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十月暮

27、风乍起（二十七）

　　在医院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程少谦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只是一直不停地喊着爸爸妈妈，声声呼唤都像砸在苏谨言的心上，愧疚像潮水般涌来，要覆灭了她一般，人前强势的程少谦，其实在他的心底，也还是当初那个绝望无助的孩子吧。他的无助的急切的呼喊，医院里所有白色的一片，都像千钧重担压在她的心上，恐惧的感觉也一阵压过一阵。

　　程少谦在沉睡中仿佛回到了早已远去的童年时代，爸爸快要下班了，妈妈牵着他的手下楼去等爸爸，他拽着妈妈的手一路小跑，爸爸说过给他买他想要的那架钢琴作为生日礼物，爸爸说过今天会给他带回来。果然，远远地就看到爸爸的车后面跟着一辆货车。爸爸先是跟他和妈妈挥挥手，然后指挥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搬下那架贵重的钢琴。

　　已是初秋了，西边天上一轮夕阳散发着暖暖的橙光，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柔和了，凉风拂过树梢，带来一片刷刷的响动，和着母亲的笑声，听着是那样的舒心，空气里浮动着 的暗香，父亲有力的身影像是烙在天地间一般。可是，渐渐地，这个身影越缩越小，越来越模糊，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一个被打捞上来的冰冷冷的尸体，灰白的头发早已凌乱，身上被勾破的衬衫像他的脸色一样，惨白中带着土黄，当初有力的臂膀早已无力地摊在地上，江风呼啸而过，像是尖利的啸叫，又像是混沌的粗吼，震得他头皮一片发麻。天，塌下来了，眼前剩下的，只有无边的黑暗。长夜未央，朦朦胧胧的昏暗中，一个身影总是走在他的前面，无论他在后面怎么喊，她始终不肯掉过头来，他加快脚步想要追上前去，她却一下子不见了踪影，“苏谨言”三个字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脑中，是的，苏谨言，他似乎一下子就能想起她的声音，她的笑，她的气息。无涯的洪荒之中，她成了唯一的亮光。

　　第五天的时候，程少谦依旧还在昏迷之中，苏谨言已经急得不行，找过好多次医生，可是都说现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有等病人自己醒来。期间警察又来过两次，枪击案非同小可，警察希望苏谨言能够积极配合，她把自己见到的全部都告诉了警察，她也很希望能够尽快找到凶手。傍晚苏谨言去医院楼下小花园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通，她不敢在病房哭，怕程少谦会听到，她恨自己没用，只知道哭，却没有办法。回到病房，她先在洗手间洗了把脸，镜子里已经憔悴得不成人样的自己，她都快认不得了。

　　她带上洗手间的门，轻声地走到病床旁边坐下，随手把程少谦腿边的被子理了理。“外面是不是有晚霞？”苏谨言整理被子的手突然顿住，她猛然抬起头，看到程少谦正看着自己，很虚弱，但还是很努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容，苏谨言顿住的手颤抖起来，眼里的泪水一串串向下落，她几乎不会说话，只是向外跑去：“医生……医生……”

　　“程先生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意识也很清楚，下面就是要精心地调养就行了。”

　　“是，是，谢谢您，谢谢您……”苏谨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一直重复这句话。程少谦自从醒了以后，目光就一直追随着苏谨言，她替他掖好被角：“把眼睛闭上养养精神，医生说要多休息的，话也要少说。”出乎苏谨言的意料，程少谦竟然格外地听话，顺从地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竟然真的沉沉睡着了。

　　苏谨言走到医院走廊的尽头，拨了郭经理的号码，“郭经理，是我，有几件事我想问你，请你务必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会向她开枪的人，还能有谁呢，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之前她一心系于程少谦的安危，现在她也算理出个头绪来了。

　　苏谨言听完了郭经理的话，随即拨通了王警官的号码，这是五天前王警官到医院询问情况的时候留给她的。

　　“王警官，您好，我是苏谨言，程少谦的太太，对于这个案子，我有情况要向您汇报，我们约个地点见一面好吗？就明天上午九点，名雅咖啡屋可以吗？”

　　虽然是寒冬，可是病房内的空调温度极高，时间待长了反倒叫人晕头晕脑，苏谨言把走廊尽头的窗户打开，外面的冷气倒叫她清爽，她回病房穿上羽绒服，顺着医院里的小路走了一大圈，也许是一切几乎都明朗起来的原因，她的胃口也好起来，去医院门口的面店吃了一大碗牛肉面，吃得浑身冒热气。她没敢耽搁太久，万一程少谦醒来身边没人，吃完她就急急回去了。

　　刚吃完再加上走得急，走进住院楼的时候，她身上已经有一层薄汗。医院里的电梯永远是人满为患，尤其是饭点前后更是如此，当她好不容易从几乎要超载的电梯里挤出来的时候，刚才那碗牛肉面已经蠢蠢欲动，就要脱口而出了，苏谨言赶紧加快速度向病房走去，推开门的一刹那，她差点跟对面的人撞个满怀。

　　“程太太，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留意到您正好进来。”周至的眼中有些许的慌乱，苏谨言赶紧冲他摆摆手，就一头扎进了洗手间，隔着水龙头流出的水声，她隐隐约约听到林一跟他们打招呼离开。

　　苏谨言把刚刚吃的面吐出了一大半，终于从翻江倒海的反胃中缓过来，真是舒服多了，漱完嘴，苏谨言拿起病床旁的纸巾擦嘴的间隙，眼角扫到程少谦正关切地看着她：“没事没事，吃得急了点，也可能在回来的路上受了点凉气，吐完了就没事了。”

　　“这几天太辛苦你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气色也差得很。”程少谦伸手拉住苏谨言温软的手，手上传来的触感让苏谨言莫名地觉得心安，她反握住程少谦的手，用大拇指摩挲他的手背，他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茎立起，看着就让人觉得这双手仿佛有无穷的力量一样，可以遮挡住世上所有的寒流与冷箭。

　　苏谨言顺势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把程少谦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就这样吧，这样已经很好了，这样的温暖让她沉溺其中，不愿再离开。“言言……”程少谦眼中满是爱怜与动情。

　　苏谨言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咖啡屋，王警官却还早她一步，苏谨言有些惭愧：“王警官，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王警官站起身来：“没有没有，我也刚到。你昨天说关于案子，你有了一些线索，是什么线索？”

　　苏谨言拉开椅子坐下：“我有一个怀疑的人，凶手很有可能是她，这是她的照片和相关资料，我昨天已经确认过，她还在公司继续上班，可能是觉得别人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所以不必自露马脚。”

　　王警官打开文件夹浏览了一下：“正阳集团？她在您先生的公司工作？”“

　　是，她是我先生的秘书，如果调查到了什么，还请您先通知我，我先生身体尚未恢复，我不希望他劳神。”

　　王警官连连点头：“理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