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星光(二) ...

  •   房间门打开的时候,我正坐在床边出神,衣服还皱巴巴的贴在身上。
      “就这样,”越泽挂下电话,没有关门,慢慢走进来,“怎么醒了?”
      “睡好了。”我回过神,状似无意地弯下腰穿鞋,其实只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姬里虽然这么多年都没追到祁云,但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喜欢一个人的勇气,大概真是从他眼睛里得到的。
      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时候,从他眼睛里看到温柔与爱意的时候,会想要不顾一切的去拥抱他。而克制这些冲动对我这样情感残缺的灵魂来说,过于折磨自己了。
      越泽没有问关于艾伦或者下药的事,我想他也许在等着我自己开口说,上次高朗的事没告诉他已经引起了强烈的不满,直接导致了那场凶悍异常的争吵,还翻了不少旧账。
      可这件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我也不知道艾伦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给我下药。
      “换衣服吗?马上下去了。”越泽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时针正指着一,这可是半夜啊,房间还需要点灯呢!这个时候下哪儿去?
      “才一点。”我低着头系鞋带。
      “......”越泽默了默,绕到窗边拉开半边窗帘,“是下午一点。”
      灰白的天虽然阴暗,倒也确实是大白天。所以我从昨天晚上一直昏睡到现在??什么药啊后劲儿这么强...
      我望着玻璃窗发呆,雨滴争先恐后地往窗上扑打,淌出一整片斑驳的水痕,滴滴答答的声响在此刻格外清晰。
      “要换衣服吗?”越泽耐心地重复。
      “我没带衣服。”
      这么多年没换住处,没有收拾东西的习惯,走得又急,带多了怕楚淮意识到什么从而感到尴尬,于是干脆什么都没带,准备叫姬里拿几件过来蹭蹭的,昨天一通折腾也忘了。
      越泽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拉开墙边的柜门,歪头像是在邀请我过去自己挑。
      能拒绝吗?我望着那一柜子看不到波澜起伏的黑色,默默叹了口气,请问这个柜子里是藏着一个黑洞吗???
      可这身在被子里乱成皱纸团一样的衣服穿着实在难受,紧巴巴的触感像粘着什么东西,令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于是我揉了揉头发,不客气地过去挑选起来。
      黑色大衣,黑色衬衫,黑色高领毛衣,我叹了口气,忍住对彩色的向往继续一件件翻找,黑色大衣,黑色裤子,灰色...灰色?我微微睁大眼,惊奇地扯着那一角灰色布料,在越泽警觉的目光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出来。
      轻飘飘的一块布料,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被收了回去,越泽手背在身后,脸上没什么反应,眼神却有些不自然的躲闪。
      “你继续。”
      “......”我愣了愣,强迫自己把僵硬的双手放回衣柜里,努力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请问为什么要把内.裤跟大衣放一起啊!越泽这家伙放衣服这么随便吗!
      最重要的是!小声说其实我一直以为他的内.裤也是黑色的。
      “这件。”我终于从一堆快看瞎眼的黑里揪出一件藏的很深的白色卫衣,裤子没有拿,拿了也穿不了。
      “好,”越泽合上柜门的时候迅速往里丢了个东西,“回去换吧,我也要换衣服了。”
      “嗯。”
      提着衣服回到自己房间,随房门关上,我没忍住笑了笑。
      刚刚那样和平的相处还真是难得,我们像忘了所有的争执与难过,像回到了地笼那些平凡又开心的日子,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我揉了揉脸,视线触及到床头时,嘴角的笑意猛然僵住。
      一大一小两个相框挂在矮柜上方,木质的纹理斜斜歪歪,包裹着其中的照片。
      大概是后来才装裱的相框,照片边缘因为时间缘故微微泛黄,透着无法忽视的岁月痕迹。
      稍大些的那张是进地笼第一年照的,那个时候我们的队伍还有些拥挤,大大小小的孩子站了好几排,每一张稚嫩的面孔上都跳跃着属于孩童的明媚。我那时才融入不久,拘谨地站在角落里,身边是大笑的初蓝,她一手勾着我肩膀,一手搭在越泽肩头,而越泽冷着一张脸,浅色的发丝上还沾着几滴鲜红,初蓝身后是揉她头发的祁云,以及淡淡微笑的姬里。
      那个时候,初蓝是把我们牵在一起的那条线,我们一起长大,变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现在,那条线不在了,我们依然还是家人。
      小些的那张身影少了很多,只剩下十二个,松松散散站了两排,没有一张脸上有笑意,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杰西卡都微微皱着眉头。那一年我们从地笼出来,大部分伙伴都留在了里面,留在了二十几岁的年少,与我们的回忆里。
      指尖划过照片上或熟悉或生疏的面孔,凯文,杰西卡,祁云,姬里,我,越泽......
