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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势力惟是谋 ...

  •   曹丕与华歆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神色,惟洛水眉心紧锁,有些歉疚的抬眼看向那名缓缓走出的女子。

      曹节身穿皇后凤袍,头戴后冠凤钗,手中捧着的东西以明黄绢布包裹,赫然便是曹丕渴求许久的传国玉玺。洛水被曹丕钳制,亦是明显感到他手腕一抖,激动之意悄然而现。

      洛水默默将她打量一番。

      眼前女子不过二十六七,鬓角却早已添了白发,先前那娇憨可人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
      的,竟是如汉帝般空洞而苍凉的凄绝神色,当真不知她近些年里又该受了一份怎样的煎熬……甚至,她的姐妹们,又该如何?只怕是连她都不如吧!

      “甄夫人,真的是你?”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曹节将传国玉玺握的紧些,同时,洛水听得华歆在自己耳边小声询问:“魏王,是否要抢?”

      曹丕语焉不详的回应了一声,眼睛却片刻不离曹节,余光瞟着洛水,似是对自己的计划极有信心。

      “甄夫人,为什么,为什么……除了四哥之外,我唯一信任过的人就是你啊!”见洛水并不出言解释,曹节的目光渐渐灰败,语气却愈加癫狂,看模样,竟是马上便要发疯似的。

      洛水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一口怨气憋闷,拼命试着想要开口,无奈喉咙实在太不听使唤。

      曹节厉声呼喊许久,曹丕总算微微颔首,准了华歆的请求。

      华歆伸出手去将曹节制住,却被她极为用力的一把推开,同时,华歆将洛水的右手松开,洛水刚一得到自由,便迅速折回手来,手中握针,刚要在华歆身上扎上一针,右手便被曹丕制住,力道不小,让她忍不住轻轻呻吟出声。

      曹节似是猜到了她此时前来的原因,愣了一愣,少顷,唇角总算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

      “二哥,难道……你就这么想要这个东西吗?”

      看看手中的玉玺,曹节悲笑出声,冷冷道:“为了这个,你迷晕皇帝,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能利用强迫……”

      “皇后,看在你我一母同胞的份上,你把玉玺交给我,我饶皇上不死。”曹丕垂下眼帘,冷冷说道,话音中,竟似带了一丝颤抖之意。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妹妹。”曹节冷笑一声,转头看看洛水,眼神冷如冰霜。

      洛水想要说话,拼命扭动着手臂想挣出曹丕的禁锢,女子力道却还是比不得习武男子,挣扎许久,却也只有宣告放弃一途可走。

      “正因为你是我妹妹,我才留你一命。”曹丕的声音更冷,紧接着曹节的话音而来。

      “好,好,好……”曹节闻言,却是一连说三个“好”字:“没想到你竟真的请动了嫂嫂……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究竟对四哥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连一面都不让我见他?”

      “你把东西给我,我便会考虑让你见到他。放心吧,我还要留他一条命,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曹丕冷声道,眼中神色硬如刀锋。

      洛水挣扎不得,只好将头一扭,什么都不看了,眼不见心不烦。

      曹节刚待再骂,见此情景竟也讷讷的住口不言,似是猜到了她的苦衷。

      洛水想像曹节一样将曹丕骂上几句,无奈被下了哑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无法生气,便只能将万般愤恨忍到心里,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动怒。

      “曹丕,你究竟有没有人性了?”正当她转过头的刹那,曹节歇斯底里的叫声猛然响起,伴随着一阵重物落地的碰撞声音。

      “你不就要这个吗,我给你,我都给你……这个东西我受够了,惟愿来生,再不生于帝王家!”

