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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薄雾(一) ...

  •   楚淮回来的时候我正抱着毛绒娃娃坐在露台上发呆,今天天气不错,所以傍晚时天边难得挂上一轮焰火般的彩霞,瑰丽绯红,在落日后逐渐暗沉的天际边缘胶着。
      远处的广场上稀稀落落散着些漫步的老人和情侣,我双眸半阖,望着他们出神。
      直到公寓前面街上出现少年的身影,我侧头往楼下瞥了眼,没有出声,耳朵却细细听着他进门以后的动静。
      放钥匙,换鞋,打开冰箱喝水,安静了几秒之后,楼梯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我仍抱着娃娃坐在地板上,将身体靠上栏杆,觉得有些好笑。
      “你回来了?”楚淮的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欣喜。
      像一股不急不躁的暖流,微妙的熨帖着空落落的心脏。
      我回头看他,不答反问,“冰箱关了吗?”
      他愣了下,转身蹬蹬蹬跑下楼,关好冰箱后又蹬蹬蹬跑上来,在离我不远处坐下。
      “这几天去哪儿了?”我揪着怀里小狐狸的耳朵,淡淡问道。
      楚淮目光里片刻迟疑,“你前几天就回来了?”
      “嗯,事情结束了。”
      “是什么事情?”他望着我,眼睛里很干净,“可以和我说吗?”
      我眯了眯眼,偏头回望他,“是我先问的问题。”
      “可我比较好奇你的事情。”楚淮摊手,脸上闪过一丝孩童般的无赖。
      还可以这样?我笑了笑,放弃再和他拉扯。不想回答的问题不问就是了,沉默回避总好过欺骗。但那些族群间的事情我不想跟他说太多,一方面涉及到高层机密,另一方面楚淮此刻虽然成为了血族,但我仍不想他牵扯到太多,能像作为人类时开开心心地活着就很好。
      而且连“去了哪里”这种好搪塞的问题都要回避,再加上之前面对他时那些女人专属的直觉,我不得不留个心眼去观察他。
      他总是让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灵魂,好像温柔开朗的少年躯壳下其实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而这一面在烟火节那天晚上差一点暴露出来,他面对我的质问,眼底是一片陌生的深邃,那时的他不像楚淮,反而更像年少的越泽。
      见我不再答话,楚淮抿了抿嘴角,双眸微阖,不知道在想什么,情绪却是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我思索了一番,朝他伸手。
      “手给我。”
      “嗯?”楚淮一幅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才飞快把手递过来。
      我握着他白皙的手腕,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先征求意见,“我可以看你的过去吗?”
      楚淮翘起的唇角僵住,他看着我,眼睛里一点点落满失望。
      属于他的记忆潮水般冲刷着我的神经,而我死死抵住那扇门,不让一丁点片段在未经允许前出现到脑海里,这感觉不太好受,很像考试的时候明明有答案却不能偷看。
      “你把我当什么?”楚淮慢慢抽回手,面色平静,“你地笼的犯人吗?”
      我指尖缩了缩,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确不太礼貌,低声道,“抱歉。”
      “呵,”他轻笑,“是我期望太高。”
      他起身一言不发回了房间,掠过的微风撩起我耳侧碎发,又轻飘飘落回原处。耳后传来他走路时发出的声响,我没有回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过去对于每个人的意义不一样,也许对楚淮来说,那些记忆并不美好,甚至残忍,不堪,所以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也是冲动了些,居然这么贸然地提出要看他过去。
      唉,又惹他生气了吧?我难道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吗?
      然而隔天下午,楚淮用行动证明,不是我来惩罚他的,是他被派来惩罚我了。
      “下午好啊。”我下楼到厨房去喝水,看到楚淮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锅里热气腾腾,水汽沿着瓷砖向天花板攀爬,一时间烟雾缭绕。
      “懒猪,睡这么久?”楚淮的身影被包裹在雾气里,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我差点一口水呛出来。
      懒猪??我是耳朵幻听了还是根本没睡醒?这小子昨天不是生气了?睡了一觉失忆了吗居然对我友好得这么诡异?
      本来都没指望他会搭理我。
      “啊哈哈,”我略带尴尬地打着哈哈,“你起来好早。”
      “没办法,你回来了,我开心得睡不着觉。”楚淮从烟雾里钻出来,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湿漉漉的,额前碎发也沾上水汽,几乎扑到我脸上。
      我僵硬地举着水杯,为了避开他脊背快要贴到冰箱上。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晚上的时间这个世界怎么了?!
