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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雨后(三) ...

  •   越泽和祁云在葬礼最后也没出现,姬里说也许是有别的要紧事要处理所以没赶过来,我很想相信她的话,可女人那该死的直觉告诉我极大可能是出事了。
      面前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朝前走去,将别在衣襟上的白玫瑰献给凯文。我闭眼缓解了一下焦虑,再睁开眼时平静了许多。
      逝者为大,葬礼还没结束,我不该太过分心。
      站在身前的杰西卡走向前方,纤细的手指托着洁白的花苞,近乎虔诚地放在墓碑上,然后退到一边,我转头看了看,发现只剩下站在最后的自己还没献花,于是拍拍仍在抽泣的肯恩,让他和我一起过去。
      肯恩向姬里要了一朵白玫瑰,擦干脸上的泪,恭敬而小心地放好,他没有用称呼我的那种方式去称呼凯文“大人”,而是一声我怎么也没想到的“凯文哥”。
      “凯文哥,谢谢你收留我,即使我这么没用依然养在身边保护我,”肯恩的眼圈通红,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一边哽咽一边语无伦次地说,“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你死了我不知道还可以去哪里,以前的家已经没了,你死了我又没有家了,你不是说很快就回来接我的吗?你还没教我怎么去发现自己的能力......”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弱不可闻,我沉默地立在旁边,举着伞的手再次紧了紧,眼睛像进了风沙似的难受。
      我想起去年圣诞节那晚,凯文举着酒杯过来打招呼,而我因为他无意提起的越泽心情大乱,话也没好好说,倒也不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后悔,只是对着一个再也见不到的面孔,总有些芝焚蕙叹。
      “走好。”我低声说,把手里的花苞轻轻放在其他白玫瑰上面。
      收回手时指尖已落满雨水,墓碑上的白玫瑰酣畅淋漓地淋着大雨,几片脱落的花瓣被雨水顺着打到银灰色底基上,如一弯载满河水的小船,在这深夜里飘摇。
      k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血仆替他撑伞,自己半边身子站在雨下,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心底一片麻木。
      把凯文的墓碑竖在这里,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提醒我们,让我们每次从地笼进出都要时刻记得自己肩上抗的责任,为了西方可以抛却怜悯,抛却德伦,忘记情感,交出生命。
      养我们,训我们,练我们,给我们活下去的选择和看似可以只手遮天的权利,都是为了我们战死沙场的那一刻。
      我们从头到尾,只是工具。
      不算可笑。
      但很悲哀。
      在这个世界上,为自己而活早已是登天的难事。
      我绷着唇角,眼眶不自知地红了。在世上没什么大的理想,唯一坚定的想法是好好活下去,可我不愿像条会咬人的狗一样只能依附着k的羽翼存活。
      k抬眼扫视着这边,不咸不淡的目光在我身上顿了一秒,像是厌恶这幅软弱无能只知道哭的小女人样子,眉间浅浅皱了皱。我迎着他的视线,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不去躲避,反而直直盯着他,直到眼角那滴泪重重地坠下来。
      “我希望你们明白,战死是荣耀,为了西方,没什么不可以舍弃。”k冷冷地说,意有所指般。
      所有举着黑伞的身影立刻站直身体,异口同声地喊道,“是!”
      我跟着一起张嘴,喉咙里没有发出声音。
      临走前他瞥了我一眼,眸底是淡淡的失望,好像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落泪,而是该鼓掌叫好,称赞凯文的殉职是件伟大壮举。
      他走后我们仍站在墓碑前,没有声音开口,大家像是在默契地为凯文哀悼。
      雨渐渐停了,天仍是黑得纯粹,聚集的身影慢慢散开,收起伞往城堡走去。
      我把伞递给肯恩,伸手拉过杰西卡的小臂,带着她退到一边。姬里还在和其他执政官交代事情,暂时没有注意到这边,我抬起眼皮看着杰西卡,心慌得不行,脸上却终于能保持住平静的表情。
      “越泽是不是出事了?”
      杰西卡愣了下,眼神躲闪,“没有啊。”
      呵,我无声嗤笑,唇角扯了扯,“他到底给了什么好处让你们都瞒着我?”
      “不是这样的,”杰西卡有些为难,她咬了咬嘴唇,“那是个意外...”
