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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薄雾(二) ...

  •   幽静的小巷里只剩下打斗过后的呼气声,看来这个小姑娘跟我一样不会打架,刚刚要是被姬里看到一定会笑我们菜鸡互啄。
      手腕的伤口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飞快痊愈,满掌滑腻的鲜血触感不佳,我谨慎地盯着她一举一动,她同样报以厌恶又冷傲的目光。
      “消停会儿吧,你跑不掉了。”我撕下衬衣下摆擦了擦手,没再靠近。
      “凭你?”少女冷哼,眼底满是轻蔑。
      “我确实不一定能打过你,但起码,拖住你还是没问题的。”
      她垂在腿侧的手握了握拳,眼神越发凌厉,大有一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破釜沉舟之意。嫣红的唇瓣紧抿,明明脸庞尚且稚嫩,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倔强。
      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东方余党呢,我不免对她产生了兴趣。
      少女阴沉盯着这边的眼神突然闪烁了下,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懈,我正感到不对劲,楚淮焦急的呼唤下一秒就出现在巷口。
      我下意识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耳后顿时传来气流急速凝聚时发出的尖锐声响,呼啸着扑过来,我可以躲过去,可是身后的楚淮不一定,他尚不知道正在发生的是什么,一脸担忧地朝这边跑来。
      这个臭小子怎么那么会挑时候啊!我一时气结,只能飞快聚起冰层去抵挡强烈气流攻击,由于做出的反应不够迅速,那股气流不断挤压并不结实的冰层,就像电钻钻木头似的,雪花一样的冰碴四散纷飞,冰层中心越来越薄,缝隙间激烈迸发的气流喷得眼睛都睁不开。
      “咔嚓。”
      负隅顽抗的冰层终于抵不住这疯狂攻击四散五裂,那枚巨大无比的气梭在瞳孔里无限放大,我毫不犹豫地转身扑向楚淮想要挡住他,意料之中的撕裂剧痛却并没有出现,楚淮把我的脑袋摁进怀里,借着我扑过去的力道转了个身,用自己的后背去承接了那枚强劲的气梭,压抑的闷哼声在耳边轰然作响,他抱得那么紧,好像生怕我会松开似的。
      浑身如同被千万根细针穿透而过,密密麻麻的刺痛。巨大的冲击力将我们扑倒在地上,倒向地面前我看到少女一瞬无措的眼神,她收回手,目光惊慌又复杂地看着我们。
      楚淮失去知觉,倒在我身上。隔着他的身体都能感受到那样清晰的痛,我不敢想作为第一承受者的他已经伤成什么样子了。
      滔天的怒意瞬间席卷整座心房,被楚淮压在地上,他的双臂紧紧箍着挣脱不开,我只得艰难地抬起头咬牙朝少女打出一排冰锥,她回过神,几个横跳轻松躲过,眼神立刻冷下来,却并没有再发起攻击,转身往巷子深处飞窜。
      我发狠一般拼命向她攻击,她身后竖着一面空气盾,所有冰锥像打到墙上似的碎裂掉落。
      不过几个眨眼,少女的背影已然消失,空荡的小巷只剩下冰锥打出的“嗖嗖”声。
      “该死!”我恨恨地低骂一声,连忙去查看楚淮伤势。
      他本就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变化,也没有裂开的伤口,我伸手到他背上按了按,顿时心下一惊。
      骨头断了......
      不是一根,是全部断了。
      除了紧紧拥住我的双臂和头部,他浑身的骨骼都被那枚气梭强烈的攻击力打断,虽然血族自愈能力惊人,可这样的情况是万万不能让骨头自己长好的,会长歪,也可能长错。
      我想要把他身体摆正,让他好好躺在地上,可他双臂太紧了,我居然一点都挣脱不开,又怕动作幅度过大会把他体内碎裂的骨头弄乱,只好在他铜墙铁壁一样的怀里挣扎着摸出手机给祁云打电话,让他赶紧往这边收网,被问到为什么没能拦住少女时,我顿了顿,没提楚淮的突然出现,只说因为自己能力不够,回去会领罚。
      “你这丫头,”祁云声音里带了些笑意,“哥哥在你心里是这么严厉的形象?”
