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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高树多悲风 ...

  •   自曹丕从邺城离去,洛水的禁足便取消。她闲时或去李典家中指点一番李桢的医术,或去医馆中帮忙,抑或是去城郊漳河赏花观景,为杨修,王粲,刘祯等人上一株薄香,生活却是比以前充实了许多。

      时候转入六月炎夏,医馆中多了不少受不得酷暑的病人,洛水与吴普的工作便陡然间忙了几倍,整日整夜的操劳,病人却仍旧只多不少。

      极为寻常的一个清晨,洛水穿一身素白男装,提了医箱前去医馆。刚刚出府不远,她便看到府门前那个匍匐委顿的白衣身影,却是位女子,猛然一眼间,便是说不出的熟悉。

      想了一想,洛水觉得这女子可能是天热中暑,医者本性促她走近,将那女子身躯放平在地上。

      刚扳过女子的头颅,她便如遭雷击,只左手用力环抱着女子身躯,右手迅速探至其右腕,凝神听脉。

      那张似曾相识的清丽面孔,不是谢媛,又是何人?

      只是盏茶功夫,洛水便初步听出了她血脉中的异常,想要将她移动到医馆,无奈自己身弱力薄,唯一能做的便是一点点拖着她往医馆方向蹭,没走几步,便是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停在路边歇息。

      “秦公子,你怎会在这里?”身边,忽有一人声音响起,洛水回过头去,很快便认出了那人身份——不过是她前些时日曾经医治过的病患而已,这一刻,他心中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名女子是我的朋友,能否帮忙将她带至医馆?我的身子太弱,实在抱不动她。”

      “那是自然!”那人并未问得太多,只是垂头将谢媛轻松抱起,不过片刻时间,便到了医馆门外。

      送走那人后,洛水以银针在谢媛身上轻试,那份不明显的异常,却是愈加令她不安。

      不多时,银针渐渐延伸至谢媛腹部,针尾一挑,小腹却似微微一动般,以手轻触,能明显感到其中的反常。

      洛水微微捏住手心,牙齿紧紧咬入唇间,心中五味杂陈,却偏偏有种催人流泪的哽咽,教她无所适从,满心满腹仅余了茫然。

      谢媛已怀胎,时间大约两月。她的身体上有无数被凌虐的深红印痕,不知从何而来。

      那样的话,这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以她对曹植的了解,他绝不可能干出这等事情,还有,谢媛这些时日一直跟随曹植,本该随他就封,又怎会流落至邺城?

      洛水不欲多想,只是默默改换了穴位将银针扎下,心无旁骛地决意将她救醒。
      *** ***
      半个时辰过后,谢媛总算低低呻吟一声,悄然张开眼来,眸光散乱。

      “甄……甄夫人……离我远一点!”低低的叫声隐含着彻骨的恐惧,让洛水猛然回过头,却见谢媛用力将自己缩入锦被之中,身子颤抖如风中树叶。

      “媛媛,媛媛……你怎么样,还好吗?”洛水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

      在她轻柔的抓握之下,谢媛总算是渐渐平静下来,凝视着洛水的眼,似是用尽力气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媛媛,你怎么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子建他,没护着你吗?”洛水见她如是模样,心中更是焦急,声音亦提高了几分。

      “甄夫人……”谢媛似是有些犹豫,咬了咬唇,忽的轻声啜泣起来:“夫人,我对不起你……我,魏王……”

      后面的一句话因谢媛哽咽的太厉害,洛水并未完全听清,只好走到案边,随手拿起一张湿帕子递到她手中:“没关系,把眼泪擦干,慢慢说,不必……不必在乎我的感受。”话说到后来,她竟是猛然间猜着了谢媛的忌讳,后面的半句话,便说得有些颤抖之意。

      “甄夫人……我对不起你,我……我和魏王……做了……”谢媛说到一半,脸色登时涨得通红,眼中神色更是惊恐。

      “魏王……哪个魏王?”洛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讷讷的反问了一句。

      “魏王……就是刚刚嗣位的魏王啊!你的……你的夫君!”谢媛渐渐将头埋低,神色亦愈加羞惭:“我……我真的没脸回去了,甄夫人,求求你,杀了我吧!”

