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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晴空(三) ...

  •   天边泛起浅浅的鱼肚白,包裹着中央暖黄色的光晕,趁着天尚未全白,我迅速退回酒吧,重新坐在调酒的之桃面前。
      大概是昨晚客人稀少的原因,店里很是冷清,只有角落里还坐着三四个混血,看起来却不是喝酒的样子,更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我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伸手在之桃面前拿酒。
      “天亮了?”她头也未抬,专心手里的动作。
      “快了。”
      “喂,你可不能老是蹭我的酒吧住啊,小心我把你打包送到你哥那儿去。”
      “......”我伸出的手顿住。
      “哎呀开玩笑开玩笑的。”见我这副模样,之桃讪讪地笑了笑,转身背对着我擦起柜台。
      仔细算算,到今天为止,正式离开西方,或者说被赶出西方已经一个星期了,我现在也算是个流浪血族,有家不想回,城堡去不得,连银行卡都被收回去了,只能死皮赖脸地在这里蹭吃蹭住。
      之桃是这些年里寻找楚淮途中认识的朋友,在东西方交界处开着一间小酒吧,她了解我的一切,除了帮忙打听楚淮的下落,如今还要勉为其难地收留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过了今晚我就会离开这里。
      时间太紧,那天在城堡里k并没有说会在什么时候发动战争,一天没找到楚淮,我就一天不能安心。
      他那么憎恨我们,一定会去东方参军的吧,可西方的血族军队那样强悍,我实在不能冒一丁点险去赌。
      只是找了十年都没找到的人,如今又该去哪里找呢?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光滑的玻璃杯,在这儿的一个星期里,身上的伤早已痊愈,心脏却从那天开始,潮湿得不像话。
      那天,k说他对我很失望。
      这令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忤逆父亲的孩子,浑身竖着尖刺想要逃离家庭。
      我轻轻放下杯子,起身绕过通向楼梯那条路上的卡座。之桃的酒吧虽不算大,一楼却挤满了小型沙发和座椅供顾客休息,二楼是精致的小包间,往往由些能力强悍的血族包下,她把我安排在走廊最里面的房间里,那里安静且视野极好,也许是托了这福才安稳地住了几天。
      “空桐,不要想那么多,在我这儿住多久都可以。”之桃还举着抹布,一脸认真。
      “好。”
      我扯了扯嘴角,走进二楼的房间,甩掉鞋倒在床上,掀起被子蒙住脑袋。
      逼仄的黑暗如同梦魇般萦绕于身旁,让我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地笼里不见天日的隔间,潮湿,阴暗,弥漫着浓郁血腥味儿的空气,各种各样异能的残留物,我说不出那是一段该怎样形容的日子,只是觉得无望。
      十岁那年,我被带到西方,没有记忆,没有家人,失去一切的被送进地笼里。
      我清晰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因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k的黑色长袍沾了些湿气,他那时不过刚满五十岁,还不是西方的王,棱角分明的脸庞仍是青年模样,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是一头及肩的金发,优雅而孤傲。我在轻微的动荡中醒来,第一眼就望进了那双海蓝色的眸子。
      他一路上抱着我瘦小的身体,怀里没有温度。
      我那时并不知道前方等待着的将会是什么,甚至不知道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是谁,像片白纸一样懵懂。直到k走进城堡后方的一扇小门,里面是段极长的木质楼梯,黑暗狭窄,一直向下蜿蜒,像无底洞般看不到尽头,只有墙壁上的油灯闪着微弱的光芒,照亮脚下坎坷的阶梯。
      那个僵硬如铁块一样的胸膛令我朦胧想起另一个清瘦却柔软的怀抱,那种铺天盖地的安全感,好像再也没有东西能给我了,包括现在这个男人的怀抱。
      “哥哥...”我梦呓般轻声呢喃,声音消散在厚重的黑暗里。
      k大概没听到,所以只是安静地抱着我往前走,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任务。我仰头看他,心底竟是无端的不安,却又发现他下颌绷得很紧,像是在忍耐什么,我不自觉缩了缩手臂,蹭到他掌心。
      “别怕,”k忽然开口,垂下头望着我,他顿了顿,又说,“以后要保护好自己。”
      十岁的我显然没有听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而他似乎也并没有解释的打算,说完这句话后又沉默下来,直到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前方黑暗里传来狰狞的嘶吼声时,他把我放在地上,宽大的手掌扶在我肩头继续往前走。
      “记住,你叫空桐晓。”
      “空桐晓?”我茫然的重复了一遍,尝试在脑海里把这三个字和姓名连接起来,嘴里却无意识的喃喃出了一个字,“哥...”
      k的脚步顿住,他蹲下来,视线紧紧锁在我脸上,“你说什么?”