      我也笑了笑,没再多说,催促他们赶紧去追。还好他们就在附近,马上就沿着我说的方向追踪过去。听祁云的语气似乎并没有生气,我稍稍放下心来。祁云虽然平时脾气很好,可一工作起来就跟越泽一个样子,如果没有生气的话,起码可以代表,这个少女并不是特别重要。
      嗯,心里的负罪感少了一丢丢。
      打完电话我才恍然想起姬里,她没在楚淮身边,不会自己跑去追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姬里一言难尽的语调自头顶响起。
      “oh my God。”
      我仰起头去看她,而她正低下头看我,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朔不明。
      “住脑。”我不咸不淡地开口,“帮我把楚淮弄起来,动作小心点,他骨头全碎了。”
      “啊?”姬里惊呼一声,也不再玩笑,“你追上那个东方余党了?”
      “嗯,”我从地上撑起一点上半身,好让姬里去抠开楚淮的手,“让她跑掉了。”
      姬里皱着眉小心又仔细地把楚淮手指一根根抠开,然后抬着他一条腿,跟我一起把他翻了个身。
      “怎么回事?”她面露严肃。
      “......”我蹲在楚淮身边,一边确认他手臂的骨头是否安好,一边反问,“楚淮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我跟他走到跟这个巷子差不多的地方,他突然说看见了一个很像嫌犯的女人,一溜烟就跑去追,我眨个眼的时间已经找不到他了。”姬里在他另一只手上按了按,眉心松了松,“他怎么会跑到你这里来的?”
      “可能跟着那个女人追过来了吧。”我低着头说,大脑一片混乱。
      “对方很厉害?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风系,我一下没注意。”
      “怪不得,”姬里没有怀疑,又问了句,“所以刚刚那个姿势是因为楚淮在保护你?”
      “嗯。”我再次摸出手机,给克劳斯医生打了个电话。
      确定他那里有帮助骨折正常恢复的医疗器材之后,我让姬里帮忙照看一下地上的楚淮,自己绕出小巷走到街边拦车。
      身上针扎一样的刺痛感慢慢沉进神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随手扯下发绳,有些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头发。
      不知道是因为审判官的职业通病,还是因为楚淮的行为的确无法解释,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向自己分析整件事,另一方面,他伤得那么重,我觉得这样去怀疑他,似乎很是不近人情。
      我沉沉地叹了口气,招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请司机帮忙去小巷子里抬一下楚淮。路过一扇窗户前时,视线突然扫到地上滚落的鲜红草莓,应该是刚刚打斗时被气流波及到了。我脚步顿了顿,把草莓捡起来重新装进盒子里,然后递给姬里提着,自己和司机一起把楚淮搬到车后座上。
      司机的眼神有些古怪,却没有多问,也许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姬里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再三询问,“你真的不一起过去?”
      “...嗯,你先帮我照顾一下,”我捏了捏拳心,低声说,“我去帮忙追。”
      “那自己注意安全。”姬里挥了挥手,向司机报了克劳斯医生的地址。
      蓝绿色的出租车身沿着柏油路驶向街角,我望着它消失在视野里,转身返回小巷,在空无一人的房顶小心翻越,以最快速度抵达祁云带领的行动队所在地。
      他们正在小镇边缘的河流旁边集合,祁云脸上没什么表情,平直的唇一张一合,应该是没追到,正在训手下的队员。
      “哥,”我走到他身边,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脖子,“跑了?”
      “嗯,”他平静地回答,侧头扫了一眼,“伤到你了?”
      “不严重。”我掸掉身上的灰土,不甚在意。
      “下次不要逞强。”祁云拍拍我后脑勺,挥挥手让行动队回城堡待命。
      幽静的风拂过草丛,河面波光粼粼,水波荡着一圈圈的涟漪,行动队像离群的鸟似的一下就跑得没影,祁云揉了揉眼角,一幅很头疼的样子。
      “这群臭小子跟着越泽太久,换了个队长像不会做事一样。”
      好多天没听过的名字忽然钻进耳朵里,像刮刮卡露出第一个字时那般紧张期盼,我喉间微滚,也不知道做什么回应才好。
      “那我先回去了。”我低着头说。
      “嗯,告诉姬里我找她。”
      “知道了。”
      “怎么了,心情不好?”祁云轻笑,摘掉耳朵上挂的通讯器。
      “没有啊。”我下意识否认。
      “这样啊,”他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唇角轻扬,“那今天怎么不八卦了?”