      以为遗忘了很多年的过往又踊跃出来。
      照片里我和越泽站在一起,都心不在焉地望着别处,眼睛里淡淡的,没有光彩。那个将我们连在一起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了,我至今都没办法相信,初蓝已经不在这个事实。
      我总以为有一天醒来睁眼看到的还是地笼暗无天日的泥顶,耳边还是练种狰狞的嘶吼,初蓝会护在我身前,笑我没用,就好像看似光鲜亮丽的这些年只是噩梦一场。
      直到这两张照片出现,残忍的并列,残忍的对比,残忍的,提醒事实。
      我缓慢地蹲下来,只觉得眼眶涩涩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拇指用力的扣着玻璃表面,指节绷得泛青也不松开。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回忆却还像昨天一样。我揉了揉眼睛,拉开床头矮柜的抽屉,轻轻把两个相框都放进去。
      我叹了口气,已经明白这两张照片突然出现的意义。虽然今早确实被药的后劲儿冲昏了头脑,但我没有忘记,什么都没忘,包括自己这条命是用什么换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不会再越界了。
      脱下皱巴巴的衬衫扔到床上,换上卫衣。
      布料软软的,穿着很舒服,就是长了些,一直垂到大腿根,什么设计都没有,无比之单调。越泽这家伙就仗着一张脸总是乱买衣服,这穿我身上就跟块白布似的,我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无奈地叹了口气。
      太难看了,早知道挑件大衣了,不过以我们俩之间的身高差大衣得到脚踝了吧?我摇了摇头,捞起柜子上的斗篷拉开门。
      越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高大瘦削的身影挡住了大半光影,听到声响后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
      他轻轻笑了笑,斗篷搭在臂弯,身上换了件纯黑卫衣,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衣服,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样的?”
      越泽面不改色地伸手替我关好门,“不是。”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没有拆穿什么。
      “饿吗?”他放慢脚步,保持一致的步调。
      “不饿。”
      “过去?”
      “嗯。”
      “......”越泽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像是无法猜测我的态度变化。
      我低着头走路,尽量让自己从之前的不清醒里走出来,回到该理智的状态。
      梦总是要醒的,生活也是,有些甜头尝过了,就再也没办法去拒绝,我做不到越过界之后再退回来,做不到把所有陪伴与温情当做空气,所以我的选择是及时止损。
      就像之前那么多年一样,用最蠢最粗暴的方法,斩断所有会伤害到自己的可能,这对越泽不公平,我知道,可我更清楚自己没有什么自控能力,拥抱越泽的确是令人无比怀念的美好,可是清醒过后呢?理智回来了呢?我所感受到的,却是铺天盖地的不安与罪恶感。
      与他亲近的每一刻,都在控诉我的不知好歹。
      空气里的每一粒微尘都好像初蓝的眼睛,正看着我一举一动。
      “你先去吧,我有事。”我停在一楼大厅,系好斗篷。
      “要我陪你吗?”越泽难得没有追问细节。
      “不用。”我淡淡说,转身往餐厅走去。
      刚过饭点,一楼的餐厅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女仆在敬职敬业的打扫残羹剩饭,我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视线锁定昨天来传餐的那个鱼骨辫姑娘,笔直朝她走去。
      “空桐大人?”鱼骨辫抬头看着我,弯腰行礼,“您需要什么?”
      “不是来吃饭的,”我向她说明来由,“今天上午有人进过我房间吗?”
      鱼骨辫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才低头说,“祁云长老来取过钥匙。”
      祁云?我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照片是他放的?可是...原因呢?