      意识忽的恍惚起来,眼前似乎有些碎裂的片段闪烁着微光,我下意识收缩了瞳孔想要看清楚,脑海深处却轻轻浅浅地刺痛起来,心脏像失去了什么一般空荡,我木然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再说话,k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这才站起来继续走。
      然后我就看见了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一幕。
      庞大的地下空间里,半球形的穹顶点着几盏昏黄的油灯,空旷的平地中间零散站着数十个十几岁的少年,手心里飘浮着各种各样的能量体,火,冰,还有水,他们稚嫩的脸上血迹斑斑,不断操纵着自己掌心漂浮的能量体攻击黑暗里那一排发出诡异叫声的怪物,表情冷漠又阴鸷。深灰的墙壁上混乱的填充着已然深黑的颜色,满地残肢血肉,没有一寸干净的地方。
      就像是,地狱的洞穴。
      后来我才知道,那东西叫做练种,是转化失败的混血,失去神智,如同野兽,专供训练使用,而那些少年手里的东西是异能,从出生就伴随着他们的能力。
      我下意识蜷了蜷手指,一时间受到强烈的冲击以至于忘记作出反应,直到一只断手带着咸腥的血水飞到脚边,我才后知后觉地尖叫了声,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用水绳劈开怪物的少年,他浅色短发的发梢停顿了一瞬,转身看过来,眸底满是冰冷的湛蓝。
      许是感官都在这瞬间清醒过来,厚重的血腥味霎时冲进鼻腔,尸体的腐臭,火能留下的焦味,我浑身颤抖摇摇晃晃地几乎晕厥在k脚边。
      他扶着我的肩头,向前推了一把,“她叫空桐晓,以后会和你们一起训练。”
      所有人都停下正在做的事情,缓缓朝这边聚过来,目光不咸不淡地打量着我,有些个子高大的孩子依然昂着头,眼睛向下瞥着我,眸底似乎有淡淡的讥诮。
      “你们好。”我强压下恐惧,牙根发颤地挤出三个字。
      一个看起来很稳重且柔和的少年温和地笑了笑,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叫祁云,以后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
      深棕色的瞳孔里满是和善,全然没了刚刚打斗时的狠厉,他似是看出了我的惧怕,落下的手极轻,温柔的触碰模糊唤醒心底最深处的身体记忆,我几乎是本能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我是初蓝。”娃娃头的女生旋着手心的冰刃,跟在祁云后面开口,她翘了翘唇角,看起来不过大我两岁的样子,一双苍白的脚赤着踩在污秽的水泥地上。
      “我叫姬里,可以喊我姐姐噢。”祁云旁边的长发女孩子招了招手,眼角眉梢皆是温柔。
      “杰西卡!”红头发女生举起手。
      “凯文。”男生瘦小,却很温和。
      此起彼伏的声音消失后,大家似乎都没了刚刚的冷漠,虽谈不上热情,倒也算友善,唯独那个拥有湛蓝眸子的少年独自站在原地冷脸,并不望向这边,手里百无聊赖地甩着一根水绳,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主动朝他走了两步。
      “你好,我叫...空桐晓。”
      他懒懒地掀起眼皮,苍白的右脸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看起来干净又诡异,那双眼睛清澈,却带着少年不该有的冷漠,是和k那双蓝瞳不完全一样的颜色。
      k的眼睛像是最接近黑暗的深海,更加深沉,也更要孤独,而这个少年的眼睛则是天空穹顶的颜色,最干净,也最温暖。
      他视线落在我右手仍在轻颤的指尖,扔下两个字,“越泽。”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玻璃窗上,和着凛冽的风声,颇为成功地将我从噩梦里吵醒,我揉揉发痛的太阳穴,扫了眼外面浓墨一样的天空。
      居然一觉睡到了晚上,怪不得有些头疼。
      房间外面不知道是来了多少客人,简直嘈杂得不像话,我坐在床上清醒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出去。
      我发誓我从来不知道酒吧包间里的门隔音效果这么好,不过刚打开一条指缝宽的缝隙,雷声般的金属乐就海啸一样涌了进来,我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酒吧里那些穿着奇形怪状衣服的血族,被震得在原地怔了好几秒,这他妈是个大型化装舞会吧???
      “空桐!”
      之桃近乎嘶哑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我顺手关了房门,扶着二楼的栏杆冲她招了招手。
      “快下来帮我调酒!”她又是大声喊又是各种肢体语言掺杂起来,我才算是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比了个手势就匆忙往楼下跑。
      因为还穿着早上的毛衣和长裙,楼梯上又很是拥挤,我只好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栏杆,眼睛专注地看着脚下以确保自己不会摔个狗吃屎。
      “不好意思让一让啊!”
