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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薄雾(三) ...

  •   这一晚有些磨人,我觉得很累,累到一闭眼就可以坐在椅子上睡着,可真的闭了眼时,大脑却又作对似的清醒,我只好睁开眼,继续望着床帘后的楚淮发呆。
      期间克劳斯来例行检查了一番,嘱咐了几句要注意的事便下楼休息了,窗外的万家灯火也一盏接一盏熄灭,最后归于黑暗,只剩微凉的月光斑驳洒进房间里。
      一片寂静中,楚淮几近梦呓一样的呢喃来得突然,他声音很轻,不比窗外的风声更响,我从矮凳上起来,弯腰将耳朵贴近他。
      隔着一层薄而轻柔的床帘,楚淮声音暗哑,带着无限眷恋和依赖。
      “妈......”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没有再听,蹑手蹑脚地坐回去,低着头玩手指。
      他想妈妈了。
      其实我也有些想。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模样,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怀念她,不知道,她期盼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楚淮还在轻声呢喃着梦话,我尽量不发出声响,踮着脚尖溜到门边的短沙发上。
      已近日出,我没有睡觉认床的习惯,因此在沙发上窝了一小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是由于睡得浅,脑子里又绷着一根弦,楚淮小心翼翼从床上起来的声音很快惊醒了我。
      他先是活动了两下筋骨,似乎没发现有长歪的地方,于是轻轻松了口气,双腿从床上滑下,无声无息地落在地板上。
      无声的静默在房间里飘散,楚淮安静地坐了好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就好像只是换了个睡觉的姿势般。我不动声色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隙,不甚清晰的光影明灭可见,落地灯的暖光柔和,将视线里的一切都镀上层暖洋洋的温柔。
      视线沿着落地灯滑向床边,楚淮苍白的脚踝从裤脚里露出来,再往上是修长的小腿,宽大的卫衣,以及一双正望着这边的墨色瞳孔。
      “我吵醒你了?”他轻声开口。
      “没有。”我也轻声回答,索性睁开眼睛,双手垫在脑后,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你受伤了吗?”
      “没有。”
      “那个女人追到了吗?”
      “...没有。”
      楚淮不再问了,空气里突然有些微妙的尴尬。我总是不知道该如何掌握面对他时的情绪,因为心里怀着的那些歉意始终没办法完全放开,他又那么直白地说出过一些情话,所以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相处既客套又微妙。
      像债主和欠债的,然后这个债主还不让欠债的还。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楚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眉目黯淡。
      “......”我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从沙发上坐起来,“不要多想,没有的事。”
      避免他再说些有的没的,我率先转移话题,“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差不多,已经不疼了。”他温温地说。
      “我去喊克劳斯医生再检查一下。”我抬头扫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刚过七点,克劳斯应该快要起床了。
      公寓里充斥着夏日清晨的静谧,楼下厨房里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克劳斯和他太太的声音时轻时重,在闲聊一些家常话。
      “克劳斯医生!”我趴在楼梯上轻声喊,厨房里的交谈停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利落的刀切菜声,克劳斯绕到楼梯边,仰头说了声早上好,我也客气地回礼,告诉他楚淮已经醒了。
      厨房里的刀声又停了一瞬,厨房里又绕出个人影。克劳斯太太一只手还举着菜刀,另一只手上提了个胡萝卜,她依然没什么好脸色,吵着要克劳斯赶紧上去看看楚淮,还不忘冲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无语。
      我懒得搭理,目送克劳斯上楼进房间去给楚淮检查,自己则在落地窗边坐着等。
      看云层厚度今天依然是个闷热的阴天,橡树的叶子随风轻舞,像一池绿色的波浪。
      大概过了几分钟,克劳斯领着楚淮从房间出来,说是恢复得很好,回去再静养几天就行,于是我们道了谢就下楼准备离开。
      做早餐做到一半的克劳斯太太听到动静又举着把水果刀出来,把楚淮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强烈要求他再多住几天,让她煮汤补补身体。
      我无视楚淮求救的眼神,抿着嘴角站到门边,这位太太脾气过于火爆,我可不想挨第二次打,珍爱生命,远离克劳斯太太。
      楚淮虽然承受不住这样的热情,眉眼里却并无半分不耐,始终温和地回绝,像一个听妈妈唠叨的好孩子。
      妈妈,我倏的有些恍惚,克劳斯太太这么关心在意他,楚淮大概是把克劳斯太太当妈妈来对待了吧?
