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坟》那树

11、回来的记忆

　　我是……
　　神之右侧，至高炽天使……
　　加百列……

　　我……想起来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久到我把它忘记，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是美好的。
　　曾经有一个冷漠淡然的少年，因为我对百合花的执着而种了一大片的百合花，他总是用那双紫色深沉的眼望着我，他一心想要带我离开。
　　可那个淡漠的少年最终化作了一枚流星，陨落在星辰之中，我手中的剑指着他，他是那样的哀伤。
　　然后我被流放了，千百年来不断地遗忘，不断地欺骗自己：我叫百里纯，十四岁，孤儿一个……
　　后来我被一个叫做闵洛天的男人领养了，他有着一如时间深处的那双紫雾迷蒙的眼睛，他说，他从天上掉下来过，所以洛天，落天，他叫作洛天。
　　他说，百里，我们回家。
　　我……终于想起来了……

　　“百里……”闵洛天看到我醒了过来，立马担忧地唤了我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挣着要起来，却扯到腹部的伤口不由地剧痛。
　　“嘶……”我倒抽一口气。
　　他赶紧扶我躺好。
　　我看他紧张的表情，心抽痛了一下，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洛，我饿了。”
　　闵洛天恍了下神，点点头，匆匆跑了出去。
　　还是第一次见他慌张的样子。
　　见他出去，我收敛了笑，硬撑着痛楚从床上走下来，蹒跚到房内的全身镜前。
　　我看着镜内那个银发垂地的自己，个子一下子拔高了不少，身子也显得丰腴起来，再不是原来那个不过十四岁的小女孩，又变回了千百年前那副绝艳的模样。
　　只是那些往事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小心地退了上衣，腹部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便露了出来。
　　我却是笑了，这样的伤口，也亏得封印被强行解开了，若不然以凡人之躯便必死无疑了。
　　拉斐尔的箭，可是能穿透灵魂的。
　　我将手轻轻按在伤口之上，白色的光在我身上流转，带出强烈的百合花香，不消片刻，那伤口便不见了踪迹，只是疼痛依旧。
　　果然无法治愈吗？
　　我轻叹，却不经意对上镜子中一双紫色的眼眸。
　　“啊……”下意识轻呼，我的第一反应便是捂住胸口，却发现这动作明显多余，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闵洛天愣了一下后迅速将手中为我准备的吃食放下，变出件衣服给我裹上，并将我抱回床上。
　　我红了红脸，低头与床单纠结。
　　他将饭菜端来，伺候我慢慢吃完。
　　相对无言。
　　他抿唇看着我，手揉上我的发顶，银白的发与乌黑的衣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一把将我拥入怀里。
　　“加百列，你杀了我吧。”他说，“是你的话，我心甘情愿。”
　　我颤了一下，埋在他怀里，不动声色，半响方喃喃道：“洛，百里困了……”
　　我说百里，不是加百列。
　　所以，请不要把我当作加百列，因为我不想杀你，现在是，从前也是。
　　让我做百里纯吧。
　　闵洛天的百里纯。
　　我微微地笑了起来，空气里有好闻的百合香，不知是洛的，还是我的。
　　然后就真的困了，安睡在他怀里。
　　终于没有了那纯白色的梦，这一觉我睡得格外沉，连意识都好像要脱离了一般，却在最后一刻被人拉扯住。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闵洛天略显焦急的脸，我有些奇怪，便问：“怎么了？”
　　看到我醒来，他似乎送了一口气，笑着说：“没什么。”
　　“这样啊。”
　　“嗯。”他说，“饿不饿？”
　　我点点头，他便去了。
　　闵洛天刚离开，叶便走了进来，那一头红色张扬的发，依旧如火焰一般嚣张地燃烧在他的头上，只是那反常的肃穆表情，却让人不由地感到难过与悲伤。
　　叶正在悲伤着。
　　我看着他，不由便生出这样的感觉，目光也柔和了起来。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对我吼道：“你干什么这样看我？！你在可怜我吗？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干什么一副悲天悯人的眼色！天使了不起啊！你为什么要醒过来……”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甚至有些呜咽：“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醒过来……”
　　我不做声色，却映隐约明白了什么。

