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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天文台 ...

  •   江湾有一座很老旧的小型天文台。

      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停止使用的,喻真第一次见到它时,它就已经是一处任人打卡的观光景点了。
      说是景点可能不太确切,因为其实没有几个人会特地跑来这种地方观光。

      它伫立在不高的山上,外墙斑驳丑陋,经年累月地受到风雨侵蚀,很荒凉地老去了。

      喻辞非常喜欢这个地方。
      她还是少女的学生时期曾经来京港做过一年的交换生,和社团朋友远足时意外发现了这座破败的天文台。
      她为这里拍了很多照片,都好好地收藏在相册里,最终都在喻真整理她的遗物时被发现了。

      喻辞去世前的一段时间,她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在难得不发作的时间,她偶尔会和喻真提起这里。
      当时的喻真还小,但大概出于喻辞说出这句话时宁静平和的神态,他对这句话有极其深刻的记忆。

      喻辞说:“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可以触摸到时间的纹路,和遥远的灵魂交谈。”

      喻真认为她说话时是清醒的,但沈鹤钦却觉得喻辞在犯病。
      他把喻真从房间里拽出来,愤怒地训斥护工,质问她为什么明明听到病人说出这种诡异的话,还让孩子待在她的身边。
      护工讷讷不敢应声,害怕丢掉工作,从此对喻辞更加严格地看管,很少再让沈宁致和喻真靠近她。

      严远知道这个地方对喻真有特殊的意义。
      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喻真带他去了江湾的天文台。

      那是一个晴朗无风的夜晚,夜幕寂静空旷,没有云彩,一弯黯淡的月牙挂在天边,是很适合观星的天气。

      但这座天文台看不了星星,他早就失去了眼睛。
      严远觉得,比起观星,喻真更像是心血来潮带他来冒险,或者分享他的秘密基地。
      喻真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拉着严远走进去,打开手机电筒登上天文台的环形楼梯,走了不长的一段路程,最后在靠近观测室的楼梯停下。

      手机电筒的灯光衬得四周更暗,严远站在狭窄的楼梯上,左手边是破败的墙壁,右手边有一扇对向外面的小窗,陈旧的木头和墙皮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喻真推开那扇破旧的窗,腐朽的气味混杂着水腥气扑面而来。
      他兴致勃勃地拉着严远往外看,岸边灯光幽黯,漆黑的晚夜与江水交织,万顷星幕垂落于此,伴随鸥鸟与晚风,框进画里。

      喻真后退了一步,笑着对严远说:“好看吧。”
      严远看着一片昏暗的窗外,并没有理解到好看在哪里,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喻真的笑容很美,所以真心实意地说了“好看”。

      喻真的视线落在江面上,忽然说道,“我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真的以为是一幅画。”

      那时的喻真还很年幼,喻辞也还幸福地沉浸在婚姻的假象中。
      这张照片就摆在客厅的柜子上,摆在精致的玻璃相框里,喻辞把它拍得像副展览的名画,在一众风景之中格外的显眼。
      偶尔在喻真撒娇闹着她让讲故事时候,喻辞也会跟他说起属于这些照片的往事。提起这里的时候,喻辞总会笑着说,那是个很漂亮,很特别的地方,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就带你和哥哥去玩。

      可惜的是,喻真期盼了很多年,也等了很多年,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喻辞说的那一天。

      在喻辞生病之后,那些漂亮的相框们就在沈鹤钦的一次怒火之中被摔了个粉碎,里面的照片也全部随着玻璃碎片被一起丢弃了。
      后来的喻真翻遍了喻辞遗物里所有的照片,也没能再找回当初那一张。
      再后来,他离开家到京港念书,走过了许多喻辞走过的路,来到在当年喻辞来过的地方,想要完成那份始终无法完成的约定。

      岁月的沙流经指缝,落在心头。
      站在窗前的时候,年轻的喻真忽然就明白了,喻辞没有骗他,他真的在时间里找到了属于喻辞的痕迹。
      喻真擦掉脸上的眼泪,走近那扇窗,学着喻辞告诉过他的那样,用力大声地呐喊起来。
      风把他的叫喊送得很远,然后传回了母亲的声音。

      这是曾经属于喻辞和喻真的故事,现在的喻真把它讲给了严远。

      他站在更高一级的台阶上亲了严远,然后告诉他:“现在是我们的故事了。”
      严远怔怔地看着喻真,伸手捧住他的脸,长久地吻了他。

      再把视线转到窗外的时候,严远忽然觉得,原来窗外的星夜真的很美。
      只是远不及身边这个人,是他心上一痕无垠的月光。

      回去的时候,喻真在无人的江畔牵着严远的手远远回望那座天文台。
      他感叹道:“要是我有钱就好了。”
      “如果我有钱,我就把这里买下来,在江边盖一栋房子,和你一起住。”
      他狡黠地笑起来,勾了勾严远的手指,“这样我就可以和我最喜欢的——”他故意拖长嗓音,在严远的目光中补完,“——天文台在一起啦。”

      “好。”严远说,“一起住,我给你盖房子。”
      喻真一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跳起来去搂严远的脖子,“哎哟,严老板,嘴巴这么甜呀。”
      他捏捏严远的脸,“你说的这么认真,我可是会当真的。”
      严远把他圈进手臂,放软了声音,“真的。”

      “好啊。”喻真并不在意是不是真的,他只是很高兴严远这样哄他。
      “偷偷告诉你,我最喜欢天文台,”他倚在严远的怀里笑眯眯地撒娇,“但是,我最最最最——最喜欢你。”