      “哈,”我不由得失笑,立刻回击,“总得给你们留点隐私不是。”
      “你这丫头...”祁云笑着摇摇头,像是拿我没办法,“回去吧,记得和她说。”
      我点点头,没有跟他客气,回到街边打车去克劳斯医生那里。路上顺便给姬里打了个电话,她刚把楚淮安顿好,听到祁云找就离开了。我挂下电话,有些疲惫地靠在出租车略带异味的靠背上。
      路边的人群如海底游鱼,成群结队自车窗前飘过。
      车在一幢独立公寓前停下,我付了钱下车,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
      开门的是克劳斯太太,她见站在门前的是我,眼底倏然划过不悦,比以前更为浓烈。
      她一向不喜欢我,或者说,不喜欢血族。
      “有什么事?”她站在门内硬邦邦地问,没有开门的意思。
      我早已习惯她的态度,心如止水,“我找楚淮,麻烦您了。”
      克劳斯太太愣了下,突然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强硬地把我拽进室内,狠狠摔上门,再回过身来时眼眶已经通红。
      我被她甩得一个趔趄,扶着墙才站稳,茫然地看着她。
      “是不是你把楚淮弄成这个样子的?!”克劳斯太太厉声质问,不再年轻的脸上满是恨意,像在指责一个杀人凶手。
      “......”我避开她的视线,算作默认。
      楚淮伤得这么重,的确跟我脱不了干系。
      “啪!”
      克劳斯太太狠狠扇了一耳光过来,我的脑袋顺着力道偏了个角度,发梢在眼前掠起又飘落,这一巴掌还挺重的,有些麻木,有些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与突然上涌的不耐交织,最后却只化作沉默。
      倒也不是故意站在这里让她打,但实在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直接上手打了。
      “你简直不是个东西!”克劳斯太太指着我鼻子尖骂道,暗淡的脸因愤怒涨红,“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你害成什么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自己活得像个妖怪还要去害别人,就该把你们全烧死!”
      “......”我垂着眼睛没说话,颤抖着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反反复复好几次才把心头那股火气灭掉。
      克劳斯医生听到动静从楼上急急忙忙跑下来,也许是听到了这些对话,脸色不是很好。他是个很绅士的大叔,并不像妻子一般暴躁易怒,因此他将我们两个都安抚了一番,推着仍在骂骂咧咧的克劳斯太太进房间。
      “克劳斯太太,”我静静开口,抬起眼皮望着不依不饶的女人,“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客气只是因为克劳斯医生,没有情分,也没有义务去承担你对血族的敌意。”
      脸色通红的女人充耳未闻,根本没把这些话当回事,依然一幅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用手往后顺了顺头发,轻声说,“另外,我跟楚淮之间的事,你无权了解,更无权插手,他怎么打我骂我都没关系,倒是你,哪儿来的脸替别人动手动脚?”
      “混账东西!”克劳斯太太手直直地朝这边伸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活活气死。
      我不再看她,冷着脸上楼。耳后是克劳斯医生低声劝她消气的声音,我下颌绷得发酸,后槽牙仍咬得死紧,像在跟谁较劲一样。
      这么多年里,一直都在较劲,和人,和自己。
      福斯镇所有的独立公寓几乎都长一个样子,克劳斯的二楼和我家一样,有着大大的落地窗和延伸出去的小露台,房间顺着楼梯方向一字排开,最近的那间没关门,里面单人床上罩着洁白的床帘,随微风轻轻飘起,露出里面小半张少年的睡颜。
      我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隔着薄薄一层床帘,楚淮的脸隐匿进整片洁白里,双手放在两侧,身体被摆放成标准的姿势,脖颈腰间和膝窝下放了些支撑的工具,以免骨头长错。
      “空桐小姐,”克劳斯轻轻敲了敲门框,语气温和,“可以聊聊吗?”