      洛水听得此言,倏然回过头去,却只见眼前黑影一闪,紧接着,鲜红的血色,便染遍了她的眼,伴随着一阵尖叫声音排闼而来。

      视线空白了几秒钟之后,她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传国玉玺垃圾一般被曹节扔在地上,明黄罩布下,那玺绶竟被摔缺了一个角,洁白玉石映衬着主人鲜血殷殷,缓缓形成一个奇异的图文,红的诡异,白的刺目。

      曹节已撞死在门前柱上,双目至死不瞑,愤恨不平的直直望向苍天,口微张,犹如无声控诉……

      洛水用力咬住下唇,脑中忽的想到当年初识,子建曾拜托过自己照顾好这几个令人操心的妹妹。只可惜,如今她连自己都无法保全,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曾经天真的女孩儿,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捍卫了自己的信仰。

      “华歆,把玉玺捡起来,我们走。”曹丕似是对洛水没了兴趣,将手一松,她便脱力的跌在地上。

      抬起头来,她却看见曹丕的头向下垂,表情隐于阴影之中,令人无法把握,又无法捉摸。

      华歆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并小心走到屋舍一旁,将玉玺重新包好,抱在怀里。

      洛水想要控诉,却无法说话,便只能默默撑身站起,走到曹节身边想要为她将眼合上,不曾想女子那锐利的目光却似要刺穿整个天穹一般,令她身后如有芒刺,不敢与之直对。

      回想起她与曹丕的无数次吵吵嚷嚷,好像两只从不曾妥协的刺猬一般,对打的结果便只有——双方都被扎的遍体鳞伤……

      这样做,她究竟得到了什么?伤害的种子已经埋下,生根发芽,而他,也并不曾改变自己前行的轨道。

      心中陡然生起一阵疲惫,她只是无声的叹息一下,默默垂了头,自顾自离去。

      有一个人悄然由群臣中走出,随她一道离开。

      曹丕的视线悄然追随那个离去的身影,唇角缓缓抿起。

      许久,他方才缓声说道:“把节儿……厚葬罢,葬礼办得隆重些,再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妹妹。”

      华歆谄媚的点点头,想都未想便接下了曹丕派给的任务。

      曹丕转头看看曹节的尸体,只一个刹那,便又将目光移开。

      这一刻,那双富有天下的眼中,竟是染上了难掩的哀伤与无奈。

      那个决绝的背影,以及她悲凉入骨的神情……

      他这才懂得,她的心,他是永远失去了。他花了十余年的时间,尝试着调教她,改变她……可是,到了最后,真正改变的人……似乎只有他自己。

      他已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由噩梦中惊醒……只可惜,杀戮之门一开,他便再无回头的路。

      思及此处,曹丕微微抬眸向上,那早已冰封的眼中,竟是缓缓闪出了一丝水光,影影绰绰,犹如无声的忏悔。

      可惜,这一刻除却天边懒日,无人见得。
      *** ***
      延康元年十月,魏王曹丕迫汉帝禅位于雒阳,同年登基为帝,改元黄初。

      得知这个消息时,洛水尚未离开雒阳,沉吟良久,却只是颇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天知道,这个“来之不易”的皇位中,究竟凝了多少人的鲜血。

      不曾想曹丕虽称了帝,又将夫人郭氏带至雒阳,却迟迟未曾将她封后,少顷下旨分封自己的诸位兄弟为侯,择日就国。

      黄初元年,十一月。

      冬日的雒阳城已是颇冷,这一年更是冷到人的骨头里,翻卷的狂风中夹杂着鹅毛雪片,毫不留情的刮到人身上,脸上……

      城门外,尚有二人踏雪相送,一人坐于马上,一人立于马下,漫天飞雪之中,此情此景竟是格外的单薄无力。

      洛水一只手将披风拥紧,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曹植的马缰,心中万语千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凝视他,许久沉吟。

      得到他将离去的消息时,她本想再不见他一面,却还是没有那份狠心,不知觉的,便走到了城门口静静相候,然而,唯一能做的,却只有静静攥住他的马,不想让他离开,却又无可奈何。

      “洛水,放手吧……”耳边听得他那低微的叹息,她喉头微微酸涩,却仍旧不愿将那紧握的手指松开。

      “实在对不起,耽搁了你这么久……我只是想……”沉默了许久,她柔声说道,心中缠缠绞绞的尽是疼痛,却偏偏因了那一份顾忌,无法明言出口。

      “日后我若回来,每一次都去看看你便是了。父王新丧,二哥又登基为帝。现在这个时候还和我一起,你不怕被人诬陷中伤吗?”曹植眼含担忧苦痛,却又不敢现于颜面,便只能淡淡的劝说一句,竭力将内心感慨隐于心头。

      “我已经活够了……诬陷中伤之类的,便随他们去罢……”洛水轻叹一声,默默垂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手心:“其实,和爱人一起变老,真的是一件幸福事情。只可惜,我今生都无法老去,只能维持着这个皮囊,任自己的内心渐渐腐朽,衰败……其实,这样的生命,离去了,反而是件好事罢!”

