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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玩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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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如豆。
一个身形削痩的青年披着件外衣,靠在窗边夜读。
窗外雪白的梨花不知在何时悄然绽开,柔弱娇美得不可方物。他放下手中书,略微伸出手,拉了一枝到鼻尖轻嗅。
“好闻吗?”
比之梨花清香,酒香先萦绕在他的鼻前。
天狐站在窗外:“我听下人说你有事找我,什么?”
闷葫芦放开手中的梨花,看着他染着银色月辉的白袖:“并不是什么大事。”
不知为何,他第一眼见他时就觉非我族类,事实也证明果然如此,岁月让他由稚子成长为青年,让树墩平增几圈年轮,却没有让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产生任何改变。
“梨花美吗?”天狐问他。
他颔首:“很美。”
“梨花雪,梅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先知。”天狐手中拈过一枝梨花,花瓣抖落下几瓣,落在他袖子上:“不是什么大事也总要说说罢?”
闷葫芦以为一直保持缄默,兴许能与他多呆一会儿,但眼下看来是他想得太多,索性直言:“我要进京赴考。”
“去呗。”
“也许不回来了。”
闻言,天狐还是那副老样子,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的梨花:“不回来也很好啊,在外头闯出一番天地来。”
他有些想笑。
仙君仙君,原本对世俗功名最是不屑一顾,可现在却成了红尘中人,他想不出这究竟是人出自本能的期望与贪恋,还是天道有意这般磋磨。
闷葫芦的目光从未从他身上移开。
他想问:“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或者是“你不挽留我吗”,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又静立片刻,天狐叫他早点睡,随后离开了。
当晚下了雨,梨花落了一地。
十七:
听闻当今当道的是个瘸腿状元时,天狐正在京都的酒肆。
他是天狐,不同于寻常的妖怪,自然不怕被人皇的龙气压下一头,大逆不道说一句,他作为一只狐狸,压过人皇了,也打过神龙了,更遑论别的束缚。
可仔细想想,上次来京都却不晓得是多少年前的光景。
团子长成了个少年,不过依旧稚气,他拈着糕点自己先吃,觉得不错就喂给天狐,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人笑话。
“白白狐狸,”他擦干净嘴角,问:“我们进了京都,不去找兄长吗?”
“找他干什么?”天狐答。
“难道你进京不是来看兄长的吗?”团子眨眨眼。
“谁说的?”天狐放下手中的酒杯,扯了扯嘴角:“你不是一直不愿意叫我父亲?”
团子往后缩了缩,但语气理直气壮:“是呀!不信你随便请一个人来问问,我们怎么看都不像是父子吧?”
“嗯,”天狐应声:“我们确实不是父子。”
话音未落,团子挽住了他的手臂,仰头朝他笑笑:“可是你是白白狐狸!我们比父子关系还好。”
可我们的缘分快尽了。
天狐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到底没能动手,他又听到团子问“这有什么关系”,天狐只是起身道:“逛逛街吧?边走我边同你说,来京都之后还未带你好好玩玩。”
团子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依旧挽着他的手不愿松开,一双眼睛弯得像月牙般。
街上吵闹,团子那股新鲜劲还没过,新奇地左顾右盼。
虽然过去天狐没亏待了他,但地方到底和京都有差距,于是天狐任由他多看了会儿,直到团子兴致逐渐减退后,才独独传音和他说话。
“可还记得我将你捡回去的那日?”
团子点点头:“记得。”
“那时你脖子前挂了个狐狸尾巴吊坠,带你回府后我帮你收了起来。”天狐问:“你还要么?”
团子的神色微变,他认真思考起来,片刻后问:“白白狐狸喜欢那个吊坠吗?”
天狐不假思索颔首。
他千年前送出去的第一条尾巴,他当然喜欢。
“那就送给白白狐狸啦!”
他面上的犹豫被天狐稳稳抓住:“当真舍得?”
团子用力点点头:“你是狐狸,当然要有尾巴。”相对于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来说,他更会表达自己,从小到大也对于天狐就亲昵得过分,就差把头靠在天狐肩上了,眼底的情谊也无半分虚假:“虽然心里很舍不得这个东西,可是你又不会离开我,那尾巴坠子和在我身边有什么区别?”
天狐笑了。
不知道为何,团子觉得他方才的笑容莫名苦涩,心下顿时慌成一团,忙不迭解释:“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是不想给你的意思,你想要可以随时拿着,我——”
“我逗你玩呢,其实半点也不喜欢那尾巴坠子。”天狐顿时恢复如常,好似先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这么慌张做什么?”
怕团子再多想,天狐移开了话题:“想不想知道你亲爹到底是谁?”
团子点头,又摇头:“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多大的人了,还提什么要不要?又不至于把你扔在街上喂狗。”天狐说:“跟我来吧。”
团子不识路,并不知道他们在向皇城走去。
一路上,天狐说不出自己的感觉是轻松还是惆怅。
他只晓得这回之后天道再不能耍他了,从前未尽的缘分,未偿还的劫数都会在这辈子清算干净。团子倒还好应付,毕竟天狐和他在一起的那一世并未有什么苦楚,这一世自己也未亏待他,只要将他送回人皇的位置,算了却前尘——
前生今世,他从来清楚,棘手的只有那个闷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