      “什么?”洛水愣了一愣:“媛媛……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到这邺城来?快把事情全都告诉我!”

      “那日……魏王不知何故欲请四公子前去饮宴,我知晓其中必有杀机,便代四公子将这邀请推掉了,可是,魏王却说他想要公子府中的箜篌,请我为他送去……我不疑有他,便不顾四公子劝阻,只身一人带着箜篌去了……没想到魏王的本意竟然是,竟然是占有我……”谢媛用力喘着粗气,双手死死扣住,眼中簌簌流下两行泪来,洛水见此情景,竟是颇为不忍,只好微微侧过头去,不欲再看。

      “后来,你就觉得自己再没面见四公子的勇气,便回来我这里,请我处罚你吗?”洛水点点头,颇为平淡的问了一句。

      “是,夫人说的不错……”谢媛的脸色渐渐羞惭:“我实在是无法容忍自己这具脏破的身子……我只能走,刚出了侯府,又被一群人贩子拐卖至青楼,辗转了两个月有余才到邺城……”谢媛见洛水神色平静,似是也有了些放松的意思,接着道:“但是,进了邺城,我又不知自己该如何见到你,真不曾想,竟是你救了我……这份愧疚,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报答!”

      “子建知道这件事吗?”洛水微微皱了眉,心中愈加对曹丕的所作所为感到不解。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微叹了口气,轻道:“媛媛,你便当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如何?”

      “还有,甄夫人,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他说他想将那魏王妃的位子留给你,可是,他梦见你一次又一次的将他的自尊践踏于脚下……那天晚上,他……很粗暴!”谢媛似是有些愧疚,只是讷讷地伸出手臂,看着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红痕。

      “媛媛,你受苦了……”洛水心中略有些愧疚之意,却只能将她的手紧了紧,借此传达心中关切。

      “还有——甄夫人,你是否知道,魏王已前去许都,意在规劝皇上禅位……”谢媛微微垂下头去,似是有些犹豫。

      “他带了郭妃一同罢!”洛水冷冷的插了一句。

      “是的,夫人您怎么知道?”谢媛微微一愣,话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动容。

      “刚好你来了,这些日子,你便帮我做一样东西吧。”洛水不欲在此话题上过多纠缠,便只是将案上医箱拿下,随手翻动几下,很快便拿出了一个通体青碧的小瓶,递到谢媛手中。

      “这是……”谢媛不明就里,随手便欲拔开瓶塞。

      “小心点,那是天下奇毒锁魂链。”洛水见状连忙阻止,想了一想,还是将那个瓶子收回袖中:“这些年来,时常帮助我探听外界的消息,也辛苦你了!”

      谢媛仿佛失了魂一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却是空洞到了极点。

      “算了,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不知道子桓为什么要害你?”洛水想了想,还是放低了声音问道。

      “我恨他,我恨他……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这么狠,为什么……”谢媛猛地啜泣出声,洛水微怔,心中蓦地明白了曹丕的打算。

      “子桓这么做的原因是把你逼走,孤立子建。”话音平静的解释了一句,她转过头去,不出所料的看到谢媛眼神渐渐清明,似是被她的话语所震惊,良久,却只是讷讷不言。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子建对他,已经没有太大的威胁了……而且,他为什么要害我……”谢媛似是有些苦痛,双手紧紧抓住头上散发。

      “因为子建‘曾经’威胁到了子桓的地位,以子桓的性子,若不是我逼着他发誓,他只怕早就下手斩草除根了。”洛水心中难过,却不知怎的忽然笑了起来:“你看,我又能做什么呢……与你一样,只能看着魏王下手杀戮,却又无法阻止,即便是求他不要动手,也没用……”

      “这么说的话……”谢媛似是明白了什么,只轻轻拉住了洛水的衣襟:“甄夫人,难道说魏王因为答应了你没有对四公子动手,便只能……害他身边的人……”