      “快走快走。”正走神的时候,楚淮拉着我的袖子低声说,一边回头和克劳斯他们道别一边把我往门外拉,克劳斯太太红着眼眶朝这边挥手。
      我茫茫然也挥了挥手,换来克劳斯太太的大白眼。
      “......”真的,无语。

      “他们对你真好。”我沿着街道漫步,没忍住感叹。
      “你对我也很好。”楚淮歪头,笑眯眯地说。
      “那不一样啊,”我摇头晃脑地解释,“克劳斯他们对你是父母一样的关爱,我嘛......”
      “你,是什么关爱?”他突然凑到跟前打断,温柔眼底尽是期待。
      我被突如其来的接近扰乱思绪,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深邃瞳孔,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奶奶辈的关爱。”
      “......是吗?”楚淮轻飘飘地问道,抽回身继续走路。
      “对啊,”我往街边挪了挪,“所以别再对奶奶产生那种想法。”
      他侧过头静静地望着我,平淡的目光像是根本没听到这句话,又好像听到了却不在意。身后响起一阵喇叭声,我往里侧靠了靠,楚淮拉过我小臂带到里侧,自己站到外面去。
      “老奶奶,这句话我当你没说,以后也不要再说,不然......”他说到一半,忽然神秘地笑了笑,不再继续。
      我隐约觉得这个“不然”后面肯定没什么好事,所以也当没听到似的,也不问他。
      走到城堡长街前的广场时,楚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侧过头问。
      “前段时间那么忙,昨天又被叫去追什么东方余党,你该不会是个大官吧?”
      我不禁有些好笑,嘴里却没句实话,“我就是个打杂跑腿的。”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祁云的呼喊,我们不约而同地回过身。祁云一身白衬衣,底下是黑色的休闲裤,身边跟着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
      在阴沉的天气里,他们腿长肤白,又长着张好脸,吸引了不少视线跟着望过来。我不动声色地往边上退了退,试图以这种方式表明跟他们没有关系。
      “正准备找你。”祁云笑着对我说,视线却淡淡扫过楚淮。
      “空桐大人。”跟在他身边的,有些眼熟的面孔开口问好。
      我仔细看了一眼,也笑着回道,“是你啊,塔尼。”
      浓眉大眼,留了一点络腮胡,与寻常血族不甚相似,但并不影响他的精致面孔。塔尼是行动队的副队长,以前一直跟着越泽,所以我与他并不熟悉,只是偶尔一起执行任务打了个照面,混个脸熟。
      “你们是有什么事吗?”我又看向祁云。
      “倒不是什么大事,”他轻笑,眼神略带暗示意味地瞥向楚淮,“找你聊聊。”
      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转头望着楚淮,一脸自然,“你身体刚恢复,先回去休息吧,我去谈事情。”
      他波澜不惊地“嗯”了声,眼底情绪有些深深的复杂,像是对什么事情感到心塞,同时带着无可奈何的忍让。
      “怎么了?”我认真地看着他。
      “没事,”楚淮视线不着痕迹地划过祁云,“早点回来。”
      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矮墙后面,祁云才出声招呼我和塔尼去城堡。路上他们两个不时讨论着前几次任务的情况,以及接下来的一些部署,我埋着头跟在后面,思绪却被楚淮的眼神带走。
      为什么又不高兴了?是因为我们避着他谈话吗?可是关于任务的谈话本就是机密啊,楚淮总不会这么不懂事吧?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进去才发现姬里也在,她笑着跟我们打招呼,视线却躲躲闪闪。我坐在她身侧,眼神询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她摇摇头,唇角抿了抿。
      “空桐,那个小子到底怎么回事?”祁云也不客套,开口就一针见血地问道。
      “哪个小子?”我满腹狐疑,不由自主看了看姬里,试图得到一点提示 。
      姬里垂着眸子装没看到,一幅做贼心虚的样子。我忽然就知道祁云在问什么了,十有八九是关于昨天追捕时发生的一切。
      “还能怎么回事,”我随口敷衍,揉了揉脖子,“你们都知道了啊。”
      “你一点都不怀疑他?”祁云皱了皱眉头。
      “...他都伤成那样了,”我无奈地叹笑,喉间发紧,“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如果不是他现在就该我躺在病床上,哪里还能跟你们坐在这里讲话?”
