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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晴空(一) ...

  •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姬里也不清楚,确定我在家之后她松了口气,说正开着车往这边来,一分钟就到。我冲到门边换鞋,脑子里满是混乱,连带着动作都不时出错。
      楚淮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眉目间似乎比我还要急切,却死死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我没精力去分析他今晚异样反常的行为,装好钥匙和手机就夺门而出。
      黑色轿车停在公寓前,车窗半降,姬里皱着眉目视前方,我飞奔过去拉开门上车。
      系好安全带,轿车疾驰出去的前一秒,我看到楚淮站在充斥着暖黄色灯光的门内,眼眶通红,好像这一分别就是永远不再相见。我心头微颤,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转过头不再看他。
      那双通红的眸子却横亘在眼前,久久无法消散。
      苍伽镇离福斯镇不算很远,但开车也需要至少半天时间,开到一半我和姬里换了下位置,视野里尽是茂密又苍翠的森林,我专注于手里的方向盘,脸上便没什么表情,所以显得格外冷静。姬里靠在椅背上观察着我,半晌转过头望向窗外。
      “我现在相信你了。”
      “什么?”我面不改色。
      “你确实不担心他。”
      “......”我刚好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时呼不出来堵在气管里,肺里像塞了团棉花似的难受。
      “祁云总是让我少插手你们的事,说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可我总替你们觉得可惜,觉得遗憾,”姬里浅浅地叹了口气,打下车窗,黑发顿时随着风的痕迹飞扬,“谁都看得出来越泽对你偏爱,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对别人有过好脸色,一到你面前说什么是什么,要什么给什么......”
      “别说了。”我静静地打断她,手里的方向盘往左打了一圈,拐过前面的弯道。
      “晓晓,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眼眶微酸,我下意识地紧了紧手心,声音不自知地颤抖起来,“我在乎。”
      很在乎,像自己的命一样。
      姬里抿抿嘴,不再说话,伸手揉了揉我的肩膀,某种带着暖意的力量顺着肩头蔓延到心脏,支撑起摇摇欲坠的那份思念。
      前方的路一直很平稳,少有弯道和分岔路口,就好像我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就能走到他身边,再也不离开。
      在苍伽镇监察所接待我们的是德利卡,也就是凯文葬礼上为他念悼词的那位同事。他先是礼节性地问好,请我们去休息室喝一杯茶,神色里没有半分焦急。
      虽然越泽与他们一向没什么交情,可毕竟是现任的苍伽镇执政官,德利卡不甚在意的态度让我有些不满。姬里安抚性地握紧我的手,轻轻拍了拍。
      她朝德利卡笑笑,得体又大方,“我们听祁长老的命令过来探望越泽,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执政官身受重伤,正在医疗室安心疗养,怕是不方便探望。”德利卡略感遗憾地摇了摇头,浅金色的瞳孔里并无半分抱歉。
      我冷冷地看着他,“还要多长时间?”
      “最少一天。”
      “那么给你一天时间,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执政官会身受重伤,”我盯着他眼睛,有些刻薄地说,“而你们,毫发无损。”
      德利卡轻笑,眼底竟然有些无奈,他摊手,道,“审判官还是到时亲自问执政官的好。”
      “你!”我一时气急,手指迅速收拢成拳,几柄冰刃几乎穿破而出。
      “空桐!”姬里轻喝,她挡到我身前,依然一幅得体的客套样子,“那就麻烦德利卡大人了,请尽快通知我们去探望越泽。”
      “那是自然。”德利卡嘴角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视线往我这边深深看了眼,转身从休息室出去。
      我一腔怒气无处发泄,狠狠往桌子上锤了一拳,震得玻璃茶杯叮当作响,褐色的茶水斜斜飞出了些洒在手背上,很快红起一片。姬里拍着我的背顺气,让我不要着急,既然祁云通知过德利卡,他肯定不会故意不让我们去看越泽,也许只是情况真的太过严重。
      休息室里开着冷白色的吊灯,听了姬里的话,我的脸色反而愈加糟糕,这还不如是故意不让看呢!姬里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心虚地往旁边挪了挪。
      死一般的寂静在逼仄的房间里喧嚣,我闭了闭眼靠到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这是在熬时间啊,活了那么多年就没有哪一天让我觉得这么难捱,漫长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就像举着一把火竖在眼前不温不热地烤着,眼睛不停地眨啊眨,越眨越酸,到最后只能睁着眼流泪。
      好不容易天色再次暗下来,姬里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轻手轻脚拉开门从休息室出去。
      点着白炽灯的走廊明亮惨白,连个鬼影都没有,我沿着来时的路七拐八拐,一个血仆也没遇到,还差点把自己绕晕。由于心里记挂着一件事,所以就没有回休息室,按下意识的感觉继续找路。
      以前没有来过苍伽镇,每个小镇监察所的格式也各有千秋,还是城堡的格式最简单。
      起码不至于找不到路。
      绕过一个拐弯,前面是条悠长的走廊,尽头是一扇紧闭的房门,没有开灯,只剩下窗外黄昏透进来的黯淡微光,有一个模糊的高大轮廓靠在窗边,脑袋低垂。
      “请问,”我轻声开口道,“医疗室在哪里?”