　　我只是静静地望着叶，舔了舔干涩的唇，说：“你……喜欢洛。”
　　他身子一颤，猛地抬头看向我，那样一副哀恸欲绝的表情，仿佛是心底最大的秘密被人挖了出来，血淋淋地暴晒在日光之下。
　　——或许这就是事实。
　　我忽然感觉自己是一个欺负小孩的大恶人，叶的表情太过让人心疼，可我还是忍不住要这么做……哈！我真配不上天使这个称号。
　　“你是喜欢洛的。”陈述句。
　　叶全身猛烈地颤抖着，伸出手指着我：“你……我们两个到底谁是恶魔？！”
　　我抿着唇，对这揩他人隐痛的行为不置可否。
　　半响见我不答，叶怒极反笑，眸色变得如血一般猩红。
　　“你不配！”他说，笑如残阳泣血，“你不配得到路西法的爱！你只会伤害她，你永远帮不了他什么！可是他却一次次为你涉险！你永远都只会让他不得安生！你为什么要醒过来？！你永远睡下去该多好？！你知不知道你谁了一个月他就守着你一个月？！你……”
　　“一个月？”我惊呼。
　　“是啊！一个月！一个月他都守在你身边！不但如此，从千百年前便是，他一直看着你，却从来没有留给我哪怕一个眼神！”
　　叶疯了似地大吼。
　　“他明明是知道的！他知道我爱他的！可这份感情却变成了他要挟我的筹码，他要我做什么？他要我保护你不得有一丝损伤！”
　　或许叶真的疯了，他的眼红的好似要滴血，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对他的癫狂视若罔闻。
　　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安慰他，我甚至想在他脆弱的精神上添油加醋。
　　因为他喜欢的是闵洛天。
　　我的洛。
　　于是我笑了，残忍地说：“洛喜欢我。”
　　他喜欢的是我，所以你没有可能了，你就算再怎么爱他，他也只喜欢我。
　　你说我才是真正的恶魔，我想，这或许是真的呢……
　　“ 我也喜欢洛。”意识感觉在脱离身体，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那个时候我还是加百列，天界唯一的女体天使，位列八位上位天使之一，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大家都很照顾我，路西法，拉斐尔，沙利叶……以及神。
　　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陪在我的身边，曾经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天意弄人，在漫长而无休止的生命中，我爱上了路西法，而神看我的眼神也有所改变。
　　“跟我走。”那是路西法是那么说的，“离开他。”
　　我多么想就这样跟着他走呀，可是弥迦勒却拉住了我的另一只手，我看到他眼里不同于往日的哀恸：“加百列，不要走。”
　　“跟我走。”路西法说。
　　弥迦勒紧紧地不肯放手：“不要，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他们口中的“他”，便是神。
　　后来路西法终于反了，率领着三分之一的天使大军，对神宣战。
　　当我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不假思索地要从神的身侧走下去追随他，可是神阻止了我。
　　他说：“加百列，你要背叛我吗？”
　　清冷而又庄严的声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带我去见了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类女人，叫做夏娃。
　　她长得好美，美得……和我几乎一模一样。
　　神说：“她就是原因。”
　　什么原因呢？
　　路西法叛变的原因。
　　神说：“他喜欢他，可她是亚当的妻，加百列，你要背叛我吗？”
　　我想我那是真是嫉妒得发狂，我向神请缨，我说我要亲手将他封印，在那之前，我拜托萨麦尔去诱惑夏娃和亚当吃下智慧果，使神将他们驱逐到了凡世。
　　或许我真的是叶口中的魔鬼。
　　可是当我将路西法封印之后，才知道我被神骗了，原来神也是会骗人的。
　　与此同时，夏娃与亚当吃下智慧果的原因也大白于天下，萨麦尔堕天，而我也被流放到凡间。离开天界以前，神终于割舍下对我的异样情愫，而天界从此多了一个炎煦大人。
　　我在凡世不断地随波逐流，不断地遗忘，不断地等着路西法找到我唤醒我，直到现在……
　　一切回忆如同电影快进般呼啸而过，然而意识重归一潭死水，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百里……百里你醒醒……”
　　“百里，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百里，我不会让你消失的……”
　　“百里……”
　　“……”
　　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我感到灵魂深处有什么在缓慢消散，想要抓住，却无力而为。
　　洛……洛，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