      一个小丑装扮的血族一边大声喊叫一边从楼下迅速往上挤着,我侧过身由他毫无礼貌地挤过去,他嘻嘻哈哈地说着话,也没有人应他。台阶只剩最后几步,眼前的人影稀少下来,我放下裙摆,抬起头。
      银色的半脸面具一晃而过,我瞥了一眼,脚步硬生生顿住。
      他扣着我小臂,眼睛里亮起细碎的微光,藏在面具后的脸看不清表情,不知道是在打量还是扫描。不过这莫名其妙的一下让人很不爽,尤其是在起床气还没消散干净的时候。
      “宗晓?”那人沉着声音开口,好听的东方语调里带了些犹豫。
      我愣了愣,轻轻挣开手,皱眉看他。
      “不认识。”
      能不能有点礼貌?上来就拉着别人手问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是认识也不想说啊。
      男人沉默地看着我,瞳孔里的猩红明明灭灭,他没有重新来扣我的手,也不再说什么,就只是那样,一动不动,期盼又失望地看着我。
      而我居然像着了魔一样,心头倏然涌上一股浓烈的难过,眼眶也微微泛酸。这感觉实在太过诡异,如同被一只大手操控着情绪,那种情感却从内而外地扩散。
      我强行把自己从他视线里拉出来,抬脚欲走。
      他双眼微阖,唇角抿了下,“抱歉,我认错人了。”
      说完也不给我问话的机会,侧身从旁边擦过去上了二楼。
      真是个怪人,我不禁暗自腹诽,回头看了他一眼便穿过拥挤的舞池进了吧台。
      “快点啊空桐,一杯格鲁格!”之桃托着一盘调好的酒冲出去,还没忘记给我下任务。
      “知道了。”我随口应了声,从柜子里拿出高脚杯。
      酒吧的音响就在吧台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谁挑的歌,一首比一首炸耳朵,强烈的节奏伴着舞池里时不时的尖叫和口哨声。虽然我自己很是吵闹,却不喜欢周围过于喧嚣,现在这个环境,简直吵得我天灵盖都要离家出走了。
      我有些不耐地把酒推给等着的那位“猫女”,她冲我娇俏一笑,转身融进疯狂的浪潮里。
      不知道是因为大家都点好了酒还是玩的太投入,除了刚刚那一杯居然就没人过来要酒了,我独自坐了一会儿,坐在高椅上给自己调了杯比拉,忽然发现自从回了福斯镇之后好像很容易烦躁,一点点小事都会让我无端恼火,总是有一股子闷气藏在身体里随时准备冲出来,包括用冰锥捅了越泽一刀,那并不是我的本意,可动作却由不得控制。
      那双冰湖一样的眼睛里干净清澈,难过也纯粹。
      龙舌兰的酸涩混着兔血的腥甜滑下食道,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却格外令我沉溺。喝进胃里的感觉,很像是十年前的那几个月,酸涩混着甜蜜,又像是美丽的罂粟花,明知是毒药却甘之如饴,就算被耗尽生命也在所不惜。
      那时候我的确那样想的,觉得感情大过天,完全是一辈子最要紧的事。只不过这十年在外面走走停停,见了很多事,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事,各种各样的人,都在不断刷新着我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我才知道,在福斯镇的那些年里活得有多么封闭。
      也不能说福斯镇限制了生活的许多乐趣,只是它让我无法体会世间百味,所以才会把彼此之间一点点纠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我叹了口气,回过神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却看到刚刚拉住我的那个东方血族正站在二楼栏杆边上,安安静静地望着我。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这么深邃而悲伤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我和他之间有着怎样刻骨铭心的羁绊。
      他黑色的寸头短发在绚烂灯光下模糊不清,皮肤苍白得几乎和脸上的银色面具融为一体,虽然只露出了半张脸,但仍能看出他那极明显的东方面孔。狭长的眸子此刻已经恢复漆黑明亮的样子,鼻梁高挺却不突兀,他唇色很淡,看起来像是不健康似的。
      但我知道,那是常年吃素的原因。
      他还是那样看着我,哪怕在被发现并与之对视的情况下,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极强的感染力几乎将我拖进他眼底汹涌的波涛里,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心脏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泛起细微疼痛,像有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要撕裂血肉冲出来似的。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认识我?但我那不算悠长的记忆里,实在找不到这个人的身影。我甚至可以确信,连和他长相相似的人都没见过。
      可如果不认识,为什么他的眼神会让我觉得,我们本该彼此熟悉,亲密无间,而此刻却只能隔着人海和距离遥遥相望?这感觉真是该死的诡异。
      “空桐你怎么不去玩啊?”之桃穿着一身圣诞树一样的衣服挤进吧台,喘了两口气,“累死我了。”
      “你过来一下,”我按了按心口,酝酿着语言,“二楼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哪个啊?”她灌了口啤酒,视线顺着我的话望向二楼,“银色面具那个?”
      “嗯。”
      “好像是新面孔,”她咂吧两下嘴,“怎么?你看上了?”
      “想什么呢?”我无语地看她一眼。
      默了几秒,没忍住又问了一句,“那你认识什么叫宗晓的人吗?”
      “宗晓?”之桃的表情忽然有些古怪,我心里突然无端紧张起来,仔细盯着她的反应,她却认认真真地反问了一句,“这个名字也太难听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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