      “就因为这个?”
      “还不够吗?”我反问,低声说,“再去怀疑他,我还有没有良心了?”
      祁云扯了扯嘴角,温和却无奈,“你做审判官凭的是良心吗?”
      “......”
      “我不是逼你去做什么,”他语重心长地说,“但是哥哥希望你相信一个人之前,要确定自己是不是从头到脚都了解他。”
      “知道了。”我闷闷地回道。
      祁云点点头,继续和一直保持沉默的塔尼制定部署计划,他们坐在长桌的另一侧,低沉的声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些模糊。姬里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歉意,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我让她不要放在心上,为了避免话题再继续下去会尴尬,又生硬地和她讨论起昨天那条裙子。她一听立刻来了兴致,蠢蠢欲动地想把我拉出去说话,最后还是在祁云和塔尼不解的目光中消停下来。
      原来这条裙子姬里是打算在祁云生日那天穿的,我偏过头想了想,发现还有好几个月,现在正六月初,祁云的生日在十月份,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看来是有什么计划。
      “那天我要做一件大事!”姬里跟我咬耳朵。
      “你要表白?”我压低声音问道。
      姬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瞪,下意识往祁云那里看了看,“小声点!”
      “这声音还不够小啊?”我发出气声,“你让我别说话算了。”
      “我怕他听到嘛......”
      “...谁之前说怕他不会考虑儿女情长的?”
      “那我忍不住了嘛,”姬里撇撇嘴,“喜欢他的女人那么多,还有男人,我要先下手为强。”
      我被她逗得笑出来,悄悄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窗外的天空逐渐阴沉下来,会议室里早早点亮了灯,墙边的柜子里隐隐飘出兔血糕的香气,我有些坐不下去,跟他们说了一声就紧赶慢赶地往家里跑。
      瓢泼大雨紧跟着我的步伐落下,微湿的泥土气息从地面蒸腾而上,我站在公寓门口往窗户里望了望,灯光正常,家具正常,楚淮正常。
      呼,看来是我把他想得太敏感了。
      我打开门,一边换鞋一边随口说了声“我回来了”。明亮的视野忽然被遮挡住,我下意识转身,被楚淮强硬地按到门板上。他力气很大,这一下再重点可以把我这身骨头给拆了。
      肩胛骨重重地磕到木质门板,瞬间的钝痛一闪而过,我伸出一只手撑在楚淮肩上把他逼近的身体推开,一脸不解。他的面孔逆着光,五官被包裹在光圈中的黯淡里看不真切,呼出的轻浅气息喷洒在我头顶,节奏絮乱。
      “你干什么?”我茫然地仰头看他,晃眼光线随着他眼底的微光刺入眸底。
      “空桐晓,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对我?”他尾音轻颤,按在我肩膀上的双手如同铁箍,紧紧桎梏。
      我脊背骤然僵直,这个名字他知道很久了,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以前喊“喂”,后来是“阿姨”,就连“Julien”都只有在很认真的时候才会喊,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三个字。
      敢情大名是留着生气的时候喊的?
      可是我干什么了啊?到底哪样对他了,我都不知道做了什么,要怎么解释啊?!
      “我......”我嗫嚅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憋出一句,“我哪样对你了?”
      楚淮垂下眼皮俯视着我,面无表情地看了好久才轻轻扯了扯嘴角,“空桐晓,我没跟你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啊!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楚淮,我不是说过吗,我很迟钝,有什么事你直接说,不要让我自己猜,因为我不是你,我永远不知道你会因为什么事情发生情绪变化,我也不能确定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直接道歉,对不起。”
      “你看,”楚淮双手突然松了,他往后退了一步,“你又忘了,你总是忘了。”
      “......”
