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玩尾巴 ...
-
十四:
天狐知道他向来是个闷葫芦。
表面上不做声,可能心底已经想了千遍万遍“这人好奇怪”这个念头。
人到底是要服软,不过兴许纠结过后,或许他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当即跪下向天狐行了大礼:“愿将您视作亲父。”
天狐摇了摇头,并不乐意:“可是我想让你做我孙子。”
梅开二度,闷葫芦再度垂眼。
至于他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天狐是有数的。看着他这样子,他没由来的想笑一笑,从前——
鬼使神差,天狐竟点了头:“也成。”
他抬手又灌酒,随即道:“我不是拘泥于礼数之人,你朝我跪一跪,就算认父了。”
你朝我跪一跪,我就当原谅你了。从前那些破烂往事都一笔勾销。
闷葫芦这回倒是很恭敬,冲他认认真真地跪拜。磕过三个头后,虽语调还尚未适应,不过“父亲”这两个字还是喊出口了。
恶趣味掺着悲凉,天狐看着他叩首时头顶的发髻,百味杂陈。
由此小孩略一抬眼,便对上天狐的眼睛,那里头的情绪太复杂,而他年纪尚小,还辨认不出来,只觉得有些奇怪。
但闷葫芦毕竟是闷葫芦,他习惯了不声张,所以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天狐缓过神来,将他扶起。
他想这辈子做不成情人也好,毕竟情人太难做,好歹做个亲人,父慈子孝,也不算平白湮没了这段因缘。
十五:
天狐坚持做了半个月的好父亲。
期间他对闷葫芦的一切都无微不至的关心,甚至细致到白天吃了什么学了什么都认真地问一问,活像个一心牵挂在孩子身上的老母亲。半个月时效一过,瞬间原形毕露,又整日跑去酒肆喝酒,坐一船画舫慢慢悠悠行驶河中,听两岸琴瑟琵琶,看满楼红袖招摇。
在人间才能体会到真正做神仙的快乐。
天狐如是想。
你说孩子?
等等,什么孩子?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当了爹,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生了什么不存在的狐狸崽子。
所幸家中有下人看着,闷葫芦也足够自强独立,在学堂念书念得风生水起,教书先生每日都留他吃晚膳然后帮他开小灶,那认真教导的模样比假爹还像亲爹。故而有时他回来的晚些,会在门口遇到一身酒味的天狐,然后朝他一躬身,规规矩矩喊声爹。
他不敢问他去向,但又想与他说话,于是会主动讲先生今天夸他念书进步大、或是写字好看云云,天狐通常答声“哦”,然后说那你继续努力啊。
他想他潇洒不羁,也许不喜欢听这些,便又绞尽脑汁地提些趣事,兴许有时他兴致高,听到还能笑笑,但依旧无济于事。
渐渐地找不到话来说,直到天狐摆摆手示意他走,两人再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也许是他不喜欢小孩。他心想。
可这天却额外不一样。
天色已经昏黑,闷葫芦打门前进时,家中下人们忙忙碌碌,一瘸一拐走路间,他不经意又看到了来往婢女眼中已经许久未出现的怜悯目光。
闷葫芦那点敏锐起在心底揪起了怀疑,他走到天狐常呆的那棵花树下,正巧看到白衣的男子坐在摇椅上,怀里还抱着个小小的穿着青衣的团子,看着大概四五岁左右。那团子显然不安分,肉乎乎的手扯着白衣男子的衣襟,半躺半靠在他怀里,两人显得亲密无间,俨然更像亲父子。
“回来了?”天狐注意到他,朝朝手示意他过来。
闷葫芦走到他跟前,又被天狐喊着坐下,无法推辞,他只好又规规矩矩坐在一旁。
“这孩子是我今天捡回来的,以后他就是你弟弟了。”天狐脸上带着笑容,一边伸出手指逗团子:“小哭包,喏,喊兄长。”
团子转过头来朝他一笑,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看着分外讨喜,甜甜地喊了一声“兄长好”。
天狐捏捏他的后脖颈,颔首十分满意:“真乖。”
他没有注意到闷葫芦的反应,又拿自己的鼻尖去抵团子的额头,逗着他玩:“喊我什么?”
团子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喊白白狐狸!”
天狐用手点他的额头:“错了,喊爹。”
团子不依,将头埋在他手臂上不知道蹭个什么:“白白狐狸白白狐狸——”
天狐不置可否地笑了,最终也没否决他,单手又搂着团子继续玩。
当事人从来不知道,也许他们不经意流露出的温馨会恰到好处刺伤局外人的眼睛。
那神色和在与他相处时完全不同,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开心也是真的,不然不会满眼都是。原来他并不是不喜欢小孩,而与自己之间,仿佛总是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也因为根本无法看见,更无法迈过,他站在鸿沟边上,手足无措。
是自己真的太无趣了吧。
闷葫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的口,他只记得自己表现得应该没有破绽,最后也许是借口要去写功课,然后一个人回了房里。
回去的路上,他第一次情绪不受控地开始恨起自己残废的腿来。
恨它走得太慢,让他怎样也逃不出身后的欢声笑语。
十六:
这样平平淡淡过了两三年,一回提早放学,闷葫芦在门口遇到了已经七八岁的团子。
团子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呆呆望着外头。
“兄长!”他看到闷葫芦,高兴地朝他招手:“今日放学好早,学堂里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是了,天狐没让团子去学堂,说是不想让团子太累。
他既然已经喊了自己,自己就没有走的道理,闷葫芦在他身边的台阶上坐下,道:“并无什么趣事。”
团子眨眨眼睛:“我好想白白狐狸哦,我在这等他回来。”
闷葫芦没答话。
团子刚来的那段日子,他确确实实小肚鸡肠地难受过一段日子。
后来他逐渐长大了,才慢慢明白一个道理,人与人就是生来不一样的,就好像平民生来卑贱、权贵生来尊贵,人类生来是万物之灵、飞禽走兽都任由宰割。
而他要恭恭敬敬、无比疏离喊的爹,似乎也理所应当该是别人口中万分亲昵的白白狐狸。
“兄长?”团子看出他的出神:“你在想什么?”
闷葫芦摇摇头。
团子捏捏他的嘴角:“你好像很不开心。”
“是吗?”闷葫芦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先去温书。”
团子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兄长不与我一同等白白狐狸回来么?”
闷葫芦一顿。
半响后,团子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没什么感情的声音。
“不了,他见了我,也许只会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