      那个身影僵了一下,缓缓地转过来,浅色头发暴露在微弱光线里,熟悉的冰湖似的眼睛抬起,静静地望向这边。
      我呼吸一顿,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本该身受重伤待在医疗室的身影,脑子里却短暂地抛弃了所有疑问和困惑,没有想为什么他好好的,没有想为什么他不在医疗室,我只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有事。
      越泽抬脚走过来,那张面孔在分别几个月后没有太大变化,但消瘦得明显,显得眉眼愈发深邃。我微微仰头注视着他走到眼前,心底熨帖着微妙的暖意与甜涩。
      “你怎唔!”我问到一半,双眼猛地瞪大。
      他双手捧住我的脸,用嘴巴堵住了所有疑问。
      这是一种很微妙又有些奇怪的感觉,我猜越泽想做这件事很久了,否则他怎么会这么......熟练?我就像一个被吓傻了的猎物,忘了反抗,他急切地索取,动作却始终温柔,几乎诱我深深地沉溺进去。
      浅浅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微糙的掌心紧紧贴着我侧脸,一如紧密切合的唇齿。
      忽然他不轻不重地咬了口我的下唇,突如其来的刺痛令我稍稍找回些清醒,我用力推开他,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越泽并未退到远处,依然逼近在身前,桃.色的唇泛着水泽,眸色渐深。
      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更多,也幸亏走廊没有点灯,否则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指尖不由自主地缩进掌心,大脑这个时候才开始吭哧吭哧地转动。
      下唇还有些微微刺痛感,我没有说话,转身落荒而逃。
      拐了好几个弯之后,视野从昏暗徒然刺入亮眼光线,我伸出一只手横在眼睛上挡着,也不知道是在挡光还是挡脸。
      然而蒙着眼睛到处乱窜的后果就是,我彻底迷路了。
      这里的走廊像迷宫一样,有时一个拐弯后面还有岔口,又没有指示的标志,绕来绕去也不知道绕到了哪里。我略有些烦躁地顺了把头发,在下一个拐弯后面猛地撞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审判官怎么在这里?”德利卡眉心微皱,往后退了一步,将我上下打量一番。
      “...出...出来透透气。”我尽量保持淡然的表情,眼睛瞥向一边。
      德利卡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一会儿,目光里的警惕慢慢散去,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来审判官已经探望过执政官了。”
      我嘴角一僵,下意识抿了抿唇,转身轻咳,“没有,我只是迷路了。”
      “那么我带你回休息室吧。”德利卡收回一脸的意味深长,换上斯文笑意。
      “谢谢。”
      我点点头跟在后面,没忍住揉了揉眉心,又摸了摸嘴。不会这么明显吧?那等会儿给姬里看出来了怎么办,她那张小嘴太能说了,我实在招架不住。
      一路上心不在焉地走着,满脑子都是那个吻,我甩了甩头,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可越是这样,越是更容易回想起越泽绵长的气息,柔软的唇,以及自己兵荒马乱的心。
      德利卡带着我七拐八拐,等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姬里已经醒了,正准备打电话。当着德利卡的面我没怎么说话,他也没有想要闲聊的意思,很快就离开了。
      关好门之后,我认认真真地问姬里,“祁云是怎么跟你说的?”