      记忆随着喻真的声音逐渐消散。
      严远闭上眼睛,轿车在车流中穿梭,窗外流光明灭,映在他的脸上。

      严远其实一直记得他和喻真的约定。
      早在新区开发之初,他就已经在关注这里。
      彼时江湾这块地并不在盛寰的计划之中,交上去的提案也被董事会否决了。

      但严远姓严,盛寰是严氏的产业。
      他既不肯放手,也没办法一举拿下,于是只能把和张家的战线拖得很长很长。
      为了拿到这块地,严远付出了远比他想象要多得多的代价。

      等到签过字的合同最终放在他的桌面上时,严远想了很多。

      他先想到了喻真看到这份合同的时候会有多么高兴。
      然后他才想到,做出这样冲动不理智的行为对严远来说是很没有道理的事,非要说,大概只有鬼迷心窍能够形容。
      但他扪心自问,竟然感觉不到一丝后悔。

      严远由此产生了幸福的恐惧感,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他觉得有点绝望,但脸上却克制不住地微笑起来。
      严远心想,只要喻真愿意,他大概会为他倾家荡产。

      更可怕的是,即使喻真没有愿望,严远也想把他的一切捧到这个人的眼前。

      意识到这个念头的瞬间,严远从未如此清晰地理解了父辈们的教训:婚姻的目的是保护家庭与财产,它本质上是一场合作,妻子是盟友,也是家庭利益的相关者。
      喻真并不符合作为妻子的条件,他是严远无法掌控的存在。严远很清楚,每当涉及到喻真时,他是无法完全依靠理性做出抉择的。

      严远需要一道保险,从家庭的利益出发,来帮助他节制对喻真不理智的爱。
      我应该要结婚了。他想。

      就像严远人生的道路上早早就标注好的里程一样,他从很小就知道作为严家的继承人,他未来会和一个爱或者不爱的女人结婚,为家庭孕育出下一代继承人。
      如同严煜和路柔,这对严远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他还是严家的独子。

      遇到喻真是个美好的意外,他填补上了严远人生空白的色彩。严远为之沉迷,驻足,不知不觉甚至淡忘了他原本的人生和目的。
      现在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重新出现在脑海,于是严远毫不费力地接受了它。

      在这时候送上门来的文家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严远看过文家这位小姐的资料,在心里很简单地勾勒出了她的形象。
      留学海归,年轻没定性,思想开放,新潮又爱玩的年轻人,名门出身,不是蠢笨的花瓶,有足够的精明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同时也缺少争权夺利的庞大野心。

      严远很满意,他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看到了一些近似于路柔的影子,是很适合作为伙伴的人选。
      依照文瀚明的个性,不出意外的话,就算不是严家,未来大概也会有张家王家李家。
      相比之下,他相信这位文小姐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

      于是严远约了人见面,但并没有到场,只让助理递了一份合同试探她的心意。
      结果和严远预想的一样,文二是个透彻且通情达理的人,她明白了严远的意图,很爽快地在合同上签了名字,开始对着严远帅气的助理直流口水,拉着他聊家长里短,打听他的感情状况。
      可怜李洵如坐针毡,回去向严远汇报时衣领都快湿透了。

      文小姐对合同上的内容没有异议,甚至她对婚礼和严远的态度都很随意,唯一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尽快按照父亲的要求完婚,这样她好离开京港和朋友去旅游。
      严远同意了,他抽出时间和文家快速地商议好结婚的事项与合作,文婉仪很积极地配合了严远,然后在订婚宴上用行动当着所有宾客和媒体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严氏大厦在盛夏时节冻成一块寒冰,秘书室里要背氧气瓶才能上班。
      严远花了小半月处理完所有事情,把合同翻出来准备去找文家的晦气。

      他坐在文家的会客室里第一次打开了那份合同,发现这个女人签在合同上的名字居然是“文碗仪”。

      文瀚明坐在他对面,顶着满脑袋的汗,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地对严远道歉。
      严远从文瀚明的话中意识到他并不知道文婉仪和自己签过合同,于是不动声色地合上手里的文件,狠狠地讹了他一笔,然后在离开文家之后扣了李洵整整三个月的工资。

      事实证明文婉仪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但和抹月批风的路柔有天壤之别。
      她用一场严远安排的试探看穿了他自以为是的秉性,签了一份无效的合同把自己摘了出来,利用这份合同整了严远,又反手把逃婚当成父亲和文家把柄塞进严远的口袋,报复了所有她想报复的人。

      从文家讹到不少好处的严远对文婉仪的手段颇有几分欣赏,粗暴简陋但还算有效,只可惜这点小聪明并不够看,严远要是真想下手,有一百种方法能让她再也做不成京港富小姐。
      但不管怎么样,从结果上看,正是因为文婉仪的逃婚,严远才没有最终和喻真走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严远想了想,甚至觉得自己还应该要感谢她。
      当然,感谢是不可能的,严远只是把合同扔进碎纸机,打消了找她麻烦的念头。

      逃跑的不只有她一个人。
      严远可以不去管文婉仪,却不能对喻真放手。

      但这世间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完美,人总是要做出选择的。
      喻真已经选过了,现在,该轮到严远了。

      车子驶入寂静的车道,停在宅院门前。
      李洵低声提示了一句,严远收回思绪睁开了眼睛。

      夜色模糊了树影,两侧的壁灯幽幽地照亮门扉。
      严远推门下车,在院门前站定。
      李洵默默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整理了衣领和袖口,迈步走了进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天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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