      “是啊!”洛水笑了笑,微微点头,悄然将眼帘垂下,掩住那一丝痛苦之色:“真没想到,我那时言语相迫,竟还是让他找着了话中漏洞。”

      说罢,她略微思索片刻,将自己逼曹丕立誓的过程简单解释一番。

      谢媛闻言,满心话语无从说起,只剩缄默。

      “也罢……媛媛,你先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轻叹一声,洛水转身离去,顺手将门扉掩上。
      *** ***
      大约一个月有余的时间,谢媛总算养好了身子,走动尚算自如,每日里强撑着笑容待人,让洛水心中酸楚,却又不好拒绝,只得抽出些许时日将她带到许都,只将她送至城门处,自己却再无入内的勇气。

      “夫人,你不进去看看么?这些年……四公子很是思念你,就连二公子,也是一样。”见洛水微笑转身,谢媛有些不解的问出声来。

      “不必了,见了还不如不见……”洛水简单解释一句,却仿佛要躲避什么似的,翻身上马,匆匆而去,只将谢媛留在身后,自己默默回到邺城。

      见到他们又有什么用,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两人为了利益与权力相争不休么?

      时间飞快,延康元年的十月,便在那第一缕薄雪降临之时悄然来到。

      揽月亭中,洛水独坐抚琴,静静看着亭外纷扬的雪花。琴声悠悠,令人驻足,并悄然失神。

      “甄夫人,司马主簿前来拜会,您看……您是否愿意一见?”下人的声音将那琴音打断,洛水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不多时,一身冬衣的司马懿便走上前来,见到她,却仍旧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洛水将下人屏退,见司马懿神色有异,便放缓了声音问道:“司马,现在过来,有事吗?”

      “魏王想请你去,”司马懿见洛水面容平静,便也不再啰唣,直接进入正题:“你应该知道,他正在想办法逼迫汉帝写一封禅位诏书,却总是被曹皇后以各种理由推拒……毕竟曹皇后是他的妹妹,这份兄妹的情分,他也总要稍微顾及的。”

      “那他要我过去做什么,我又帮不上他?”洛水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的质问道。

      “你过去就知道了……”司马懿的目光似是有些复杂,凝视她片刻,却只是有些闪躲意味的垂下头去。

      “看你这个表情就知道,曹丕让我干的肯定不是好事。算了,你就这样转告他,我说什么都不去。”洛水盯着他看了一会,垂下眼帘,幽幽说道。

      “这一次……你必须要去,”司马懿似是有些无奈:“现在子建的处境十分危险,若不是你的逼迫,可能魏王现在就要对他们动手了!”

      “没关系,子建手中尚且握着一些暗卫,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子桓扳动的。”洛水闻言,只是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

      “这个确实没错,可是……现在子建已经被魏王禁足在自己的府里,就连下人也出不去一个,怎么向青龙暗卫通风报信啊!”司马懿笑了一笑,见洛水面色倏然而变,方才颇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其实他已经做得不错了,除了府中丢失一名女婢之外,其他的人全部被他保护的不错,魏王屡次下手欲要铲除他身边的心腹,却仍是未曾得到过太多好处……”

      “果然如此……”洛水笑了笑,轻声道:“难怪曹孟德临终前要将那块青龙玉佩留给子建,看来,他是早已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况,真不愧是一代用兵大家……罢了,我便与你走上一遭,顺便看看子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在这里稍等,我带些东西,明日便随你起程。”

      司马懿闻言,却只是欣慰的笑了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 ***
      这一回,曹丕待她还算客气,为她叫了辆马车全程护送,并且由于她每日晚间均因了麻沸散而不省人事,特意将行进的速度放慢了不少。

      最终来到许都之后,洛水于十月十二入魏王府拜见。

      说起来,这还是曹丕继任魏王之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洛水在司马懿的陪同下缓步走入府中正堂,抬起头来,看到的便是曹丕与郭嬛二人静静坐于厅中主位的场景,郭嬛的神色有些紧张,有些沮丧,盯着她的目光中写着许多让她看不懂的神色。

      曹丕见她飘然入内,并严格按照魏王之仪向自己整装叩拜,嘴唇却缓缓抿成一线,目光悄然下移至她的身上。

      许久,他终究是叹了口气,淡淡开口,礼貌,故作冷淡:“夫人,一路赶来辛苦你了。今日你暂且下去歇息,有事情便吩咐仲达去办。”

      洛水心中有些疑惑于曹丕的态度——明明是要紧事非要将她请了来,却又偏要耽搁这一日的时间,这究竟是所为何事?