      “什么啊?”她略显茫然。
      “他让你和我一起来苍伽镇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就说越泽出事了呀,怎么了吗?”
      “......”我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没发现伪装的痕迹,然后才偏头说了句,“越泽没出事。”
      “嗯?你见到他了?”姬里也瞪大了眼睛,“没出事为什么要这样说吓你啊?还说得那么严重,我都以为要来处理后事了。”
      “是啊,”我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喃喃,“为什么呢?”
      总不会撒这样的谎就是为了把我骗到这里来亲一下,越泽哪有这么无聊,要这样做早在几十年前就做了。
      我端起茶杯喝了口,刚放下杯子便发现姬里盯着我看,她明显憋不住笑意,忍得嘴角都在抽搐。
      “干什么啊?”我做贼心虚般嚷嚷了声,低头用长发挡住脸。
      “嘿嘿嘿,”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凑到我耳边轻声问道,“你们是不是亲亲了?”
      “什么啊!没有!”我拔高了音调,企图表现出清清白白的气势。
      “那你嘴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我嘴怎么了?我又看不到。”
      “你嘴破了。”
      “撞柱子上了。”
      “是个牙印诶。”
      “......”我闭着眼默默把越泽骂了一顿,亲就亲了,怎么还咬呢?这下好了,大家都看出来了。
      姬里还想调侃两句,休息室的门忽然开了,德利卡率先走进来,依然一幅斯斯文文的样子。越泽在他后面,一身休闲服,神色平静,像是睡了个好觉刚醒。
      茶几对面的单座沙发被德利卡占了,姬里生怕我不够尴尬,一屁股挪到沙发尾端,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越泽。他唇角微勾,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大腿轻轻撞上我腿侧,紧挨在一起。
      现在有多尴尬呢?虽然尴尬的也许只有我,可是我真的觉得,我的袜子快要被脚趾给抓破了,头皮发麻到像被电击过,甚至再用力一点,手里的茶杯都会粉身碎骨。
      他们进来之后并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坐着,而我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越泽也低着头沉默,整张脸僵硬得如同石雕。
      最后还是姬里受不了这寂静,开口打破僵局。
      “越泽,你没出事干嘛让祁云把我们喊过来?”
      “我有事。”他淡淡说,也端起一杯温茶。
      “你这不好好的吗?”姬里心直口快地替我说出了心里话。
      “心病。”
      “......”
      我看到德利卡和姬里的表情同时扭曲了一下,虽然看不到,但我猜我的表情应该也很扭曲。越泽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估计也跟心病差不多远了。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打算把休息室留给我们两个,我看着姬里起身的动作急得想去拦住她,越泽却抢先一步把我的手拉住,牢牢按在沙发上。
      直到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他才满意地松开手,喝了口茶。我不自在地从他旁边站起来,用脊背去抵挡不知道怎样面对的一切。
      “为什么这样做,说实话。”我闷闷地开口,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诚实的答案。
      身后慢慢环上一个熟悉的怀抱,他一只手揽着我的腰,下巴在我头顶上蹭了蹭,声线微软。
      “想你了。”
      我脖子僵硬地梗了半晌,轻轻嗤笑,“越泽,这不好玩。”
      对彼此过于了解的后果是,不管他说了什么样自然的谎话你都能一眼看穿,无论他用爱意包裹,或者思念作祟。
      今天的他跟楚淮一样反常,我不由得佩服自己在那样的甜蜜攻势下居然还保持着清醒,而不是陷入旋涡昏头昏脑。
      我深深吸了口气,拉开手从他的怀抱中退出去,转身用前所未有的平静注视他。
      “你总是不考虑我的感受。杀死初蓝的时候,你不管我以后该怎样面对你,或者面对我自己;攻击楚淮的时候,你不管他曾经帮过我,而你的行为会不会造成我对他的歉疚;现在,祁云说你身受重伤,我和姬里匆匆忙忙赶过来看到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你,你轻描淡写地说是因为想我?”
      越泽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变化,他垂着眸子静静地听我控诉,深邃的眉眼里没有半分不耐,像在容忍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儿。
      我咬咬牙,硬着一颗心说道,“如果你是为了知道我在不在乎,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把你换成姬里,祁云,换成杰西卡,我都会一样着急。”
      “是吗?”他低低地问道,伸手轻轻触碰我的下唇,“那这个呢,他们也可以吗?”
