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做簪娘[喻世明言]》不倒媪

8、第八章

　　再说回来，满月留薛婆和三巧儿一道早早吃了晚饭，让薛婆早点回去。
　　一到冬日，天儿黑的就格外早，天黑路远的，满月怕她路上出事儿，这快要过年了，有被逼到绝路的人想要干些违法的勾当。

　　这也是听三巧儿说的，做生意的人或多或少的都会在外面有赊账，以端午、中秋、除夕为索欠之日，被称作“三节账”①，其中又以除夕最难熬，一年的旧账都要还清。
　　就有那欠了钱财，又无力还债的人，走投无路，想着富贵险中求，对无辜路人下手，成了，债也还了，钱也有了；不成，左右都是死，好歹能死前吃顿饱饭。
　　因此，一到过年过节，便是盗贼频发的时候，少有人晚上独自一人出门。

　　望着薛婆的身影渐渐远去，又送回了三巧儿，满月开始问婆子食盒的事儿。

　　“太太，这食盒大多都是人定做的，即使店里又那剩的，也是良莠不齐，我问那店主，店主讲可以定做一套，只是最快也得等到明年开春稍暖和些才好开工。”
　　婆子将今日出去的见闻说与主母。

　　现在的食盒大多是用木头做的，雕刻些精美富有吉祥寓意的花纹，再刷上清漆，漂亮是漂亮，只是极耗时间与精力。
　　若只是简单的样式，摆出去不够牌面，那些人怕是不愿意为此花钱。

　　火盆里的炭渐渐变细，蒙上一层灰，萎靡了很多，门外的风更加肆无忌惮的想要钻进屋子里来，此消彼长，坐启内便不那么暖和。
　　满月打了个寒战，拍了拍脸颊，才发现双手如同冰棱一般。

　　要是有个稍稍不那么费时间的代替品就好了，木头的替代品……纸盒？似乎在书坊里见过藏书的书匣，就是用的厚纸板。
　　不过据她所见，那东西全都颜色暗沉，灰不溜秋，拿出去实在不好看。
　　看人尚且是先敬罗衫再敬人，这不会说话的物件，更是倚重外表，用廉价厚纸板包着，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纸壳子不行。
　　不行就不行罢，待到明年春日再说，她也不急于一时，先上楼睡去，这天儿可真冷。

　　“太太！”淡云忽然惊呼，“那薛婆落了个东西。”
　　是一副银耳坠，比指甲盖儿也大不了多少，那珠子却正圆，烛火下，莹润生光。

　　下午时候，薛婆向她们展示了她的那些并不常见的首饰，一个个确实精巧，尤其是辑珠，用细小的珍珠攒成的拇指大小的小球儿，满月见着也心中欢喜，无奈前几日才购置了首饰，如今囊中羞涩，只能是有缘再见。
　　薛婆瞧着人还真不错，除了为人有些自作主张，似乎没别的诟病之处，知道她买不起这些东西，也乐呵呵的，作平常相待。

　　没想到居然漏了一件，估计是走的时候太急，忘了放进箱子里。
　　“明日还回去便是。”

　　薛婆的珠宝箱子……
　　满月忽的顿住上楼梯的步伐，灵光乍现。
　　非木非纸，竹篾盒子不是正好？外面糊上一层棉布，再绷一层绣娘的作品，本地就有这样的店铺，专门卖这些，附近的姑娘媳妇们，好些都靠这个赚钱，绣的花样也大多是梅兰竹菊，不仔细看没有区别。
　　即使不用竹篾盒子，用厚纸板，蒙上一层细软鲜艳的绸布也是好的。

　　“你这个脑子，怎么就这般不经用。”满月小声嘟囔着上了楼。

　　次日，又做了蛋糕，刚开张就有人花了十两银买了最大的一个，随后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全卖了出去，门外熙熙攘攘，热闹喧嚣，全与屋内的满月无关。
　　她在做奶油。

　　昨日买的牛乳放置了一晚，今早打开盖子一瞧，发现上层出现了凝固物，有几分像奶油，干脆将其分离出来，单独放在一个大碗里。
　　竹子做的打蛋器，不停地加糖搅打，居然还有模有样。
　　也幸亏是冬天，这东西没有马上融化，满月喜颠颠的又打了蛋白，搅了蛋糊，这次不做蒸蛋糕，她有些想吃千层。
　　冬天是吃草莓的时节，这儿是没那个口服的，能留到冬天的水果，大约也就只有橘子山楂一类赖储存的，就剥了橘子，将白色的经络用牙剔一根根挑掉，一弯一弯的摆了一圈儿，中间还点了一颗青梅蜜饯，十分清新可爱。

　　小有所成，连忙喊了三巧儿过来炫耀一番，畅想着自己的奶油蛋糕在县太爷母亲的寿宴上大放光芒，从此走上高端定制之路……衣食无忧，还有余财可供自己买那些前世想都不敢想的首饰！

　　似乎事物的兴衰祸福都命中有数一般，盛极而衰，福祸相依，满月高兴着呢，总有那不长眼的来扫兴。
　　赵母坐着轿儿翩翩来了。

　　一下轿儿，冷着脸，什么话都没说，先让满月把铺子给关了，“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模样，姑娘家的清誉是半点也没有。”
　　“你父亲廉洁奉公，战战兢兢，生怕给人落下口实，你倒好，不过是些寻常点心，只是新奇些，十两八两的卖，你也不亏心。”

