买些日常用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也许会在福斯镇长住,确定暂时没办法去找楚淮之后,一直绷着一根弦的生活好像猛地松懈下来,大片的空白时间随意支配。
      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鲜红的番茄在白炽灯下显得很是诱人,我随手挑了几个放进购物车里,又跑去提了一小篮鸡蛋,还有牛奶,草莓,以及大批叫不出名字的垃圾零食,堆了满满一车。
      从地笼出来之后k给了我们每个人一张卡,虽然大部分血族官员不怎么在人类区域活动,但也有我这种吃住都和人类混在一起的血族。
      我在小镇稍偏僻的地方买了栋很好的小房子,邻居也对我很好,除了他们家那条凶得要死的大黄狗。
      本来我的卡在被赶出城堡的时候收回去了,但刚刚从k的房间出来时姬里又悄悄塞了一张卡过来,应该是她自己的分卡。
      从小到大一直厮混在一起的好处就是,花对方的钱就像花自己的一样,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买完要用的东西,我提着满满当当的两袋子出了商场,料峭的风瞬间驱散周身暖意,携着雪花狠狠拍打在脸上,像飞沙一般密密麻麻,又冷又疼。
      时间未必也太好过了些,明明感觉就逛了一小会儿,外面已然是夜色浓厚,居然还下起了连绵的细雪。
      月亮高高悬在深沉如墨的天上,清冷的微光映着整个世界都是惨淡的颜色,大片大片的云杉挺立在这漫天大雪的路旁,我穿着一件米白的毛衣,肩上是刚刚在城堡里姬里给我的黑色斗篷,在这深夜里,孤身一人慢慢走着。
      十年前,楚淮就是在这样一个天地盲白的日子里带我回了他家,如果知道他会因此付出那样的代价,我真的宁愿死在那个下着大雪的深夜。
      回家的路很长,长到双手都酸痛的厉害才在一栋公寓门前停下,我把袋子都放到地上,竟有些意外的紧张,指尖轻轻搭上棕红色的木门,粗砺的触感真实又熟悉,二楼的小阳台和落地窗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会在阳光刚消失的黄昏坐在那,看看这个还没被黑暗笼罩的小镇,事实上,这样的日子也算不上多,福斯镇常年阴雨不断,所以这里的天空总是那么阴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缓缓呼出一口气,我下意识抿住嘴,钥匙开锁发出金属相撞的声音,屋子里幽暗而静谧,借着月光可以更清晰的看见家具的轮廓,这个我逃避了十年的地方,一点也没变。
      大概祁云经常派人打扫,这里依然干净整洁,一点也不像空置很久的样子,随着门缓缓关上,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也消失在眼前,世界重新归于黑暗。
      我凭记忆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伸手精准的按上一排开关,不大的房子顿时灯火通明,明亮到我忍不住眯起眼,用手挡了一会才缓过来。
      小巧精致的水晶灯悬在头顶,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三人座的白色棉质沙发靠墙放着,还是熟悉的布局,只是现在了无生气。
      我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刻意去压抑住心底正在蔓延的酸涩。好像自从被祁云喊回来之后,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我生活的很好这个假象,越来越不堪一击了。重新踏上福斯镇土地的那一刻我就该知道,那些正在逃避的,刻意去遗忘的,其实只是被锁在最深沉的心底,只要一触到熟悉的从前,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将钥匙放好,我蹲在地上整理买回来的食物和用具,居然也塞满了半个冰箱,房子很干净,不怎么需要收拾,我索性放好东西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都是睡房,走廊最里面那间是楚淮的,紧挨着的那间是我的卧室,小阳台就在我们房间门口,已经落满了厚厚一层雪花,在月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泽,我解开肩上的斗篷,进了自己房间,随手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扭开床头的小台灯,我小心翼翼从床底摸出一个木盒,就在地上盘腿坐好,安静地低头看着它,好像没有在想什么,又好像想起了很多事情,到最后也不过是沉沉地叹口气,掀开了盖子。里面很空荡,只有一根颜色惨白的编织绳,上面系着个兔子铜片。
      这是我唯一拥有的,跟楚淮有关系的东西了。
      胸腔里忽然弥漫出一种晦涩而难过的感觉。
      那时我以为他把这条手链带走了,后来姬里帮我去房间打扫的时候才发现,这根手链被放在盒子里,随意扔在地上。
      像一个,被丢弃的垃圾。
      我靠着床尾,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链,晕沉的大脑慢慢陷入昏睡。

