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天真》裴轻

17、进步

　　喻真在公司度过了一个乏善可陈的上午。
　　办公室里只有敲击键盘和椅子滑动发出的轻微声响，偶尔夹杂着翻动纸页的人声，令人昏昏欲睡。
　　喻真有点提不起劲，强迫自己盯了一个小时的电脑后终于决定放弃，开始堂而皇之的摸鱼。

　　文婉仪像个观光客，成天在市里转悠，喻真和她的聊天记录里躺了十几家餐厅地址没来得及去，最近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古代文化历史的鉴赏课程。
　　喻真点开她的朋友圈，文小姐最近正在各大博物馆疯狂打卡。

　　喻真问她：“你这是看上哪位栋梁了？”
　　对面一如既往飞快秒回，“首都大学历史系硕士，够帅够酷，八块腹肌，好劲！！”
　　她一连甩了好几张花痴的表情包，最后发来一张照片，“攀岩馆认识的，是我未来男朋友。”

　　喻真点开大图。
　　这显然是文婉仪偷拍的照片，画面倾斜还有点模糊，但丝毫不影响这位栋梁出众的样貌。
　　他大半张脸侧对镜头，轮廓线极其优越，入镜的手臂肌肉很流畅，神情稍显冷淡，但大概因为学的是文史类专业，反倒显出一种矜持疏远的气质来。
　　这张野性帅气的脸着实不像学历史的，但若真要深究，其实也奇妙的并不违和。

　　身旁的同事叫了喻真一声，喻真下意识一惊，拇指迅速点掉屏幕上的照片，锁住屏幕，应声转头去看同事。
　　同事拗在椅背上，问他拿昨天打印的资料，喻真在桌上翻了翻，想起来已经被他扔进碎纸机。同事冲他摆摆手说没关系，起身打印去了。

　　喻真看着他离开，重新打开手机，栋梁的帅脸映入眼帘，才发现原来刚刚并没有关掉。
　　喻真划掉照片，在对话框里发了个狗头表情，回复文婉仪：“有眼光。”

　　还没到中午下班的点，方楚就在小群里喊饿，陈诗静发了一间附近餐厅的定位，问要不要出去吃。
　　方楚第一个赞同，熊宇飞很快表示可以，喻真没有所谓，随大流地说了好。

　　方楚掐着点拖走了陈诗静，喻真和熊宇飞跟在她们后面出了公司。
　　熊宇飞是个有点直的人，有什么心思大多都摆在脸上，喻真看在眼里，面上不显分毫，顺着熊宇飞的意思和他搭着话。

　　过马路等红灯的时候，喻真很意外地在街道对面看见了严远的车。
　　他一愣，下一秒手机就响了起来。

　　“中午一起吃饭吗？”严远问。
　　喻真站在熊宇飞的身边，觉得有些不自在，压低声音道，“不了，我中午和同事一起。”
　　对面沉默了一下，有点不情愿地回了一声“嗯”，见喻真没什么表示，又好像有点忍不住地加上一句，“我下午就走了。”
　　喻真想笑，但是忍住了，他握着手机看红绿灯的倒计时，很随意地对严远说：“好啊。”
　　严远不说话了，过了半晌，才冷冷道，“再见——”
　　话音未落，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生硬地改了口，语气显然克制了许多，“我是说，你和同事去吃饭吧。”
　　喻真意外地挑了挑眉，和他说了再见。

　　他刚把电话挂断，人行道的绿灯就亮了起来。
　　熊宇飞揽住他的肩膀凑近喻真，脸上露出一个促狭地笑，压低声音道，“行啊你，小少爷？”
　　喻真眨了下眼，任他揽着往前走，笑道，“什么小少爷，你是串了哪儿的封建片场了？”
　　“我可都看见了，”熊宇飞偏了偏头，“喏，这车昨天也来接你了吧。”
　　“这就一堆飞奔在马路上的人民币，”他说，“我不瞎啊。”
　　喻真说：“是朋友的车，他有钱。”
　　熊宇飞也不知信还是不信，微妙地笑笑，拍拍他的肩，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放心。”