      “他怎么受的伤?”我打断她,牙齿轻颤。
      “......为了救凯文。”
      “......”果然,我侧头望着一旁的石碑,手指蜷了蜷。
      以越泽的能力保全自己易如反掌,如果不是发生了别的意外,又怎么会伤得连葬礼都没办法出席,祁云也没来,应该是守在他身边照顾着。
      我别过头,几乎咬碎牙齿,“他现在在哪儿?”
      杰西卡没有回答,只用若有若无的眼神瞥了下城堡,我顺着看过去,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于是低声道了谢,若无其事地独自往房间走,无可抑制的情绪却在血管中翻涌累积。
      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淡淡的泥土味儿,姬里看到我往城堡走,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见我不怎么着急的样子也没太大反应,由着去了。
      上二楼前我向鱼骨辫要了越泽房间的钥匙,没想到刚好遇到祁云从里面出来,他看着我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掩上房门,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扯了扯嘴角。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永远长不大?”
      祁云动作顿了下,岔开话题,“葬礼结束了?”
      “要是不想让我知道,就让我到死都看不出一点不对劲,别总当个傻子一样糊弄。”我胸腔里满是怒气,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地雷,“在地笼里待了那么多年,谁心里还能干净得像片白纸?我不是见不得血受不得伤的小白花,没必要保护得那么好,连他受伤都缄口不言来瞒着我!”
      “晓晓,”祁云抬手打断我的愤怒,走到跟前,“你跟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气极反笑,“我不是吸血鬼吗?”
      “对越泽的意义不一样,”他把掌心贴在我发顶,像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他珍惜你,不愿意把自己这幅样子送到你面前。”
      我哑口无言,胸腔里张牙舞爪的气焰被他轻飘飘一句话扑得四散分离,只剩下在血液里沸腾叫嚣的疼痛。心脏在此刻不合时宜的疯狂悸动着,却同时又急又气,我抿抿嘴角,逼回眼眶里快要喷涌而出的咸涩液体,从祁云身边擦过,手握上门把手的瞬间也被他拉住。
      “他还在昏迷。”祁云轻叹。
      “他醒着的时候我能进去吗?”我垂着眸子,语气勉强平静下来。
      祁云愣了下,手上的力道慢慢撤去。我没再多说,推门进了房间,轻轻关好门。
      窗帘合得很紧,跟越泽灯光下的眼睛似的,紧紧闭着,他的脸侧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像一条巨型虫子趴在上面。
      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所以我并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只是鼻尖始终萦绕着属于他的淡淡血腥味儿。
      房间明亮的灯光照在他睡颜上,苍白的皮肤更加透亮,像要融化似的。我慢慢坐到床沿上,尽可能温柔地握住他放在被子外的那只手,他指腹微糙的薄茧在我手背划过,触感有些不真实。
      拇指轻轻抚了抚他的手,上面有几道愈合不久的伤口,皮肤颜色与周围有些区别,但总归没脸上那道触目惊心。
      我握着他的手笑了笑,自言自语,“赶快好起来,要是毁容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我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噩梦一样的场景在我梦里横行霸道了很多年,我始终记得你淡蓝色的瞳孔和浅色发梢在空气里划过的弧度,那个时候你一点都不友好,非要等到我先打招呼才冷淡地说出自己名字,后来也无数次以眼神表达对我的嫌弃,不肯教我打枪,最后还是在初蓝强迫下气急败坏地站在我身后,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我的手,精准地打出一发子弹。
      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生气,一点也不吓人,反而意外地好笑,像只炸毛的猫。
      从前你话很少,表情也冷淡,我知道这些年你改变了很多,可能是因为时间,可能是因为我,你变得不像从前。不再每时每刻冷着一张脸,连眼睛里都没有温度,现在你偶尔会笑笑,淡淡的,眉眼也是温柔的弧度。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喜欢你时时刻刻在我身后的安全感,喜欢从你眼睛里只看得到我的影子,喜欢你坦坦荡荡地说,你喜欢我。