      “不行,”曹植敏感地从洛水语气中听出一丝轻生之意,忙不迭的出言打断:“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无数我曾珍惜过的人都离开了我的生命,只有你一直在某一处。有些时候我知道你不在我身边,但我也知道,你想让我活下去……你救了我很多次,我想,我活着的全部意义,大约也在于此!如果连你也离去了,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经受这样的打击。”

      洛水自顾自的沉默,并不答话。

      曹植沉默半晌,忽的悄然转开头去:“实在对不起,我已经做好了决定,娶谢媛为继室。”

      “是因为她的身孕罢,”洛水回忆起几个月前的事情,心中略有些苦痛,沉默许久,心中万语千言,却只合了一声叹息:“再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你不必向我道歉,我……能接受。”虽说,心中生疼……虽说,满腔遗憾,她依旧会笑着祝福他,每日平安。

      “这件事情却在其次,我真正放不下心的人还是你啊……二哥,他的手段狠辣绝不输给父亲,前些日子,他才刚刚诛杀了丁仪和丁廙。我真的对不起他们,因为我的失利而丢掉性命,还有先前的荀彧和杨修……我实在不想让你也被他……”曹植微微抬手将洛水的话音打断,心中焦灼,面上却只能维持着先前的淡漠表情,刻意压低了声音,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放心吧,我的身边还有个司马懿能出出主意。曹丕想动我,除非……我自己想死。”洛水沉默一刹,想到自己近些年一直在布置的安排,心中忽得有些唏嘘之意,若有所感之下,竟是忽的说出一声:“不管怎么说,我都会想办法护你周全,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曹植微微一愣,沉吟片刻,却是蓦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那块血玉龙佩吧……你放心,此物我会小心使用,以此保护身边人们的安全,已是绰绰有余。”

      “还有,你知道皇上为雒阳改了名字么?”不等洛水说话,曹植便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淡淡而说。

      “什么?”洛水一时未有反应,怔了一刹,心中忽的澈亮如明镜。

      “是洛阳……”曹植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划出字形,接着,又转向洛水方向:“其实大臣们也起过其他的名字,但皇上坚持要用这个。”

      洛水只是浅浅一笑,心中似明了,又似模糊。

      “你……恨过他么?”

      “自然是恨过,他对我下毒,又……不过,再怎么说,他都是我的亲哥哥啊,他可以不顾亲情,我却不行……大约这就是我为何落败罢!”曹植轻叹一声,缓缓转开眼睛,眼帘微垂,悄然湮没了所有的情绪。

      苦涩的笑了一笑,颇带了一些自嘲意味。

      紧握住马缰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垂下。

      忽的,略有些冰冷的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留一丝空隙。

      洛水怔怔抬眼,却见曹植飞快的收回目光,握紧她的手不住颤抖着,良久收回。

      “再见……”她的唇角悄然勾起,状似毫不在意一般轻轻说道。

      曹植的目光似是有些松动,死咬下唇,一时间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怔怔凝视她的眼睛。

      紧接着,他猛一扬马鞭,绝尘而去,似是在躲避着什么……

      留下的,仅剩了一个背影……而已。

      呆呆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悄然消失在地平线外,洛水缓缓垂下头去,同时,淡然对身后的人说上一句:“你们听够了没有……放心吧,我还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绝对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身后雪地中,两个身影倏然而起,惊电般掠回城中。

      洛水轻叹一声,伸出已被冻得通红的双手,身子一动,便有寒气钻入狐裘之中,惹来一阵咳嗽。

      自她从皇宫门口愤然离去,曹丕对她的暗中监视便严格了许多。她平日的一举一动尽皆瞒不过他的眼,可是……这样也好,反正,她早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只是,他……唉,那一声“再见”,或许就是——再不相见!
      *** ***
      过了几日,洛水便默默收拾行装,自己一个人回到邺城,那个她早已太过熟悉的地方。

