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白》Shuu

19、第 19 章

　　“卡！”滚导走过来，“溪上你没问题吧？今天可已经是第四次了。”
　　“没事……”白溪上勉强笑了下，“不过我想我还是休息一下好了，状态有点不对，抱歉。”
　　“身体不舒服记得讲啊。”滚导有些不放心，平时省心的人现在这么心不在焉的，显然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困扰，待会还是跟老吴讲一下好了。
　　白溪上也对自己颇有不满，但却无可奈何，他没有办法进入角色，脑子里全是昨天那事，不禁围绕其展开各种疑问和猜测。
　　人都说，有时候最不希望发生的往往最有可能是事实。
　　他有那种糟糕的预感，但又觉得事情不应该那么严重，可总有那么个万一，如果……
　　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现在在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白溪上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地板上的划痕在灯光下非常显眼。
　　应该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
　　或许自己应该问一下母亲？
　　心中越来越烦躁，他几乎都有些坐不住了，手也不安分地揉掐着膝盖，脑子里像装了无数团打结缠在一起的毛线一样混乱。
　　他也很自责自己因为个人情绪而影响了其他人的工作。今天拍的那些镜头算是废了，即便滚导放宽要求，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品质过不去。
　　好在滚导也善解人意，见他这样无精打采的，只是说今天下午给他放个假让他提前回去休息了。
　　白溪上回到家里之后，就开始翻找这狭小的房内的所有物件了。
　　即便是没有检查出什么，医院应该也会开单子。
　　他挨个打开所有的袋子，把里边物件一个个掏出来又放回去，他还把床单都翻了起来看下面有没有夹着什么纸张。
　　只有在这种时候，这过分狭窄的地方才显出了优点，这里甚至没有什么抽屉、柜子需要去翻找，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摆在眼前。
　　可即便是这样，他仔仔细细地找了半小时，也仍然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反而让他觉得更不妥了。
　　如果结果是好的，母亲根本没必要藏检查结果，她也并不是那种会出门就将其扔掉的人，以往自己的所有去医院的记录都被完整地收在专门的袋子里夹了起来，就怕什么时候会用到。
　　白溪上坐在床边抠着手指，茫然而焦急。
　　他突然有些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这种寻找的过程，就像在往心里那个可怕的答案不断地靠近，仿佛是在急切地确认它真的发生了似得，可他明明是想摆脱那样的结局所以才一直在尝试，一直积攒着——
　　明明已经快成功了——
　　只要这件事情像那时一样在两年后才发生——
　　“是我太慢了吗？”
　　白溪上感到无力和恐惧。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一样，那种大病，怎么会是一夜之间而成的呢？如果能尽早地让母亲过上更安稳闲逸的生活，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不，不，现在还不清楚，或许是我想太多了，”白溪上自语道，“肯定是我想太多了……”
　　白溪上就像一只攀附在根细线上的蚂蚁，而线末在慢慢燃烧着，驱使他只能不断地向着另一端而去。