      “你怎么不说话?”楚淮笑意盈盈地凑过来,指尖弹了弹我的脑袋。
      “你是楚淮吗?”我梗着脖子不敢动。
      “如假包换。”
      “你今天怎么了?”我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出去一点,以免被他堵在冰箱与墙边的直角里。
      “没怎么啊。”楚淮按开抽油烟机的开关,愈渐浓郁的白雾总算被吸走,他拿过我手里的杯子重新倒了些水,又塞回来,薄唇弯起一个不太聪明的弧度,“就是发现今天特别喜欢你,比昨天还要喜欢,每天都喜欢。”
      “噗!”我扭过头喷水,活生生一个人形洒水机。
      这个小子到底受什么刺激了?是昨天被我气傻了吗?也没有过分到这种地步吧??我尴尬地用袖子把嘴擦干净,哆嗦着手把杯子放回餐台上,甚至不敢回头看楚淮的眼睛。
      一定是故意的,因为昨天我不礼貌的行为,打击报复,故意捉弄我。
      “我错了弟弟,”我回过身闭着眼双手合十,“昨天是姐姐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问那么弱智的事情了。”
      “干嘛啊,”楚淮失笑,如炉火一般温暖的音色低沉悦耳,“你以为我在故意逗你吗?”
      “我希望你是在故意逗我。”
      “我很认真,不过嘛,”他朝前迈了一步,歪歪嘴角,“以我们的年龄差,还是阿姨这个称呼更适合你。”
      “......”果然还是故意的,我微微放松了神经,半开玩笑,“阿姨错了,你不要闹。”
      “阿姨,你不相信我?”他伸出双手,微微弯腰把我围在餐台前。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虽然不是特别长,但很黑,那双眼睛于是更显深邃,他紧盯着我,而我心如止水,静静地转过头,望向一边。
      “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什么?”
      “你让我把你当做家人的。”
      “我现在不想当家人了,”楚淮起身离开,靠在墙上,语气里听不出来是认真还是逗弄,“还是当您的男朋友更有意思。”
      “......”
      我低着头,脑袋里莫名其妙冒出一双冰湖一样的眼睛,温柔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天空穹顶一样的颜色干净纯粹。
      心头倏的感到一阵低落与烦躁交杂,我闭着眼揉了揉眉心,淡淡说,“你不要闹。”
      楚淮没再说话,一直靠在墙上注视我,脸上是一种很微妙的表情,像是在怀念什么,又像是感到遗憾。上挑的眼尾微微垂下,他侧过脸,视线的焦点不知道落在哪里,光影下他侧脸的起伏弧度带着少年特有的柔和与温润,似乎有些淡淡的怅惘。
      抽油烟机还在呼呼作响,厨房里笼罩的烟雾已经散了,我随手按了下开关让它消停下来,这才看到锅里的东西。
      鲜红的番茄块里混着黄白相间的熟蛋液,上面撒了几根嫩绿的细葱,蒸腾的热汽混着酸甜香气缭绕。看起来很诱人。
      是在楚淮家住的那几天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一道菜,番茄蛋汤。
      只是对着这样的热汤我一点食欲也没有,盖上锅盖保温就从厨房出去了。客厅窗台上新买的薄荷花长势喜人,长圆形的翠绿叶片雏纹很多,叶片边缘像一把小锯齿。我提着喷壶喷了些水润湿土壤,小颗小颗的水珠悬浮在叶片的细小绒毛上,折射着窗外的光线。
      最近温度升高了很多,福斯镇的夏季短暂,出现最多的依然是云层厚重的多云天气,却并不凉爽,反而异常闷热。
      整个福斯镇就像被焖在锅盖里的热汤,热气只能艰难地从云层缝隙间漏出去。
      经历过一个月前硝烟弥漫的小型战争,如今东西方又回归井水不犯河水的表面和谐状态,审讯工作几乎没有,隔上好多天才可能会有一个嫌犯。姬里三天两头拉着我出去买小裙子,几乎把福斯镇每一家服装店都逛了个遍,我对衣服之类的不太讲究,但为了不扫姬里的兴致还是一起买了几条裙子。
      一条红白细格的半袖长裙,一条黑色露肩小礼服,除去这两件,剩下几条都是姬里硬塞过来的,说是要和我穿姐妹装。细致到连哪一天穿哪一件都仔细挂好标签,我哭笑不得,只好天天翻着日期标签穿衣服。
      楚淮虽然嫌逛街麻烦,却每次都要跟着我们一起出去,尽职尽责地当工具人提购物袋,偶尔在我们试衣服的时候客观评价两句。他不会说些客套话,我是习惯了,倒是姬里暗地里悄悄吐槽楚淮过于直男。
      玻璃门外蝉声轰鸣,暗沉的云层堆积在上空,我在服装店的试衣间里拼命背过手去够拉链,还好我骨骼惊奇天赋异禀,拉链马上就被搞定,并没有出现小说里帅气男主帮忙拉拉链的玛丽苏情节。
      身上这条裙子是件吊带裙,蓬松的下摆是灰白渐变色,从腰线往下,由深至浅,我不太习惯地把吊带往上提了提,然后才走出去。
      姬里还在旁边的试衣间里没有出来,楚淮百无聊赖地望着门外街道,听到声响后转过头来,愣愣地呆住了。
      “咳,”我把披在肩上的头发往前拨了拨,“这件怎么样?”