      “烟火节那天晚上,我告诉过你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你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我愣了愣,一张嘴差点又要说声“对不起”,却只能憋回肚子里。我哪里知道他会这么在意,那句话不是不记得,只是这三个字挂在嘴边几乎成了习惯,有时候脱口而出,也懒得解释,就没想那么多。
      “那今天呢?”我侧过脸,避开他如炬的目光,“今天是因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不相信我。”
      “我哪有不相信你?”
      “你说呢,”楚淮低头逼近,讥诮地笑了笑,“只是个跑腿打杂的,空桐大人?”
      “......”我沉默地回望他,尾指不自知地蜷了蜷。
      “你到底在怕什么?嗯?”他食指勾起我肩头一缕碎发,墨色的瞳孔逆着光线,却闪着异样的光芒,“怀疑我昨天闯进巷子是故意的?怀疑我保护你是在做戏?你怀疑我,是不是?”
      我平静地看着他,说,“楚淮,你又为什么非要这样猜测我呢?”
      空气安静了刹那,我别开视线,侧身从他与门板之间擦身出去。客厅明亮的水晶灯光线清冷,茶几上放着一盘新鲜的兔血糕,形状不是很好看,颜色却诱人。只是经过刚刚的谈话我已经胃口全无,提不起一点食欲,所以就没有管它,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
      楚淮慢慢地侧过身朝向这边,慢慢地走到我跟前,我拿起一本书随手翻了翻,视线里的那双腿丝毫没有移开的迹象,仍然像两根笔直的电线杆一样杵着。
      “说话。”我没有抬头,淡淡开口。
      “你不高兴了?”
      “...我没那么容易不高兴。”
      “那你抱我一下。”
      “啊?”我猛地抬头,表情有些扭曲。
      楚淮面色如常,眼睛里完全没了刚刚的难过和猜疑,余下温柔的暖意。
      这...什么要求?而且这话题,过于跳跃了吧??
      “证明给我看,你没有不高兴。”他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来,额前松软的头发微微带着香气,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
      我往沙发上靠了靠,弯起嘴角,“你看啊,我没有不高兴。”
      “不算,抱我才算。”
      “为什么非得抱你才算?”我有些好笑。
      “抱我说明你没有生我的气。”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啊。”
      “快点,抱我一下。”楚淮当没听到。
      “阿姨真的没生气,这样可以吗?”
      “你让着点我啊,”楚淮轻叹,表情有些委屈,“亏我那么喜欢你。”
      “......”喉咙像被棉花塞住,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阿姨,抱一下吧。”他趁热打铁,直起身歪头伸出双臂。
      清冷灯光下少年张开双手,像在等待一个永生难忘的拥抱,眼底的淡淡酸涩尽数藏进温柔表面下,不见悲伤。
      我迟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今晚他的情绪过于反复,像是在害怕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又好像,在害怕失去。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犹豫着站起来,想要问清楚。
      楚淮见我动作,唇角的笑意加深,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欲拢。
      口袋里突然传出电话铃声,我准备挡住他的手方向一转,先摸出了手机。
      “喂。”我转身走向窗台上的薄荷花,指尖轻触它有些耷拉的叶片。
      祁云低沉悦耳的声线穿过电流传过来,比平时更要温和,像是怕声音大一些会刺激到我,“晓晓,你现在在哪里?”
      我动作僵了一下,视线失去焦点般落在薄荷花上。那该死的直觉又在脑子里不停喧嚣,幻想着无数可能正在发生的噩梦,是出事了吗?是,越泽出事了吗?
      “他出事了?”我低声问道,大脑一片空白。
      “......你跟姬里一起去苍伽镇一趟,现在出发。”
      抓着电话的手脱力垂下,手机砸到脚背上,我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在楚淮的触碰下瞬间清醒,弯腰捞起手机,一边给姬里打电话一边往外走。
      “你去干什么?”楚淮有些着急地拉住我。
      “有事,很急,你不要闹。”我木着脸说,手指飞快翻找着姬里的号码。
      “先抱我一下再出去不行吗?”
      “...楚淮,你分得清轻重缓急吗?”我嘴角渗出一丝荒唐的笑意,用力挣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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