      疑惑虽在,她却并未过多询问,只是匆匆行礼告辞——对于曹丕和郭嬛,她实在是不愿再看第二眼。

      到了曹丕准备的卧房,刚刚将东西收拾停当,便有下人来报魏王驾到。洛水颇有些意外于他此时的态度,便将先前的仇怨全部压入胸中,只是恭谨守礼的将曹丕迎进门来。

      方才进门,曹丕便径直挥退了下人,直接坐于正座,不待她询问,就以命令语气开口讲话:“我知道你一向对我有些积怨,不过这次请你来也是迫不得已。这件事怕是只有你出面才能做得到。”

      “说罢,什么事?”洛水掩下心中的疑惑,淡淡问道。

      “明日与我走一遭,这就够了。”曹丕也不多说,只是给了她一个看似模凌两可的回答。

      洛水见逼问也无法问出什么来,便只有先行答应,暗自决定明日临场应变。

      虽说许都比照她在邺城的居所好了许多,洛水却依旧一夜无眠,第二日醒转,身上散架了一般的疼,口中淡无味,她只好恬着脸拿起桌上的水杯,为自己倒上一点冷水润喉。

      曹丕等人前来时,她的脸色依旧有些灰暗,却并未多说什么,默默随他们二人离开。

      曹丕携着郭嬛,看也不看身后的洛水一眼,身后更是跟了不少朝中重臣。三人脚步匆匆,不多时,竟是来到了汉帝的寝宫之前。

      寝宫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曹丕只是随手走上前去将门推开。

      还没等入得大殿,便有一个女子尖锐的吵闹声传来:“你别妄想了,不管你来多少遍我都不把传国玉玺给你!你就守在外面,慢慢做你的皇帝梦去吧!”

      这个声音本应是让她耳熟的,这一刻,洛水却实在无法在其中找出任何曾经的痕迹。

      “节儿……好妹妹,你先把门打开,好不好?”曹丕这一刻却是换上了恳求语气,抚着宫门柔声说道。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妹妹啊,”曹节的声音中多了几丝嘲讽与苍凉的意味,不只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命运:“曹子桓,你好好想一下,逼迫你妹妹背叛她的丈夫,这是一个兄长应该做出的事情吗?”

      “不管你说什么,我今天都必须要进去这个门……华歆,你出来,找人把这门给砸开!”曹丕似是没了耐心与曹节纠缠,只是默默吩咐身边一位老人,那命令却是全然的冷漠无情。

      “曹丕,你……”门后的曹节似是没有料到曹丕如此行事,一时气结,许久不言。

      “还不快动手……还有,今天有位旧识前来探望,我想你会很高兴见到她。”曹丕伸手拍到门上,见曹节沉默,便继续补充道:“你记不记得,她曾教过你古琴。”

      “你……”曹节似是颇有些意外,良久缄默。

      洛水心中有些明白了曹丕一定要请自己前来的用意,心中颇有些不忿,却由于久病身弱,丝毫无法挣脱曹丕与华歆的钳制,任二人一左一右的将自己押到门前。

      她张口欲言,却猛然发现自己的嗓子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洛水慌忙挣开曹丕的手,简单在喉部按压,方才明白自己竟是被曹丕下了哑药。那药的出处,八成便是在今晨喝下的清水之中。药性颇强,便是她这等见惯了各类奇毒的人,都只能干瞪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当她心中焦急之时,皇宫大门“吱嘎”一声,缓缓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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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高树多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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