      房间里空气冷冰冰的,寒意藏在风里溜了进来,连梦境都开始瑟缩,我猛地清醒过来,盒子从腿上掉下去发出沉闷的声音。居然坐在地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编织绳,指尖紧紧握着那枚兔子铜片。
      我仰头靠在床沿上,朝空气里呼出一口白雾。
      福斯镇的冬天真冷啊,夜里的温度那么低,空气冰得像浸在积雪里,怪不得楚淮会冷得睡不着觉。
      我仔细盖好盒子,把它重新塞到床底,而那条洁白的绳子正系在手腕上,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
      夜很深了,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墙上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规律地敲打着心房。窗外的暴风雪像是停了,我扶着床站起来,甩了甩僵硬的手脚。
      小阳台上的积雪更厚了一层,在月光下闪着莹莹的微光,我站在门内往外扫了一眼,入眼是天地间的苍白,因为下在深夜,雪面上平整得没有一丝痕迹,在黯淡的夜色里倒映着细亮。
      我看了一会儿,正准备去床上躺着的时候,余光却瞥到楼下的一片阴影,灰暗的颜色在满目盲白里很是扎眼,大概因为走神,所以现在才看到。
      轻轻推开阳台上的门,寒意丝丝入骨,我蹑手蹑脚地往外踏了一步,将半个脑袋伸出阳台去看。
      雪白的羊毛毯一样的地上,安静站着一个穿了黑色披风的人,或许应该说,一个血族。
      他耳尖轻微地动了动,抬头看向我,头顶一层薄薄的雪花随着他动作簌簌落了下去,肩头仍铺着薄薄的一层,像是在这冰天雪地里站了很久。我平静地看着他,转身进了房间,没有关门。
      我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只露出一个脑袋,厚实的棉絮瞬间将所有冰冷抵挡在外,僵硬的身体逐渐开始回温。阳台上传来很小的一声响动,然后是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你没事吧?”越泽立在门边,并不走近。
      “嗯。”我翻了个身背对他。
      其实真的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没了异能和速度,正常生活还是没问题的。
      “你......”他似是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我半阖双眸,没有搭话,视线有些朦胧,眼皮愈加沉重。
      人类的困意还真是说来就来,如果能治好我多年的失眠那还是捡了便宜。
      “你还愿意重新变回血族吗?”他终于问了出来。
      房间昏暗,雪白墙壁上反射着月亮清冷的微光,上面覆盖着树枝斑驳的阴影。我在逐渐升温的被褥里僵住了,睡意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心头微弱的翘首以盼。
      “条件?”我仍背对着他,眼睛大大地睁着。
      “呵,”越泽突然苦笑了声,“想好了就去找祁云吧。”
      身后传来几声细小的响动,我回过头去看时,房间里只剩下一片空荡。门关的很严实,如果不是地板上留了两个湿湿的脚印,就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似的。
      我回身躺好,细细咀嚼着越泽的话。
      他的意思是,祁云那里有恢复的法子?我仍记得那天混乱中之桃说的话,这是东方的禁术,那么最大的可能是酒吧里某个东方血族做的,可我没有得罪过东方的血族,会是谁无冤无仇要把我弄成这个样子?
      而且我虽然已经不再隶属k麾下,但好歹也是曾经的高层,做过很多贡献,k居然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根本没打算为我讨个公道。我相信他真的不会像东方领袖那样单枪匹马去救自己下属了。
      如果祁云有法子能把我恢复成血族,k又会怎么做呢?会阻止他吗?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不断在脑海里浮现,扰得人心烦意乱,我索性又从床上起来,披上厚厚的羊羔毛外套出了房间。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福斯镇的天空依然深陷黑暗,月光从雪地上反射回去,像覆着层极薄的白纱,我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绕了两圈,足尖无意识停在楚淮房间门口。
      我静静地看着门上的铜制把手,思绪又胡乱飞了出去。
      回来后我没有进过这个房间,甚至连视线都不曾接触。
      像是自欺欺人般,总以为只要不去触碰与他有关的从前,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没离开过,那些事情没发生过。
      我很擅长这样安慰自己。
      这么多年里,我唯一一件做的很好的事情,叫做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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