　　候在门首，满月脸色青白，既有被吓的，也有被气的。
　　周遭的人越聚越多，都在瞧热闹，渐渐地，夸赵父确实是个廉洁的清官，夸赵母夫唱妇随，品行高洁，这么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也能毫不心动。
　　古有柳郎坐怀不乱，今有赵公临财不苟。②
　　而她满月，却成了那个满脑子铜臭的恶人。

　　狠狠拧了一把腿肉，“母亲说的是，女儿给父亲蒙羞了，从今日起，这店就不再开了，但请母亲给女儿一条活路，实在是找不到别的营生。”她微微仰着头，泪眼朦胧，声音哽咽。
　　说着，缓缓地跪下，抬着头，任由泪水肆意滑落，“女儿不肖，不能似兄长那般读书考取功名为母亲挣个诰命，又死了丈夫，没能守住丈夫留下的钱财，彻底没了依仗，只得做些买卖谋生，那糕点，材料虽是简单，但极耗功夫，因此才卖了高价，不知这居然耽误了父亲，实在不该，还请母亲原谅。”
　　今日因在家，满月穿的极素净，极简朴，脸上也粉黛未沾，寡淡的厉害，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挽起来，哭起来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世人大多是人云亦云，没有主见，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有时是看谁更权高位重便信谁，有时是看谁可怜便信谁，更多时，是看周围的人信谁，随大流也就信了。
　　赵母想站在道德上先发制人，她便顺势而下反将一军，你道我贪财重利狮子开口，我说你步步紧逼没有慈爱之心。

　　“母亲可告诉我，我以后该怎么办？”似是丧了浑身的力气，满月往下一坠，坐在脚上，低下头捂住自己的双眼，“我该怎么办啊……”
　　最后一句话如烟雾一般，随风而逝。

　　围观的人声音小了些，一方是穿戴整齐养尊处优的官夫人，一方是粉黛未施素衣荆钗的丧夫寡妇，虽是母女，却像是仇人。
　　这世上，为人父母的大多盼望着子女好，像这般眼见着女儿过得好了，专等着年前在大庭广众之下来指责儿女辱没了家风的却是少见。
　　尤其是女儿，这女儿一出家，就成了夫家的人，娘家这般做实在是手伸得太长，管的太宽了些。
　　围观的妇人更是感同身受，需要帮忙时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反过来就是血浓于水一脉相承。屁大点事儿也能嚼吧嚼吧好久，说一堆道理，让你做这坐那，都得听他们的，不然就是不孝。
　　这么想着，就有人道，夫唱妇随，官夫人如此，那这做官的丈夫是不是也是那沽名钓誉之辈？

　　这次轮到赵母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了，背后浸出冷汗。
　　傲慢久了，只当昨日满月发作是意外，又来撩拨，也不是谁出的蠢主意，还没进门就公开指责满月。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倒好，家丑偏偏往外扬。
　　想也知道她过来找满月是何事，必然是赵父想接这个外嫁丧夫的女儿回娘家团年饭，自己不好出面才让赵母过来。
　　出了这档子的事儿，满月还能乖巧跟着她回去才怪，丈夫交代的事情没办成，还平白污了丈夫的官声。

　　最最重要的是，这事儿还不是那般好隐瞒。
　　已经有跟赵父相熟的人使了人告知了赵父发生了什么事，人没来，却派了倚重的手下过来请夫人回去。
　　还给满月带了一百两银子过来，“鄙人姓李，承蒙大人抬爱，唤我一声李弟，小姐称呼我为李叔就好，我家就住在东街，若是有事儿，吩咐丫鬟去东街找‘滑头鬼’就行。”

　　赵母来时趾高气扬，走时灰头丧气。
　　李叔明明瞧着是个极普通的中年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丑不美，但只站在那儿，赵母就没再言语，甚至还有些慌乱，发髻上戴的钗环都因为畏惧掉落了一支。
　　想必确实很得父亲倚重吧，满月抹着泪水想到，而且赵母也就是窝里横呢，对丈夫惟命是从，对儿子宠爱无度，对媳妇也能维持表面上的礼貌客气，唯独对女儿不屑一顾。

　　真的是……其实也正好，若是对她一片真心她还有点受之有愧，毕竟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
　　满月也不管外面还围着的人，反正赵父的人会解决好，带着丫鬟婆子，闭了门，开始思索以后。
　　日子总是要往下过的，饭要吃，衣服要穿，首饰也要买。

　　在屋内数了数今日的收入，很是客观，于是瘫在贵妃椅上长吁短叹，“我是犯了哪门子的邪，居然说再不开糕点铺的话。”
　　又直挺挺坐起来，“我只是说我不开，或许我可以找人帮我开？说的是痛快，舍了这么一大笔钱财，我真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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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三节账：来自《四季风雅 苏州节令民俗》
②临财不苟：面对钱财不随便求取，廉洁自好。《礼记·曲礼上》：“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
作者愈发感觉力不从心，行文越来越现代化，今天学习到如何写好古穿古言，总结起来还是一句话，要多看甚至是背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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