      “...可以。”我起身出去。
      他让我自己找地方坐,于是我很自来熟地坐到落地窗前的坐垫上,没有拘礼。
      窗外一片静谧,只剩微小的树叶哗哗声,高大的橡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虬结的树枝树根似乎刻满了历史印记。
      克劳斯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挺着啤酒肚晃悠悠地坐在对面。
      “那么,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我朝他伸了下手,表示随意。
      “抱歉,我忘了应该先向你道歉,刚刚我太太行为有些过激,请你原谅她。”
      “没事。”我无所谓地说,反正已经不疼了,而且她要不是为了楚淮打的我肯定还手。
      “我们两个跟楚淮认识一年多了,我太太一直把他当孩子看待,平时也经常送些吃的过去,所以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难免有些心疼。”
      “嗯,”我点点头表示了解,刚刚那副护崽的样子太明显,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有事就问吧。”
      “所以,楚淮真的是因为你变成血族的吗?”克劳斯望着我的眼睛。
      果然,我别过头看着窗外,闷声回答,“嗯。”
      “是他想要你这样做,还是,你无奈之举?”
      “......”我愣了愣,没想到克劳斯非但没有谴责,反而心平气和地问其中隐秘,不停在心里积压的歉疚像找到了突破创口,喷薄而出,化作微小的哽咽,“我没办法。”
      “他那个时候快死了,不这样做,保不住命。”我抬手挡住翻涌的泪意,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原来是这样,”克劳斯眉头紧皱,没有怀疑,“是不是被贫民窟那群混小子打的?”
      “不是,”我否认,注意到他说的话,没忍住反问,“楚淮以前,经常被他们打?”
      “算是吧,我也是因为这些事认识他的,这孩子以前过得很辛苦,没有父母,一个人到处打工,让他搬进我们家里也不愿意。”克劳斯叹了口气,端起咖啡用勺子搅了搅,“之前在你那见到他,猜到就是又被找茬了,然后好心人捡他回去。”
      心头倏然蔓延上一丝酸涩,为楚淮并不美好的过去,也为他的坚韧。
      我好像突然明白之前他为什么会提出那样的请求了,是不是因为太想活下去了,所以不管遇到什么都只能咬牙吞进肚子里,所以才会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请我保住他的命。
      这些从前和辛苦,他从未提过,在那里待的几天也没有异常,所以关于那些事我真的一点都没发觉。
      到底是怎样不堪又艰难的生活,才会让一个视血族为洪水猛兽的人,请求一个血族的庇佑。
      沉重的心情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揉揉眉心,换了个话题。
      “克劳斯,你怎么这么相信我?”
      “你也没必要骗我吧?”克劳斯憨厚地笑笑,把咖啡递过来,“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也许并不了解我,可我还算了解你一些,除了种族不同,你与人类其实并没有区别,本质始终是怀着善意的。”
      我没忍住扯了扯嘴角,接过咖啡尝了尝,微苦,奶味醇郁,也许是考虑到我的口味多加了些糖和奶,喝起来倒像是咖啡味的牛奶了。
      “楚淮现在是和你生活在一起吗?”克劳斯也端起咖啡喝了口,额角因为天气渗出几滴细汗。
      “嗯,”我靠到墙上,“怕他出意外情况。”
      “你们目前是什么关系?情侣吗?”
      “不是,”我连忙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我有喜欢的男生,他陪我很多年了。”
      微妙的甜意顺着舌尖滑进心脏,我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嘴。
      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又坦荡地对别人说,我有喜欢的男生。克劳斯不知道其中纠葛,不会对这份感情产生别的看法,我也只敢在他面前说说这样的话。
      所幸克劳斯并不喜欢窥探他人隐私,听到这样的回答就没再追问,却又重新提起楚淮。
      “你知道吗,楚淮以前很想当一个医生,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他攒下的钱应该够今年学费。”
      我动作僵了下,指尖不由得紧了紧,“这是他的梦想吗?”
      “是啊,”克劳斯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他是个好学生,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的。”
      窗外的树叶随风摇晃,阴沉的天越发黯淡,一如我乌云笼罩的心,以及隐隐作痛的后脑勺。
      诊所来了急诊,克劳斯匆匆忙忙跑下楼出门,咖啡香气仍在身旁萦绕。天一点点黑下来,连外面树枝的轮廓都难以看清,我把杯子收拾了一下,又轻手轻脚回到楚淮躺着的房间。
      怕惊醒他所以不敢点灯,只把一盏散发柔光的落地灯打开,暖黄色的光线柔柔溢满房间,我坐在那张矮凳上,看不清床帘后的情形,眼神没有焦点地盯着楚淮脑袋。
      半晌,我低下头,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原来我毁掉了你那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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