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桫椤月色

7、弟弟

　　蝉从日出不久便不住地鸣叫，属于清晨的半缕凉气在红日跃出的那一刹那便消融，昭示烈日辉耀的又一天。希范事的案子就那么诡异的挂着，仿佛从未发生过那样——没有了下文，唯一的变化是傅家的孩子被约束着再也不能出门，一切依然照旧。
　　傅小婉没精打彩的坐在听荷长廊，这里极少有人来，反倒比别处凉快——眯缝着眼，对着阳光把玩着马希声所给的玉佩。那玉是好玉，翠竹般碧绿，圆圆滚滚的，透着莹润，按亲王制例浮雕了盘螭腾云纹，迎着光，竟能折射出流动的光辉，像是里面涵了一汪碧水，悠悠荡荡。
　　可是佩戴这玉的人，却用心险恶，傅小婉想着，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不知道父亲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也许还是不是很了解傅家在楚王国的地位吧？一直以来都独善其身也不是谁都做得到的，但是这一次——私刑杖死官员，是欺君之罪，也许只有投靠马希声才能逃过这一劫，可是，这样一来傅家就不得不卷入几个世子的争夺战中。
　　——投靠未来的楚王马希声，表面上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为了继位两年就殁了的王而得罪其他的世子，尤其是现在声势仅次于马希声、在未来的岁月中继称楚王的四王子马希范……傅小婉捏紧了手里的玉佩，心里像是沉入了千年古井，极深，却浮不出来，喘不过气。
　　“姐~！”
　　正在出神中，却忽然一个小人一头滚进怀里，小猫一样的拱着。
　　傅小婉不当意几乎被拱到廊几下去，惊得丢了心里的郁闷，慌忙扶住廊柱，生气的喊：
　　“傅沂正——！”
　　“姐~那块玉有什么好的？家里多的是——值得你老看，” 长得欺梅胜雪，十足玲珑玉琢傅沂正却老妈子似的瘪瘪嘴，一把傅小婉手中的玉抢过来，丢到一边草丛里，又莞尔一笑，献宝似的摸出个琉璃小瓶子来“看我给你捉的金龟子，你看，好大的个儿！去年你说金龟子可以留住夏天，瞧我捉了这么大一个儿，今年的夏天可过不完了呢。”
　　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傅小婉恼他吓了自己一跳，没好声气地赌气别过头说：“夏天有什么好的！我巴不得没有才好！”
　　傅沂正的脸白了白，捏着那个琉璃瓶子，站在那里，忽然低了头，不作声，眼泪便吧嗒吧嗒的落了一地，倒把傅小婉骇住了，原本就并不真生什么气，慌忙去抹他的眼泪：“正儿？”
　　不抹还好，才一抹上傅沂正的眼睛，便被拦腰狠狠地抱住，放声大哭：“姐~呜呜呜，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你……那个时候，你一定很害怕吧？是不是很痛？”
　　夏天的衣裳总是很薄，滚烫的眼泪，稚嫩的语言灼痛了傅小婉,只能手足无措地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笨拙地反反复复地说:“没有的事，乖，不要哭……姐姐没事。”
　　谁知道不说还好，这一说反倒引得傅沂正哭得更厉害——安慰小孩子果然一向不是自己的长项呢，傅小婉无可奈何地想。——事实上每当想起阴暗小巷里的那一幕，即使是拥有前世成人记忆和心理的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地哆嗦，难怪傅沂正这样的担心。
　　“姐，你不要难过，等我长大了我娶你，我不在乎的。”好容易止住哭泣的傅沂正忽然冒了一句。
　　“什么？”傅小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听见蝶儿的娘跟丫头说，你被那个大坏蛋抓住了，女孩儿的清白一定被毁了，将来不会有人要娶你的。” 傅沂正涨红脸，有些生气的说。
　　“吓!?”是觉得这两天背后老有视线，还以为是错觉，那个女人还嫌不够乱么？傅小婉有些郁闷。
　　“我不晓得什么是女孩儿的清白，但是我绝对不会不在乎的！会在乎那种事的是大傻瓜！不过也正好，不会有人和我抢姐姐”傅沂正有些害羞，却睁大他那双极艳丽的眼睛看着傅小婉，毫不犹豫地飞快表白“我长大了一定会娶姐姐的，我只娶姐姐一个人，只对姐姐一个人好，只喜欢姐姐一个人！姐姐你一定要等我哦！”