      楚淮回过神,弯了弯唇角,眼睛里还盛着些许微光,“好看。”
      “空桐很适合这种风格嘛,”姬里身上穿着一样的裙子,从旁边试衣间出来,“那我呢?好不好看?”
      后半句显然是问楚淮,他认真又严肃地点了下头,像在回答上级指令。
      “没劲。”姬里撇撇嘴,悄悄冲我挤了下眼睛。
      这个暗号的意思是,楚淮又开始直男了。我略感好笑,提着自己的衣服回试衣间换上。
      出来之后店里的沙发上空空荡荡,不见楚淮身影,我随口问了下店里的工作人员,被告知楚淮出去了。前些时间他也经常在我们试衣服的时候出去买些冷饮,所以我并没有在意,坐在沙发上等姬里换衣服出来。
      虽然没有得到楚淮走心的评价,姬里仍是刷卡买下了那条裙子,还想给我也塞一条,我笑着摇摇头拒绝了她的馈赠。她想穿给特定的对象看,而我没有。
      距离最后一次见越泽,已经整整三十天。
      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透露给我,姬里这个时候倒是听了我的请求,没有一句话提到他。其实我偶尔想听他们提提的,自己见不到摸不着的时候,就格外思念。
      一个月的分别验证了计划的成功,我的确不会在想到他时心潮澎湃了,不会觉得紧张到喘不过气,只是思念化作心酸,在难捱的夜晚折磨我。
      手机忽然在静谧的店内铃声大响,祁云的名字在屏幕上疯狂闪烁,我连忙接通,听他说完之后挂了电话拉着姬里就往外跑。
      他们在镇中心埋伏东方余党的时候被发现了,现在那名混血隐匿进人群里,不知道会逃向何处,急需人手加入追踪。
      祁云只说了大概的样貌,灰色长发,一双丹凤眼,身材偏瘦,穿着黑色吊带和牛仔热裤,外面搭了件格子外套,脚上是一双纯白运动鞋。
      这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打扮让我们上哪儿找啊!我有些抓狂地跟姬里描述一通,刚好遇到楚淮提着冷饮回来,他苍白的肤色在阴沉光线下更显不健康,而眼睛越发黑亮。
      我刚想让他先回去,目光却不由自主被他身后不远处往远处走去的少女吸引,那是个很普通的身影,穿的也不是格子外套,头上压着顶鸭舌帽,灰色的发梢在街角一闪而过。
      “楚淮,你跟姬里待在一起,保护好她。”我视线盯着街角,低声嘱咐。
      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姬里大概猜到我有怀疑目标,说完分头找之后拉着楚淮离开。
      姬里除了有预测能力跟普通人类并无区别,我可不放心让她独自去追踪嫌犯,楚淮虽然还是个新生儿,但起码也有反击能力,可以保护姬里。
      我在路边随手买了根发绳,一边沿着街道追寻那个身影,一边漫不经心地把头发束好。幸亏这段时间头发长长了很多,不然扎不起来披着打架很吃亏的,头发在眼前一甩一甩的工夫,打架的对象就跑没影儿了。
      少女步伐悠闲,一点也不像正在逃窜的抓捕对象,她不时在街边的铺子前停下,却并不买东西。侧身时脸颊被垂落的发丝遮住,所以观察不到她的眼睛,不过整体来说还是很像祁云描述的那个东方余党,身材偏瘦,牛仔热裤,鞋却是黑的。
      这样打扮在夏季的福斯镇实在太过常见,我可不敢就因为这些贸然出手,更何况在大街上也不能乱来,不然祁云不会急到把我们也喊出来找。
      我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怕被发现还特意买了盒正新鲜的草莓,向老板讨了个袋子提在手里。再走一段路就要到小镇边缘了,到人烟稀少的河边就让我放肆大胆地撩起她头发吧!