      喜欢这件事一旦被察觉到就会像春草一样疯长,变得敏感,患得患失,好像要将这些年的刻意逃避都驱赶开似的,推着我朝你走去,想要靠近,想要与你在一起,可它越是浓烈,越让我感到痛苦,感到折磨。
      我想你知道原因,那也是你痛苦的根源。但事已至此,曾经的过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的结束。
      我们的以后还有很久,你会在我身边很久,你会在我身边最久。
      即使我们声嘶力竭了很多次,无数对峙和争吵早已磨灭耐心,但从没狠下心来面对这件事,你总是努力去挽回,而我拼命将你越推越远。
      很抱歉,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我静静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自说自话,从相见的第一眼说到嫌隙渐生的这些年,没有大哭,但意料之中的崩溃没放过我。
      说到后面,微光从窗帘后隐隐透过来,而我趴在床边,沉沉地睡着了。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越泽依然闭着眼睛,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掌心被他握得很紧,像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我轻轻松开他的手,发现脸侧那道伤口似乎愈合了一些,探身过去仔细看了看,鲜红的血肉居然结痂了,看来是银弹擦过去导致的伤口,我不敢碰,只能轻轻把他的头发往一边拨了拨。
      指尖像着了魔似的,不由自主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我猛地收回手,平滑的手感却沿着神经传递进大脑,勾着理智想要更加接近。我垂眼去看正下方那张昏睡的精致面孔,一时心动,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亲了亲他惨白的唇角。
      绵软的微妙感觉让我如同触电般从床上弹起来,我抓狂地揪着自己头发,背对越泽蹲在地上拼命找回清醒。
      差点出大事了,我按着心口,明明没有心跳却像感觉到了猛烈的撞击,擂鼓一般,清晰而轰然作响。
      给我清醒一点啊!居然趁他昏迷做这样的事!
      我搓了搓脸,不敢再回头,收拾好表情匆匆出了房间,祁云从走廊那头过来,微微挑眉。
      “才出来?”
      “嗯,”我咬了咬嘴角,不自然地找起借口,“在地板上睡着了。”
      “这样啊。”祁云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眉眼里却写满促狭,他冲我笑笑,“回去好好休息。”
      说完侧过身去开门,我站在门口,又尴尬又慌张,好像他一进去就会看到刚刚发生的事情般,我揉揉太阳穴,回到自己房间拿被子把脑袋蒙住,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越泽拥有柔软触感的唇角,他微糙却宽厚的掌心,我猛地掀开被子,抽了自己一下。
      又越界了。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没法控制住自己,他就像吸引我不断靠近的一块磁石,明知道前方是深渊仍昏头昏脑的一脚踩下去,我以为只要保持从前那样的冷漠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改变过,可是错了,我太低估自己对他的依恋。
      也许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一阵子,现在已经处理完东方的事情,短时间里不会再有意外情况,只要见不到越泽,我一定可以慢慢平息下来。
      一定可以,我脱力般摔在床上,双眼缓缓合上。
      我不想承认自己也许很早就在喜欢他,早过从地笼离开,早过初蓝逝世,早过那场毁灭一切的考核,甚至早过他教我开枪。
      可在地笼那样的地方,能学到的只有杀戮,枪法,技能,没人教我们什么是爱,所以一直到如今,到楚淮说了那样的话才惊醒。
      才知道原来那种在意,想要靠近,都是因为喜欢。
      我蜷缩起身体,双手紧紧环住膝盖,像沉睡中的婴儿。
      稀薄的日光透过窗帘影影绰绰投向米色墙纸,斑驳图案如同摇曳的树影,窗外一片静谧,偶尔响起两声虫鸣,初夏已至。

      葬礼结束后高层接二连三回到自己领地处理战后事务,我因为回了自己公寓没有去一一送行,只在杰西卡离开的时候去道了别。
      她像是走出了温妮带去的伤痛,俏丽的脸上慢慢真心实意笑出来。
      道别的时候我看到肯恩也在一边,以为他也是来送别的,于是朝他招了招手算打招呼,肯恩咧嘴笑了笑,跑到跟前。
      “空桐大人,我要走了。”
      “嗯?”我瞪大眼睛,“你去哪儿啊?”
      “斑白镇。”
      “杰西卡的辖区?”我望了望车里的杰西卡,“去那里做什么?”