　　喻真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转头看了一眼，严远的车已经不在那里了。

　　方楚嫌他们落得太远，回头招手催促。熊宇飞快走两步迎过去，喻真划开手机，严远的短信显示在弹窗里：
　　—别和他勾肩搭背。

　　方楚又在前面喊他，喻真抬起头笑笑，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下午的时候接到通知要开电话会议，要求部门所有人旁听，喻真靠着一杯极其难喝的咖啡撑过来，实在觉得比听学校领导训话还要让人头大。
　　好容易熬到结束，又被通知部门内部要开临时会议。这回不比方才可以偷偷溜号，茶水间里的咖啡和茶包被迅速洗劫一空，喻真拆了方楚偷偷塞给他的红茶，喝得脑子都快木了。

　　手机静音一个下午就没关过，等到下班了才发现严远的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准备登机的短信。
　　喻真心力憔悴，没工夫搭理他，回到家也没什么胃口，洗了个澡才稍微恢复了点精神。
　　他想了想，给严远回了个电话，被提示对方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微信跳出几个小红点，柯然发消息和他吐槽，说又要备课又要忙项目论文，过两天还得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报告一个接一个，ddl在即，还差一百篇没写，暑假放个寂寞，不日就要升仙。
　　喻真打字安慰她，心里却升起一点黯淡的怀念。

　　柯然大概在忙，消息回的断断续续，喻真不再打扰她，放下了手机。
　　疲惫自大脑深处涌来，神经却不依不饶地兴奋着，身体和灵魂滑向两个极端，还没有到睡觉的时间，类似失眠的症状就已经袭击了他。
　　喻真在一片嘈杂的静默中闭上眼睛，思维不受控制地在现实与想象中游走。
　　他想到下午会议上那杯难喝的咖啡，想到他站在讲台上上课，想到和柯然在办公室里说话，想到正在飞机上的严远。
　　公司的工作给他以一种虚假的充实，又难以避免地使喻真感到精神上的疲倦，或许因为这不是他所追求的生活，又或许因为这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过程。

　　喻真浑噩且抽象地思考着，陷入近于清醒地沉睡。

　　床边的手机响起来，喻真被惊醒。
　　顶灯没有关，睁眼时晃得眼睛疼，他在头顶摸到手机，接到同事的微信电话，说发给他的一份材料需要修改。
　　喻真揉揉太阳穴，去洗了把脸，打起精神坐到电脑前，发现原来他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工作大群和小群都被顶了上来，喻真翻了一下历史消息，回复过圈他的内容，接收了同事发来的文件开始浏览。

　　等到忙完已经快接近十点，尖锐的饥饿感涌上来，喻真才想起来晚上没有吃饭。
　　他进厨房给自己煮了锅面，煎蛋的时候因为走神被热油溅到了手。

　　吃饭的时候严远回了电话，喻真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

　　“到了？”喻真问。
　　“刚到——现在才吃饭？”严远听到了声响。
　　“临时加班。”
　　“嗯。”严远说，“早点休息，不要太累。”
　　略微失真的声音经由手机放大传出，使得屋子里多出了一丝生动的人气。

　　“可我就是觉得累，严远。”
　　喻真夹起面条，没有控制好筷子的力道，于是它又很快地滑下去，在桌子上留下几个浑浊的斑点。
　　严远自认为听出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去休息吧，我挂电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喻真笑了笑，抽出一张纸把面汤擦掉，“我是在想，我可能……”
　　他停了一下，把原本要说的话改成了“……可能还是想去做老师。”

　　“回京大吗？”严远问。
　　“当然不是。”
　　“已经辞职了，”喻真说，“这样未免也太不负责任。”

　　严远沉默了很久，说，“是我的错。”
　　“会道歉了啊，”喻真笑了，轻声道，“你有进步了嘛。”

　　严远大概还在路上，喻真听到对面隐约传来鸣笛的声音，过了几秒，耳边又响起一句“对不起”。
　　“喂，”喻真说，“再多说几句也不会给你加分的。”

　　严远好像笑了一下。他们随意平淡地聊了一会儿，严远忽然叫了他的名字，说：“喻真，江湾的项目准备开工了。”
　　喻真一愣。

　　“哦。”他低头看到手背上被油烫到的红点，下意识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随后意识到严远看不到，于是没什么情绪地回答道，“挺好的。”
　　严远低声说，“那座天文台我不会拆，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把它翻新一遍。”
　　喻真这回真的笑了，“你还记得啊，”他说，“我以为你早都忘了。”

　　“我一直都记得。”严远说。
　　他记得很多与喻真有关事，很多喻真不知道的，已经忘记了的事。

　　喻真没有询问原因或者后果，他只是问了严远：“可以留下来吗？”
　　严远回答，“可以的。”
　　“好。”喻真对他说，“那就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