      不管是格子外套还是牛仔外套,不管是白鞋还是黑鞋,只要那双眼睛是丹凤眼,再加上她的灰色长发,差不多就可以确定了。
      穿着打扮可以在短时间里伪装,可五官不行啊。还好祁云看清了长什么样子。
      正在我心里打着小算盘的时候,少女突然拐了个弯绕进街边的小巷子里。我挑了挑眉,背着手跟过去,袋子里的草莓盒子晃晃悠悠,在腿后一磕一碰。
      巷子很窄,最多三人并排,似乎因为太过破旧并没有人居住,各种垃圾随处可见,每一扇窗都紧紧闭着。少女在十米左右的前方停住步伐,她取下鸭舌帽随手扔在一边,回过身来。
      那双凤眼略显冷漠,带着些婴儿肥的瓜子脸朱唇皓齿,使她看起来清冷又无辜。
      果然是她,啊我这准确到让敌人窒息的第六感,实在太给力了。
      “跟得真是紧啊。”少女轻嗤,目光落在我手里的草莓盒子上时滞了下。
      “装不下去了?”我无所谓地笑笑,把草莓放在旁边窗台上,“不好意思,家里有个小朋友。”
      她冷眼盯着我,一幅随时要大打出手的架势,甚至连周遭空气都微微紧绷起来,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不轻不重的压迫感。
      能力是空气么?那倒不太好对付,风系还是有点变态的。我勾起唇笑笑,又开始发挥审判官的职业技能——忽悠。
      “别那么紧张啊,”我故显轻松,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文职,没有暴力倾向的。”
      “......”少女依然冷冷地盯着我,显然并没有相信。
      “真的,我刚刚还在买东西呢,突然就被行动队叫过来帮忙。”我指指窗台上的草莓,尽量放松她的警惕性。
      “废话真多。”
      少女突然发动攻击,凝聚的气梭气势凌人,为了不自己戳穿谎话,我只好用平时一半的速度去躲,很是狼狈地避开几枚贴着脸庞擦过的气梭,耳侧几缕碎发被气流整齐割下,又被席卷着朝身后而去,我本能想要往后躲去,却硬生生任气梭在脸侧划出一道口子。
      暗红的液体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坠下,砸进脚边的尘土里。
      见我真的没有能力去完全避开攻击,少女脸上带着一丝不屑,眉眼冷傲,“别再跟着,否则断的就不是头发了。”
      她转身欲走,我勾了勾嘴角,懒洋洋地喊了声,“喂,别走啊。”
      一枚冰锥在她回身之前带着冷冽气势凶猛扎进血肉里,她捂着肩膀,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你!”
      “兵不厌诈。”我像个无赖一样耸耸肩,飞身朝她逼近。
      风系异能的优势在于距离,离得越远则越难攻击到他们,一整面空气盾的防御能力可不是开玩笑的,而近距离的情况下最多只能凝聚出气梭这样可以轻松躲开的攻击。
      如果一开始就暴露出原本实力,只怕没办法再接近她。
      我发现自己真是太容易学坏了,被偷袭过两次之后对这样的把戏简直信手拈来。
      少女冷着脸拔出冰锥,无数破碎的冰晶自她掌心飞泻而出,裹挟着强劲的气流冲过来,我抢在这些毁容利器到达目的地之前迅速俯身,大片薄冰将它们尽数包裹,以原本弧度丢回去。少女抽身跳跃的时候我刚好抵达她身前,一把拉住她肩膀,刚愈合的伤口又被粗暴撕开,她脸上露出一丝痛苦,却并没有出声,另一只手仍然在试图挣扎。
      周身气流翻涌,如同深海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我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了,她打出的每一道气梭都精准割向我束缚住她的那只手,肌理撕裂的剧痛几乎令我失去力量,于是更加疯狂地把碎冰往她身上砸,咫尺间的距离里突然出现一股巨大推力,强行将我们从缠斗状态中拉扯出来。
      我被那股气流冲回原地,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少女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被气流冲击得跪趴在地上,清冷的脸上满是被冰晶划出的细小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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