　　白母回家的时候，便察觉到了白溪上的不对劲。
　　“小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妈。”
　　“怎么了？”
　　“你最近累吗？”
　　白母看着白溪上垂着眼皮的模样，觉得有点猜不透自己的孩子现在是在想什么，甚至可以说有点陌生，仿佛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阴沉一样。
　　“不累，你吃过饭了吧？”
　　“吃过了。”
　　“那……你今天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这几年白溪上开朗了很多，虽然也有很多地方也莫名改变了，但都不是坏事，她也为此欣悦，可唯独这副模样倒是让她不知道从何下手了。
　　“昨天。”
　　“什么？”
　　“昨天遇到了。”
　　白母刚要问，却吞了回去，似乎又猜测到了什么，装作无事一样收拾东西。
　　“你不和我说一下吗？”白溪上像是下定决心要问到底了。
　　“咋？还想恐吓你妈？”
　　“……”白溪上嘴角一抽，“这不是开玩笑。”
　　白母叹了口气，道：“你先别拉着你那脸我才跟你讲。”
　　白溪上闻言眉头反而又沉下去了一分。
　　白母也丝毫不惧，找出针线和一条裤子开始缝补。反正再怎么样也是自己儿子，难道还会做什么严刑逼供不成？
　　“医生说了什么？”
　　白溪上观察着自己说这几个字的时候母亲的反应，她虽然继续着手上的活计，假装没有听懂，但手上并没有那么利索了。
　　“……能治……吗？”
　　白母用毫不可靠的声音虚浮地回应：“胡说什么呢……”
　　见母亲已经不敢与自己对视，白溪上便默然了。
　　大石头悬着在心里自然不好受，可它重重砸下的时候更是对心脏的一种考验。
　　尤其是当这种难以想象而又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如同命中注定般再次重演的时候，白溪上感觉到一种不真实感，就像他第一天重生的时候的那种感觉，他不太确定四周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回忆所编织的梦了。
　　他不明白，如果命运不可改，何必重生要再轮回一遭苦难？
　　长夜长，二人的对话像在沉默中进行着。
　　白母终于不得不放弃了隐瞒，出声道：“你怎么猜到的？我本来不想让你这么早知道的。”
　　白溪上看着母亲的脸上还挂着浅笑，犹如无事发生，便觉酸涩更甚，“……可我不知道你这病多久了，你有开始用药了吗？”
　　以前就有些征兆，可那实在是太早太早了，如果真是那么早的话，留给他的时间也实在太少太少，开始就已经接近结束，他还能做什么呢？他还来得及做什么呢？除却这一腔的落空的期待——
　　白母有些含糊地道：“嗯……”
　　“可我看见家里有药，”白溪上仿佛审问似得，“你不会没有按照医嘱买药吧？”
　　“你不懂，那药不值……”
　　他当然懂，他已经完整地经历过一次这个过程了，可他无法责备母亲，因为恐怕造成这个局面的，成为拖累的，恰恰是自己，退一万步来说，自己的出生就已然是造成了她一生不幸，即便她可能并不如此认为，“明天去买吧，我和你去。”然后他打开手机，查询了银行卡的余额拿给了母亲看。
　　白母看到那六位数可以说是震惊了，她当然知道孩子一直在做什么，可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收入，“是别人借了你吗？”
　　“不是，这就是我的，”白溪上道，这些钱可能对正常人没什么，但对于他们这种家庭来说可是巨款，即便如此，他也深深地明白，这些钱是完全不足够支撑母亲在医院待上三年五年的，跟这病到后期所花费的暴涨的数字比起来也是算不上什么，“所以开始治疗吧，费用先不用担心。”
　　白母却挑眉道：“你……怎么这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白溪上沉默了一阵：“这不好笑。”
　　“可你这样板着脸确实很奇怪啊，也不好看。”
　　“妈！”
　　“行了，别整这么惨，跟末日似的，妈不是还在这里好好的吗？这事情啊，你越难过，事情就越难过，你甩甩头这事儿反而就过去了。”
　　白溪上不会觉得母亲真的会如此轻松洒脱，她的内心煎熬比自己只会多不会少，何况可能已经煎熬了许久了。但或许自己这样，确实只会让母亲的心情更压抑吧。
　　可是他又如何能开心呢？
　　即便他也算个演员，这种时刻，他也丝毫无法运用任何的演技去掩盖他的不安和悲哀。
　　老实说，在前世关于母亲的回忆里，后面几年的回忆他完全不敢回想，那种在医院所进行的各种治疗，那种白色，还有母亲那种完全垮掉的笑容，被他刻意地模糊、擦拭了，可那种不幸的噩梦般的感觉无法消除，成为心头萦绕的幽魂。
　　如今幽魂随着他的重生而重生，这是否意味着噩梦也将再次没入现实呢……
　　白母见他一直沉默，又表了态度道：“我是不会就这么躺去医院的病床的，我还能站着，怎么能躺一辈子呢？”
　　“但是——”
　　“没但是，我是你妈，我说了算。”
　　白溪上无奈地皱眉，母亲已经表露出了隐隐的不安甚至是害怕了，毕竟她还这么年轻，若余生都……
　　白溪上心一软，转而道：“妈，你还想去旅游吗？”
　　白母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搅乱了，“为什么说这个？”
　　“很久以前你跟我说，有机会的话你想去四处转一转，去看西藏，去看大海，看看其他地方是什么样的。”
　　“你睡糊涂了吧……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白溪上当然不可能说是前世，只回答道：“反正说过的。”
　　白母以为他是在说玩笑话，便笑着摇头，“你还要上学，我哪里能去乱逛？”
　　“可你再过两年，兴许就无法这样了，”白溪上年幼的脸蛋上仍然是一副不合年龄的认真，“如果你想走遍大江南北，那就没时间再那个工厂里每天早出晚归了，还是你真的想就这么下去？”
　　如果这病能够治好，他无论如何都会要求母亲马上住院，可前世的种种让他不敢去赌那微不可见的希望，那种绝望的酿造比死亡本身更可怖。人生短暂，母亲更甚，若将余生就此放在病床上，母亲一定也会如前世一般抱憾而去。
　　白母的笑容终于褪去了，她的肩头落了下来，眼神柔和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比起自己，她更担心白溪上如果知道了自己病会做什么事情、会有什么情绪，所以当白溪上能接受这个现实并且没有任何怨言的时候，她才觉得终于安下心来，“说什么呢，那你怎么办呢？不用上学了吗？”
　　白溪上看着母亲的眼眸，自己不知怎的心头一紧：“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什么？那是不可以的，那我就不去了。”
　　“这应该是你的时间，你的旅行，”白溪上慢慢地道，“如果带了我去，就会变成照顾我了。”
　　“我是你妈，我当然要照顾你，反正不可能把你自己扔家里。”
　　“我在你旁边，你就只能当我妈，也只是我妈了，”白溪上继续道，“只有我不在你旁边，你才能个女生一样做一下像自己。”
　　“说什么女生——都这把年纪了，你是从哪来学来这些文绉绉的胡话的？”白母可不觉得自己的孩子已经成熟到了这种地步。
　　白溪上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耐心地道：“是肉麻了点，但我是真这么想的，你是我妈，我比你更希望你能更好。”
　　今晚的这些话是白母生平第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说的，已经十几年没有人真心为自己着想了，何况这个别人还是自己的孩子，这对她而言意义非凡，而白溪上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席话会给母亲带来什么。
　　“先……先睡觉吧，明天你还要早起，”白母眼角有些泛红，揉了揉他的头发，“明天再说吧。”
　　白溪上却知道，如果放任母亲决定，最后肯定还是会选择委屈她自己，说是独断也好自私也好，白溪上决定还是要推她一把。
　　至少在她的身上遍布仪器，丧失行动能力、无法呼吸之前，她曾在草原上奔跑过，呼吸过大海的气息，她会有一段真正属于她的人生。
　　这样，他的愧疚和罪孽或许能少一点……
　　这真是可悲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