      “凯文哥不在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肯恩明亮的瞳孔黯淡下来,“祁云长老说其他的高层后裔都放回去了,所以我也应该离开,是杰西卡大人看我无家可归,想把我带回斑白镇。”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跟着杰西卡也不错,她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肯恩孩子气地挠挠脑袋,“我就是有些害怕。”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只要能力足够,去哪里都不用害怕。”
      “肯恩,走啦!”杰西卡坐在车里大喊。
      肯恩应了一声,回头再次向我道别后一路小跑回到车上,杰西卡朝我们挥了挥手,黑色的轿车顺着石板路滑出去,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我跟姬里则沿着小径散步,讨论着这件事,姬里说其实是祁云让杰西卡把肯恩带在身边打打下手,毕竟k是不会让一个混血继任苍伽镇执政官的。
      “那苍伽镇怎么办?”我摸着下巴,半开玩笑,“不会让我们先去顶上吧?”
      姬里意外地没有说话,好看的侧脸在微暗天光下铺着一层欲语还休。
      “怎么?”我笑笑,已经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猜对了,”姬里勾过我肩膀,“的确是由我们中的一个顶上去。”
      “是吗?”我没太大反应,倒希望是自己被选去,虽然明知道可能性为零。
      “k的意思是越泽,”姬里仰头望天,“暂代到地笼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执政官。”
      她还想说些什么,我开口打断,“别告诉我。”
      “他什么时候走,不要告诉我,”我僵硬地直视前方,“像瞒他受伤一样瞒着就好。”
      “还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呢?”姬里揉了揉我的脑袋。
      “没有,没生气。”
      是越泽不让他们说的,我总不能把气全部撒到他们身上,而且这一个两个拙劣又明显的演技一下就被看穿,每句话都透着一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倒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告诉了我。
      “对了,越泽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今天都能下地走路出房间呢。”
      “姐姐算我求你了,不要再提这个名字。”我别过头,打算以最粗暴的方式隔绝与他有关的一切。
      “怎么了这是?”姬里惊异地看着我,“又吵架了?他前几天一直晕着怎么跟你吵的啊?”
      我没说话,低着头左耳进右耳出,当没听到,没想到这幅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居然激起了姬里的恶趣味,她手臂收紧了些,凑近我耳朵戏谑地说。
      “不提不提,不过你知道吗,越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揪着祁云问有没有瞒着晓晓......”
      “嘿!!”我从她臂弯里跳出去,一脸无可奈何。
      姬里哈哈大笑,无视我要发飙的表情,一边笑一边继续说,“你是没看到祁云差点气得把他从楼上丢下来,亏他一直在边上照顾,越某心里只记着我们晓晓呢......”
      “......”我捂着耳朵飞快跑开,留下姬里在身后放肆大笑。
      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欠收拾了??真怀念以前地笼里那个温柔安静的大姐姐。
      一直到跑出城堡大门我才停下来,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姬里没跟过来,轻轻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失落。
      得知要前往苍伽镇的人选是越泽时,我是有过一阵失神和心慌的,可现在静下来才恍然发现,这跟前几天的计划异曲同工,不是非要离开福斯镇,我需要离开的,只是越泽。
      所以他去苍伽镇也好,我离开也罢,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现在老天把这个计划实现了,我也不用去想找个理由搪塞他们我为什么要独自离开。
      该感到庆幸的,可是这颗心怎么会这样低落,好像他不要我了一样。
      我甩甩头,把所有杂念抛之脑后。
      将要分别的这段时间让我们都冷静一下,不能再放纵自己去靠近了。
      搬回公寓的这几天楚淮没出现过,不知道是回自己家还是去了别的地方,这个空旷的房子里只装着我。因为不怎么有精神,他好几天不回来我也没打电话去问,反正他现在也是个血族了,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而且不管怎么说,他是自由的。
      冰箱里放着离开时留下的定灵,还剩一瓶,我想着总是没事情做的,干脆又给他弄了两瓶。等把刀擦干净,抹布也洗好,餐桌上的手机才引起注意,没开提示音,只有屏幕在疯狂闪烁,我随手在裤子上擦干水渍,拿起手机看到是未知号码时猛地僵了僵。
      因为猜到大概是越泽,我并没有按下接通,眼睛只沉默地盯着那串数字。不过半分钟,那边自动挂断,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条短信紧跟着发过来。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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