      我满腹疑问,却没做更多表情,“还有吗?血仆也算。”
      鱼骨辫歪着头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半晌才摇了摇头,“没有了。”
      “...知道了,谢谢。”我没再多问,转身心不在焉地往外面走。
      既然没让看到的血仆守口如瓶,这件事想必他也没打算瞒着我,难道只是随手放进来的?我双手揣进卫衣口袋里,心事重重地迈着步子,想着会不会是自己太敏感了。
      福斯镇一向忧郁的上空在下完雨后难得透出几缕阳光,懒懒地洒向地面,我伸手拉上斗篷的兜帽,然后才从会议室穿到后门去。
      宽大的黑色帽檐将整个脑袋都挡得密不透风,隔着特制斗篷根本感觉不到紫外线的存在,我慢慢地走着,到地笼门口时,不知道脑子突然抽什么风,我把手伸出斗篷外。
      等反应过来时阳光正在指尖跳跃,我连忙缩回手,心有余悸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暗暗想着自己在发什么神经。
      摸了几下觉得怪怪的,才发现手背并没有刺痛的感觉,可地面明明铺着明亮的阳光,我犹豫了一会儿,畏畏缩缩地从斗篷里探出一节手指,想要验证刚刚是不是错觉。
      “呲。”
      “啊!!”我被烫得大叫,连蹦带跳逃进地笼阴暗的门内,颤抖着伸出手指,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那一节的皮肤已经焦黑不堪,疼痛钻心入骨,比被咬狠了不知道多少。
      果然血族还是血族,见不得光的吸血鬼。
      “神经病啊你!”我气急败坏地骂了句,在那一块裹了层薄冰,这才消去了大半疼痛。
      几秒之后黑黢黢的手指在冰层下慢慢恢复苍白,痛感也迅速锐减,我舒了口气,甩了甩手丢掉那块冰,沿着狭窄的水泥楼梯蜿蜒向下。这时负责押送后裔的几名警员有序从走廊过来,路过时礼节性地点头,我也客套地扯了下嘴角,从为首的血族手里接过资料,一边翻看一边往前走。
      一共八个后裔,五男三女,分别从四个镇上押过来,我直接翻到杰西卡后裔的那一页。
      温妮,东方血统,于三年前接受初拥,一直跟在杰西卡身边做事,已婚,孕有一女,下面都是这些年参与过的围剿行动,以及最近行踪,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我浅显地皱了皱眉,脚步慢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她和她丈夫的照片上,里面那个棕发男人过分眼熟,分明是昨天那个新来的调酒师艾伦,而照片底部标注着他的真实姓名,莱伦。
      是温妮的丈夫??所以他大概知道温妮做过的事情,知道被送到这里来一定会被发现,然后身陷囹吾,所以,昨天其实是有预谋的下.药?艾伦的目的并不是耍流.氓,他也许,是要弄死我?
      噢天呐,我荒唐地笑了出来,怪不得不是那样的药,怪不得剂量那么大,这家伙就没打算让我活到今天是吧?
      也算他倒霉,事先不知道做好万全准备,我又不是娇里娇气那么容易就被制住的小白花审判官,从地笼里出来的血族笑得再和善也能面不改色地把别人捅死,我们就像案板上的鱼,头被剁了也能跳起来吓你几下。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被打成什么样了,越泽下手没轻没重的,摊上他还有没有命在都不好说,合上资料,步伐刚好停在一号审讯室。
      我轻轻“啧”了声,低着头思考要不要和姬里换一组,因为那两张照片勾起的回忆,最近这段时间不怎么想面对越泽。
      没想到门自己打开了,祁云站在门后,一向梳着背头的棕发松散垂下,倒是看得我愣了愣。
      “怎么是你啊?”
      “你们昨天不是吵架了吗?”他无奈地拉我进去,关上门。
      “啊,”我张了张嘴,岔开话题,“姬里能愿意吗?”
