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天真》裴轻

11、家庭

　　月色冷寂，墓园中只有沉默的树影。

　　沈宁致沿着小路离开，夜晚连风都安静。
　　耳边有火机擦响的声音，浓重的烟草味涌来，沈宁致皱眉瞥去一眼，竟然在侧门角落边看见了喻真。

　　喻真仿佛在出神，又或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月光落在唇间，燃起一星艳丽的火，他的神色比夜更冷，那张漂亮又纯情的脸隐没在烟雾之中，惯于微笑的唇角冷淡地抿着。他垂眸点掉烟灰，脚下踩着一地的烟头。

　　沈宁致的脸色变得很差。

　　喻真隐约察觉到有人，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看到了大步朝他走来的沈宁致。
　　他起先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谁，直到看清楚那张充满怒意的脸，一瞬间清醒，反手就把手里的烟往背后藏。
　　藏完才反应过来他干了什么幼稚的举动，干咳一声，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回来了。

　　喻真身上的烟味浓得呛人，沈宁致的脸也黑得吓人，“你出去学了这么多年，倒是学回来不少东西。”
　　喻真把半截烟扔到地上踩灭，低声道，“没，我不常抽。”
　　他的声音有点哑，沈宁致听着，心里不比他好受，“沈鹤钦又说什么了。”
　　喻真否认，“不关他事，是我心情不好。”
　　沈宁致淡淡道，“那就是严远了。”他不等喻真说话，径直说下去，“总归和这两人有关。”

　　喻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索性不说话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
　　沈宁致把车开出来，对坐进副驾的喻真说：“下次别关手机了，找不到你。”
　　喻真“嗯”一声，没做解释，摸出揣在口袋里的手机按了开机。

　　开机画面闪过，手机刚连上信号，各个通讯软件的小红点就开始蹭蹭蹭地往上跳。
　　他随手戳开微信扫了一眼，挂在最顶上的居然是文婉仪的消息。

　　她给喻真发了个萌萌哒的表情，问喻真要不要晚上出来一起吃饭，时间是下午五点。
　　喻真对这姑娘挺有好感，于是打字回复她手机没电关机了现在才看到，下次有空一定赴约。
　　文婉仪回得很快。
　　她很会找话题，言语间活泼俏皮，什么都能聊得来，又很有分寸地点到即止，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两人有来有往地聊了半路，竟然没有冷过场。

　　喻真不乏人追，聊多两句便察觉到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于是在她旁敲侧击喻真的感情问题时，直截了当地回复了“我刚和男朋友分手”。

　　这句话信息量颇大，对面仿佛被他镇住了，半晌都没发出消息来，过了老半天，才弹出一句：“你怎么这么老实啊。”
　　喻真笑了出来。

　　“看出来了就装一下嘛，”她抱怨道，“钓这么久也很辛苦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末了还不死心，又问了一句，“你真是gay啊？”
　　喻真回复她：“千真万确。”

　　“啧，”文婉仪很不满，把她青春甜美的人设一撕，露出了真面目，“十个美男九个基，还有一个在网鱼。”
　　又说，“既然都这样了，那就当朋友好了。我在首都朋友不多，下次吃饭就别拒绝我了。”
　　喻真说好，应下了她。

　　*

　　车子在公司楼下等着，严远出了电梯，最后看了眼那条未被通过的好友申请，让司机送他回东淮路。
　　司机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先生，东淮路那边在装修。”
　　严远表情未变，“我知道，去看看。”

　　东淮路的别墅是他和喻真生活的四年多的家。
　　从房子的格局到每个房间的家具布置，严远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但如今这里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喻真打定主意要把在这里生活的痕迹清除地干干净净，一丝一毫的回忆和念想都不肯给严远留下。

　　装修队的人早上就撤走了，严远站在满地的装修材料前，沉默不语地看着墙上的涂鸦。
　　他想，他能拿喻真怎么办呢。
　　他拿喻真毫无办法。

　　喻真想来就来了，想走就走了。
　　他是一团明亮的火，愿意为了严远温柔地蛰伏，也可以毫不留情面地把严远充斥着条条框框的生活烧得干干净净，留他一个人无所适从。

　　司机在车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严远从别墅里出来。
　　他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语气并不太好。
　　“文家的事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插手。”
　　“改天再说吧，”他拧着眉松了松领带，“我今天……”
　　对面似乎换了一个人，严远的口气一下子软了许多，“妈，我……”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他愣了一下，沉默两秒钟，说了“好”。
　　随后对司机说，“送我回老宅。”

　　听说严远在公司吃过饭，林淑颖便只煲了一盅汤等他。

　　“听说小喻从学校辞职了，”林淑颖帮他把西装外套放好，“佳希知道以后，哭了很久。”
　　严远的唇抿成一条线。
　　“慧芬告诉我，他昨天晚上也没有回家。”
　　严远没说话。
　　林淑颖看着他无奈地笑了，轻声叹了一句，“你这孩子。”

　　“妈，”严远说，“我不懂。”
　　“只是结婚而已，”他低声说，“喻真他为什么……”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停了一会，才说道，“你和我爸，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林淑颖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她忽然间意识到，这个孩子看到的、接受的有关亲情和爱情的一切，从来都来源于这个在外人看起来异常荒谬的家庭。
　　他身为严家的继承人，理所应当地要担起家族的重任。他的长辈会教育他，婚姻的目的是保护家庭和财产，但并没有人来告诉他，婚姻也是爱情的延续。

　　严煜与林淑颖相爱，却可以和路柔结婚。
　　严远是路柔的儿子，但是林淑颖抚养他长大。

　　这个扭曲的家庭带给严远的影响远超想象，并且在这么多年之后，深深地伤害了他和他爱的人。

　　林淑颖轻声回答了他的疑问，“阿远，不是这样的。”
　　她觉得很难过，“不应该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也被社会的、各自心中的道德所约束着。”林淑颖说。
　　“有些人愿意放弃一切只为了实现愿望，有些人不愿意触犯底线宁可放弃一切，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

　　“我的原则是严煜，”她温和地看着严远，“我只想和他在一起，这是我唯一的期望，所以我能接受我的命运，仅此而已。”

　　林淑颖温柔又悲伤地告诉他：“这只是我的选择，但阿远你要知道，这是畸形的，是不正确的。”

　　桌上那碗汤早就凉了。
　　严远安静地坐着，很久，才说，“我知道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