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做簪娘[喻世明言]》不倒媪

7、第七章

　　薛婆来了，外面还下着雪，她是撑了伞过来的，黄褐色的油纸伞上还有许多细小的雪花，进门前便全都抖落下来。
　　进门收了伞，放在门首，低着头站在那儿，胳膊上还挂着一个篾丝框儿，上面绣着梅兰竹菊。

　　从楼梯上下来时，满月瞧见这人头顶的白发，头发梳得很是利落，尽梳到脑后，似乎是抹了发油，一根杂发也没有，脑后挽成一个园髻，插着银质扁簪。
　　还是个立整人呢。

　　脚上的雪都化了，洇了一团，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迎上去：“薛大娘等久了，快进来暖和暖和，淡云你也是，薛大娘来了还让人站在门首。”
　　满月将二楼视作自己的私人场所，轻易不会让人上去，因此只是将人领到坐启坐下。屋里刚刚让婆子生了一个火盆，倒也暖和。

　　薛婆夸道：“多谢太太关心，太太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连这坐启①都比旁人屋里暖和。”坐启靠近门首，一到冬天总是拦不住外面的凉意。
　　薛婆因为做女人生意，去过不少人家，在屋里头跟在外面真没区别，也就凑近了火盆稍暖和些，今儿还真是第一次进门就感觉暖和的。

　　满月笑笑，道：“你瞧我这门窗，都捂上一层厚棉被，外面的冷风吹不进来，里面的暖和气儿也逸不出去，自然暖和。”
　　这棉被是用前夫的衣物被套改的，加上三巧儿家毁了颜色的粗棉布，也算是废物利用不是？

　　“太太好巧思。”薛婆一双三角眼在四周转了一圈，落在三巧儿的头上，两三朵梅花聚作一团，“蒋太太头上的发簪可是皇都的新样式？怪好看的。”

　　三巧儿可算是找到话头，欢喜道：“我也觉得好看，不过这可不是皇都传来的，不止是咱们新桥县的独一份儿，就是全国说不定也是独一份儿。”
　　“大娘，你见多识广，你来猜猜是这是哪家的簪子？”

　　薛婆又看了一眼这簪子，确定是真没在别家看过，再一联想这女子如此得意这个簪子，也知道这簪子的不是她自己便是亲近之人，“想必是这位心灵手巧的太太。”
　　说罢，看着三巧儿，假意挤兑道：“难不成还是这位乞巧节出生的太太？”

　　“大娘埋汰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谁规定乞巧节出生的女孩儿就要手巧，织女忙着和牛郎相会呢，可没那闲工夫给我吹口仙气儿，让我开窍。”
　　正事儿不干几样，歪理倒是一堆。

　　这话说的，满月忍不住笑了，手里的橘子也掉落在火盆里，粘上了灰，“三巧儿，就属你会说，我看织女怕是那口仙气儿吹错了地方，吹到了你嘴上去了，一天到晚净会说些俏皮话。”
　　“害得我橘子都落了灰，吃不成了，淡云，快用钳子拣了扔去。”

　　候在一旁的淡云赶紧上前，却被薛婆拦住。

　　“太太，这还能吃。”薛婆赶紧说道，又把淡云手里的钳子抢过来，把橘子从炭火里扒拉出来，钳子横放在火盆上，把橘子摆在火钳上。
　　边做还便说道：“太太您有所不知，这烤橘子不仅能吃，功效还大着呢，能止咳化痰哩！”

　　“大娘还会治病！”三巧儿又拿了一只橘子，剥好了递给满月，“喏，还请满姐儿原谅则个。”

　　“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轻易看不起大夫，可不得找些偏方好治病。”薛婆解释道，“不知道蒋太太今日寻我来是何事？”
　　难不成是让她帮着卖簪子不成？
　　也不是不成，不过这赵寡妇……家里有些势力，得罪不起，稍有不满，倒霉的肯定是她自己。

　　“不是她，是我找大娘您有事儿。”满月放下橘子，低着头有些怅惋，“我有个妹妹，家里曾给她定下过一门亲事，未曾见过面，我想请您帮忙问问对方人品，我好告诉她。”

　　“居然还真有这般未曾见过面的未婚夫妻，我还以为那都是戏文里唱的。”薛婆表情甚是惊讶。
　　如今风气渐开，少有真的盲婚哑嫁，多少双方父母在结婚前也会让两个孩子见一面，看不看得对眼是其次，主要是不至于结婚后发现货不对板，被人狸猫换太子了。
　　“您说说，看我认不认得，得了闲，我就去帮您问问。”

　　“我也并不熟悉，只知道他姓鲁，父亲以前还是做官的，后来因为家中母亲病重，辞了官回家照顾母亲，现如今似乎是家境落败了些。”
　　满月也只知道这只言片语的，只盼这薛婆真是个百事通，顺着这一瓜半藤的摸到那人究竟是谁。

　　“这么说，我倒还真知道这么个人，他父亲以前是廉宪，还真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官儿，都唤他‘鲁白水’③，只是这好人不长命，死的早，家里现就一个老婆子，穷的揭不开锅，连身好衣服都没有。”
　　一听满月说完，薛婆就想到这个人，毕竟这样的人事也十分少见，还真没听说过哪个当官的把日子过得这般惨淡。
　　“不过这孩子还真是个好孩子，长得一表人才，书也读得不错，好似已经考中了秀才，现替人抄书呢。”