      “就是她让我来的,”祁云笑着摇了摇头,坐到桌前,“你们真是姐妹心连心啊。”
      “太够意思了,等结束我请她泡温泉去。”
      “我也要去。”
      “那你顺便把账结了。”
      “嘿你这丫头,”祁云一个栗子敲在我头上,“请尊重一下你哥。”
      “切。”我笑着坐下,神经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照片的事,结束再问好了。
      对面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生,紧张兮兮地看着我们俩,像要吃了他似的。他双手没有拷在一起,但仍不安地交握着,如果没记错,这是凯文的后裔。
      我翻开资料简单看了下,肯恩,能力未知,前年才接受的初拥,还算个毛头小子,不过这样也好,他的年龄越小,我要看的东西就越少,毕竟活在这世上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而查看记忆的时候不能放过每一个地方,从有记忆开始,到进审讯室前一秒。
      这是个很费精力的活儿,很多时候看一上午最多看到五到十年内的所有记忆,然后就必须休息一会儿,不然会剧烈的偏头痛,这个时候就轮到搭档用原始手段进行审问,威逼利诱或是刑罚,等我缓过来才能继续。
      所以,我顶不喜欢这个工作。
      只是西方实在没有别的精神系血族,我长年累月被明里暗里困在福斯镇,就像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姬里不像我这么惨,但也没好到哪去。
      “伸手。”我合上文件夹,语气平淡。
      肯恩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细手放到这边来,我握住他手腕,闭上眼睛。
      其实看别人的记忆有些像在古旧的电影院里看纪录片,昏暗的视野里慢慢亮起一片泛着微光的画面,一帧一帧的播放,这个时候我的脑子会自动按下加速键,毕竟我也不能花那么长时间去看一些没用的琐事。
      画面里的小男孩一点点长大,哭着笑着闹着,和普通小孩的生长轨迹没有二般,我用最快速度飞快过了一下他的童年,直接跳到青春期,长到十几岁的年纪因为早恋与父母争执,离家出走,在酒吧里喝酒不幸遇上冲突,意外受伤,倒在酒吧外的小巷子。
      太阳穴的神经鼓动着,后脑勺有些隐隐作痛,我没再强行继续,收回手疲惫地趴在桌子上,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祁云默契地没有问我些傻问题,轻声跟肯恩讲着话,好像只是叫他来做客一样,而肯恩在这样的温和攻势下,几乎是有问必答,生怕自己交代的不够清楚。
      祁云这个笑面虎,就会用他温柔大哥哥的形象迷惑视线,放松他们的警惕性,这一招对小女生有效就算了,怎么对这个小男生也有效??我嫌弃地眯起眼,被祁云不轻不重地瞪了一下,他整理着袖口,走到门边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我闭着眼睛试图将刚刚看到的没用的东西从脑子里过滤掉,这么多年里看过的记忆累积起来快要有一千多年,我都快要成一个记忆罐子了。
      “空桐大人,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肯恩也趴到桌子上,悄悄问道。
      “嗯?”我懒懒地睁开一只眼,“什么?”
      “祁云长老...有伴侣了吗?”他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头都埋到臂弯里了。
      “啊????”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连忙把脑袋支起来,“你说什么??”
      “就是...”他欲说还休地看着我,像一个马上要向心上人表白的小姑娘。
      “搞什么啊?”我整个人都要傻了,“我们在审你啊伙计!”
      “哎呀我很清白的,”肯恩着急地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边,请求我小声一点,“告诉我吧空桐大人,有没有呀?”
      我有些脑仁疼地回头看了眼毫不知情的祁云,他还背对着这边讲电话,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朝肯恩摊手。
      “不仅有,还在一起很久了。”
      虽然他们两个并没有真的在一起,但我想姬里应该很高兴我拿她来拒绝祁云的追求者,老实说,这么多年我们其实早就在心里默认他们是情侣了,不仅是青梅竹马,以后也会相伴一生。
      听到这句话,肯恩嘴角耷拉下来,他嘟囔着“好吧”,失魂落魄地靠回椅背。
      看看这可惜又不甘的样子,祁云从出地笼开始就不自知地祸害着一个个少女...和少男。偏偏他又是众所周知的好好先生,收到礼物时总是温柔地笑着说谢谢,不像越泽冷着个脸像别人欠他八百万一样。虽然他们俩样貌不相上下,但据我所知至今还没有一个小姑娘能在越泽的零度脸前坚持三分钟。
      除去杰西卡,她坚持了四分钟。
      “能继续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云终于打完电话回来,朝对面的肯恩笑了笑。
      可别笑了,等会儿他更不甘心了,我直起身,果然看到肯恩愈发可惜地一张脸,他可怜巴巴地看看祁云,又看看我,好像刚刚祁云不在时我怎么欺负了他似的。
      “别看了,”我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伸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