      一切,都是旧时模样,除却那略积了些灰尘的案几与床榻,默默无声的诉说着那早已消散的过往。

      此后每日清晨醒来,她的第一件事,便是抱一会儿那个一直留在身边的玉枕。紧接着,便是拿出那支早已陪于身边十余年的竖篴,迎着未明天光,悄然吹奏。

      紧接着,日上三竿,她便独自披一件裘衣走至漳河河畔,那座小小的竹林木屋,在那已破败得不像样子的坟前,为逝者敬上一炷香。

      斜阳欲晚,她只独自立于窗边,听那冷风刮过窗纸,哗哗作响,或是那飞雪飘洒一地,簌簌有声。

      她的身边,再无人相伴,有的,只有她自己……而已,生来一人,离去时,依旧是一人。

      无数次,她希望自己经历的一切只是一个梦。梦醒来,她依旧是那个洛水之畔孤独望月的少女神祗,没有那曾经的动心,爱与恨,甜蜜与痛苦……想忘,那些事物却早已深深篆刻于心底,摆脱不得。

      黄初二年的正月悄然到来,邺城的旧府,却似与人间相隔于天河两岸。

      正月十五,洛水如往常一般前往竹林小屋,将几支新折的梅花放于杨修,王粲等人的墓前,默默在一旁站立着,脑中时而想起过往,时而……又想到那似是清明,还却模糊的未来。

      身后忽的传来一阵喧闹声,她忙不迭的回过头去,却见一队衣着光鲜的人迅速在自己眼前跪倒下来,露出正中一人,缓步走上前来。

      洛水细细一看,那手捧布包的人,竟是许久未见的曹叡。十七年的岁月更迭,早已将眼前的少年打磨得类似他的父亲,同样的狭长凤眼,同样的……温情中隐藏冰冷。

      “甄夫人,皇上有旨,册封你为中宫皇后,执掌凤印。”

      说罢,曹叡竟是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眸中含了点点控诉,水光闪耀,恍然间,竟是颇有些不平之意。

      因了这双眼眸中太过似曾相识的情绪,洛水怔怔抬起头来,默默凝视着语气有些激动的曹叡,等待他自行平静,却不想他眸中的控诉之意愈加深重,直教她无法喘息。

      “你们先下去,我和叡儿有些事情要商量。”在这双咄咄逼人的眼眸之中,洛水隐约猜到了什么,便只是淡淡吩咐一句曹叡身周的人,接着,回转过身,推开木屋有些破败的门,转身看向曹叡:“你若有话说,便先跟我进来一趟罢!”

      曹叡似是未曾想到她会如此应对,有些讷讷地挥手斥退下人,微转过身子,却仍旧追随她走进了房间。

      入得屋内,曹叡刻意压低声音,指控似的向洛水说道:“阿姊,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父皇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洛水早料到他会如此询问,便只是淡淡笑了一笑,目光平静。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真的想死吗?”急切之下,曹叡竟是忘记了尊卑礼节。

      洛水闻言,也不指正,只是默然无语地看紧了他——这个自己当年亲手接生出来。如今却悄然远离的孩子。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还有何用,这皇后的位子……唉!”凝视着曹叡的双眼,洛水忽的轻声叹息了一句。

      “阿姊你是什么意思,这个位置,你不想要吗?”曹叡将手中的布包举到洛水面前,神色中竟似有些惊讶与喜悦的意味。

      洛水微微转开眼,不敢与他对视,只是默默摇头,缓声答道:“看在你还叫我一声姐姐的份上,我便真心求你一番……你已经有了嫡母,对于我这个庶母,你还是假装我从不曾存在过吧。”

      “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从来都没把你当做姐姐,我……”不曾想曹叡得到她的答复,竟是忽然激动起来,几步冲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双手大声说道,说了一半,竟又有些语塞,忙的咬了咬唇,将剩下的话语全都咽回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势力惟是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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