　　“听起来不错。”满月点点头，比起她那个便宜兄长，靠自己劳动赚钱的顾公子可好多了，“那他，身边可有……红粉知己？”
　　想个委婉点的词儿可真难。

　　“这我还真不知道，赶明儿我帮太太问问。”薛婆皱着眉，一副思索的模样，“他家没有女眷，我也一般就与女眷打交道，因此不知道他家的内情。”

　　火盆上烤的橘子散发出橘子特有的酸甜味，满月瞧过去，靠近炭火的那一边都黑了，忙吩咐婆子把这橘子拿起来，垫着手帕，放在桌子上。
　　“哎呀，都烤糊了，不如再烤一个吧。”

　　薛婆瞧着这寡妇的作风，不像是个差钱的。不过也是，人家是官家小姐，俗话说，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她爹是县尉，不说十万，一万也是有的，养个丧夫女儿绰绰有余。
　　“太太，这还能吃，只是皮烤坏了，不如就给我吃罢。”

　　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见火盆里的炭火呲呲的燃烧，刚刚掉进去的瓜子壳儿忽然烧起来，火星溅起来，掉在满月的鞋上。
　　连忙站起来，跺了几下，把火星甩掉。

　　这一动，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薛婆的眼睛一划，落在满月的脚上，比寻常妇人的脚要小些，读书人家的女子都是要裹脚的，这个道理薛婆明白。
　　三寸金莲，男人最是喜欢，行走起来弱柳扶风惹人怜爱，坐下来小小两只，可握在手中把玩。她在别人家见过，确实楚楚可怜，她一个老太婆，也忍不住多给些疼爱。
　　只是这脚，似乎又比那些裹了的要大些。

　　“大娘在看什么？”满月又坐下来，把脚藏进裙摆里，她这脚，长得忒丑。被憋在小鞋子里有些畸形，还有一层一层的布包裹着，都蜕皮了。也就是她穿越过来，新换了舒适的鞋子，彻底扔了那裹脚布，天天泡脚，在家又忍着疼赤脚走路，才稍微好点。④

　　“我瞧着太太鞋上的小猫儿甚是好看，也想给我那女儿做一双。”薛婆笑着道，“不愧是官家小姐，就是见多识广，只是些废珍珠，居然做出这般花样。”

　　世人更喜欢正圆的珠子，讲究个圆圆满满，那些扁的，奇形怪状的，都弃之不用，或者磨成粉末，内服外敷，说是能美白。
　　这双鞋上用的珍珠就是那些废弃的珍珠，恰好用上这些珍珠天生的形状，做了那猫儿的眼睛。

　　满月闻言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伸出脚来，左看右看，那猫儿头也动来动去，憨态可掬，确实有些可爱。不过她还是觉得前世在网上看到的那些缎面的绣花鞋好看。
　　毕竟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双前头做成猫猫头模样的绒拖鞋，材料简单，也不花时间。
　　凝眉道：“若是令爱喜欢，我这儿一道做了好一双，还没穿过，大娘可以挑挑。”
　　……

　　这边，满月还操心着别人的家事儿。
　　远在千里外的花蕊却带着孩子，收拾了行礼，望着新桥县，准备出发了。

　　这花蕊长得杏眼桃腮，雪肤花貌，很有些颜色，只恨家里父亲好赌，没甚人样，听闻城里来了个自新桥县来的财主，挥金如土，便引了女儿自荐枕席，成了那财主的外室。
　　平日里便以那财主的岳丈自居，缺钱了就找女儿要，无赖的很。

　　前几月，那财主说是要去安徽一趟，这一去便不复返，前几日拖了相熟的人问，才知道是死了。
　　这可不得了，花蕊的父亲也就靠着这个“女婿”狐假虎威，在赌场里欠了钱，那老板想着反正冤大头还钱，也就客客气气地待着。
　　这下冤大头没了，可不得拿花父开刀。
　　他那儿有钱？还欠着赌场钱呢，又去求女儿。

　　花蕊欲哭无泪，她也仰人鼻息过活，就是有钱财，也是财主高兴时送她的些金银玩意儿，大部分被花父拿了去，剩下的，吃喝嚼用哪样不花钱？已经不剩什么。
　　等过了年，这房租都要交不起，被人赶出去，她哪儿有家回呢？

　　那老板是个心黑手辣的，派了人跟花蕊交谈，让花蕊带了孩子去投奔财主家，他打听过了，财主家里那个是个不能生的，结婚四五年，一儿半女也无。
　　若这时有个亲生儿子，那财主诺大的家财，理应当就归了这个儿子，作为孩子母亲的花蕊，岂不是母凭子贵，当上了富家太太，她父亲欠的那点小钱，还不是手到擒来？

　　威逼利诱，父亲后来也得知了这个主意，跟着劝说，百般无赖之下，花蕊只得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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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门首的小客厅
②女主原身的脚被裹过，小时候她好哭，家里母亲并不关心，这脚就包的马马虎虎，并没有折断骨头，稍大一些，知道“美丑”，就蜷着脚趾，用棉布包裹起来，久而久之，也有些变形，不过女主穿越过来后就下狠心恢复，只是小了点。
参考家中长辈（20年代生人）的脚，她们那一代应该是裹到一半遇到放脚的政策，脚并没有成为网上流传的那种畸形的模样，只是很小，我记得我十岁的时候的脚就跟她们一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