　　“小傻瓜！”傅小婉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感动之余啼笑皆非，重新搂过他，摸出手绢细细把他脸上汗水和泪渍擦了干净：“等你长大了就不会那么想了，我可是你姐姐，是不能嫁给你的。”
　　“不会的！”傅沂正急了，扯着傅小婉的袖子“我最喜欢姐姐了，以后会更喜欢你的，事实上，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姐姐，所以，姐姐以后必须要嫁给我！”说完，又似乎觉得不保险，浑身上下左右摸了摸，却没有找到自己合意的东西，捏紧了手里的琉璃瓶，掰开傅小婉的手硬塞了进来“这个是信物！以后我会找更多的好东西给姐姐的！”
　　“小傻瓜，等你长大了，看姐姐怎么拿这件事笑你。”傅小婉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忍不住狠狠在傅沂正头上揉了两把。
　　“不要老是叫我傻瓜，还有不要老强调我比你小！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傅沂正挣扎抗议“还有！不要弄乱我的头发！可恶！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叫你叫我哥哥！”却到底年幼挣扎不过故意要逗弄他的傅小婉。
　　正笑闹，父亲跟前的丫头蕴红匆匆忙忙奔过来：“小少爷，婉小姐可找到你们了！宫里来人了，召大老爷和二老爷带你们还有蝶小姐进宫。小少爷快跟我走，您府里来接你的嬷嬷在前庭着急得不得了呢。婉小姐也赶快回去找你莲娘，给你打扮好准备进宫。”
　　蕴红正拉着傅沂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四下里看了一圈，着急说：“——哎呀，蝶小姐呢？怎么没看见蝶小姐——婉小姐、小少爷看见蝶小姐了么？她奶娘说她一早就来找小少爷了，小少爷没有看见么？”
　　“蝶儿？”傅沂正摇头“我没看见啊？我一早在花园里抓金龟子。”
　　傅小婉也没来由的一慌，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不祥的预感，——说起来这两天都没怎么看见蝶儿，虽说作为同一个父亲的孩子，傅小蝶反而更亲近傅沂正一点，但是像这样连着两天不和自己照面的情况却从来没有过。
　　蕴红跺跺脚，望了眼傅小婉，又望了眼傅沂正，拉着傅小婉说：“我的好小姐，您帮我找找蝶小姐，我赶着把正少爷送过去。”
　　“好。”
　　见傅小婉应了，蕴红便慌慌忙忙拉着傅沂正走了。
　　傅小婉呆在原地仔细想了想蝶儿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傅小蝶粘傅沂正极紧，通常只要傅沂正在的地方就有傅小蝶，可今天——傅小婉顿了顿，似乎听到什么声音，放轻了脚步转过廊后的假山石，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色小裙子的小小人儿抱着膝盖蹲在那里哭得哆嗦。
　　“蝶儿？”傅小婉轻声呼唤，生怕吓到她。
　　傅小蝶可能是完全没想到会被人这么快找到，吓了一跳，猛抬起挂满泪水楚楚可怜的小脸，看见是傅小婉更是一愣“姐姐？”，又似想起什么来，慌忙向爬起来就要跑，慌乱中却一脚踩在裙摆上，便惊叫着往边上的池塘里滚。
　　“蝶儿！”惊得傅小婉什么都顾不得，猛扑过去一把抱在怀里，用力过猛一头磕在假山石上，血泠泠的流了一脸。
　　傅小蝶紧闭了眼，原以为会掉进水里，半晌却没有意料中的冰冷感觉，反倒几点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的姐姐傅小婉。
　　“姐，你受伤了！”傅小蝶惊叫。
　　“没事，”傅小婉抹了把脸上的血，只问“你怎么躲在这里？蕴红都快急疯了，你有没有碰到哪里？”
　　傅小蝶咧咧嘴，忍不住想探手摸摸傅小婉的伤口，几乎又要哭出来，却忍住，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终于直着脖子：“别碰我！你这个下贱女人生的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