      “我又不是男女通吃!”
      而且这还是初吻!我扭过头生闷气。
      “那祁云就可以吗?”
      “他是我哥!”我气道,觉得越泽忽然没了脑子。
      “那楚淮呢?”他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既期待又犹豫。
      这都是些什么鬼问题?我有些失语,沉着脸往外走。越泽拉住我,重复那个问题。
      我不知道他今天为何如此反常,可这些异样着实令人恼火。庆幸他没事之后,铺天盖地的怒意逐渐占据了大脑。
      早该猜到的,上次重伤成那样都要他们瞒着,这次反而第一时间通知,我急昏了脑子才什么都没有怀疑,悬着一颗心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一个那样不堪一击的借口。
      思念。
      漫长的生命里,这的确是我们第一次离开彼此这么长时间,听不到声音,看不见背影,只能每天嚼着回忆生活。我无法不去承认内心的煎熬,那种思念并不致命,只是像最喜欢的故事突然画上了句号,戛然而止,怅然若失。
      如果用自己受伤做借口骗我过来的是楚淮,我完全可以接受,因为这就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幼稚而拙劣。可做这件事的是越泽,那个宁愿沉默也不会欺骗我的越泽,那个受了伤怕我担心让所有朋友瞒着我的越泽。
      老实说,我有些难过。
      僵持中裤子口袋里传来轻微的震动,我摸出手机,屏幕上正闪烁着杰西卡的名字。
      “喂,怎么了?”我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却发现自己一只手还被越泽拉着,只能转到一半。
      “空桐,你不在福斯镇吗?”杰西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我在苍伽镇。”
      “我今天到福斯镇做例行汇报,在地牢里听到了一些话,”她低低地说,声音很小,“我记得你提过那个叫楚淮的男孩子,他应该是你的朋友吧?怎么会被抓到地牢里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握着手机的掌心一阵发紧,半晌才开口问道,“你确定吗?”
      “嗯,听到祁云吩咐的,今晚把楚淮带到审讯室去。”
      “......”我唇角紧抿,杰西卡后面说了些什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她又喊了声我的名字,我才低声说了声谢谢,挂下电话。
      越泽宽厚的掌心紧贴着我的手腕皮肤,明明是极具安全感的动作,我却只感到可笑。
      “原来是因为楚淮啊?”我转身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眉心微蹙,眸底闪烁过一瞬间的慌乱,很快被冷静掩盖,“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反问,“如果你告诉我,你把我骗到苍伽镇来不是跟祁云合谋,不是为了方便他抓楚淮去地牢,我相信你,只要你承认跟你没关系,我相信你。”
      “......”越泽沉默了。
      这样的回应,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我嗤笑了声,怪不得,怪不得......
      一向冷静自持,却做了那么多异常的举动,我无法欺骗自己他不是带有某种目的,我以为我会暴怒,会急躁,会像从前一样揪着他的领口质问。
      可心里那个小罐子注满失望时,溢出来的那些会扑灭喷薄而出的怒火,化作沉默的灰烬。
      “为什么?”我平静地问道。
      越泽凝望着我的眼睛,轻声说道,“我只是听命行事。”
      “听谁的?祁云?”
      “k。”
      我浑身僵硬,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怎么会是k的命令?他抓楚淮干什么?
      离开福斯镇已经一天了,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把这一天放在地笼里时,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楚淮一身的伤才刚好,哪里扛得住那些折磨?
      我不再犹豫,轻轻抽回手转身快步离开休息室,越泽紧紧跟在身后,稳重的脚步声里掺了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走廊里的姬里和德利卡正在说笑,看到我面无表情地从里面出来时对视一眼,默契地安静下来。我瞥了眼斯文的德利卡,牵过姬里的手往监察所外面走。
      “怎么了?要去哪儿吗?”姬里一脸茫然。
      “回福斯镇。”我木着脸把她塞进车里,自己坐到副驾驶上,“你开车,我现在的状态开车很危险。”
      “噢,”姬里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我一下,又探头去看车外的越泽,“怎么了?”
      越泽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路上注意安全,我的车会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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