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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向晚潮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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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门外碧桃笑道:“难怪我听着前头喜鹊吱吱,原来是知道瑞姐姐今儿要过来。老夫人可是大安了?”
瑞芳声音随即传来,轻笑道:“你这丫头,自从一路往上高走,是越发会打趣人了。便是老夫人令我来传二公子及二夫人。若是四小姐来了此地,也一并请了去罢。”
雷思礼一把抱住楚楚的裙角,浑身颤抖,惊呼道:“嫂嫂救我!”瑞芳已谐碧桃走了进来,先团团施了礼,掩口笑道:“四小姐是老夫人的心头肉,虎毒尚不食子,慈母更恨不得倾心以付。四小姐怎么这么糊涂,别人即便有什么不是,难道老夫人还会害你不成?快快起身,瞧这一头的汗水。”一叠声吩咐丫鬟们将雷思礼扶下去梳洗,又向楚楚与雷洛茗躬身道:“二夫人身子好些了么?老夫人在钟瑞堂,有要事要与二公子及二夫人商议。”
楚楚笑道:“本来还乏得很,听得婆婆召唤,居然就精神百倍了。”小莲机灵,连忙将楚楚让到里间,挽起簪花宝鬓,换过烟霞锦衣,刚要起身,已见碧纱橱内人影一动,却是高女侠默不作声跟了上来。楚楚嗔道:“姐姐你不眠不休照料我好几日了,瞧瞧你,眼圈都有些陷下去了。我如今已无事了,你不如留在此歇息片刻。”高女侠并不理会,只向着瑞芳道:“听说大公子身体抱恙,在下也略通医理,想替他看上一看。”
瑞芳喜道:“老夫人曾言,高女侠乃世外高人,肯出手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未免辛苦了女侠。”忙叫侍从扶了上舆。楚楚不放心,定要跟上同一架车,雷洛茗在其后抿了抿唇,瑞芳已经会意笑道:“二夫人自己尚未大好,只怕反倒要连累高女侠。不如我上去服侍,二夫人总该放心得下了。”抢先走进舆内,明明高女侠不过瞑目打坐,面目安详,却无端端冷气逼人,浑身都有点不自在,半点俏皮话都蹦不出来,拣了远远的一个角落坐定,想上去问候一句,都觉得未免亵渎,打起精神,学了她盘腿坐定,掀帘一看,楚楚已走入身后轻舆,雷洛茗紧跟其后,侍儿们架了起来,一路向钟瑞堂走去。老远四喜已迎将上来,一一见过众人,拉了楚楚道:“二夫人快些进去,老夫人惦记得紧了。”
楚楚连声叫着惭愧,进了门厅,只见老人坐在琉璃榻上,越发有些苍老,只是精神倒还不坏。想这么一家子大小事层出不穷,都靠她这年近六旬之身支撑,也难怪不堪重负,不觉心下恻然,满面堆笑,亲热地上去唤过婆婆。高女侠径自去了雷霆风之处,老人含笑拉了她坐定,笑道:“媳妇儿,家里准备办喜事了,倒是要烦劳你了。” 指了一旁的独孤娉婷道:“也不是外人,就是你大嫂家的二侄子,名唤独孤敬玄,年才及冠,官封五品,文能服众,武能慑敌,端的是人品出众。娉婷,你应该熟稔得很吧。”
独孤娉婷正在偷偷拿眼角瞟一旁的丈夫,后面杨姑姑推了下,才醒过神来,涩然起身道:“媳妇略有耳闻。”
老夫人面上极为不悦,哼了声道:“总是你不够用心,这么好的儿郎,怎么不早点请进堡来走动走动,也好叫思礼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洛茗,你说是也不是?”斜斜扫了眼楚楚身后,雷洛茗应声道:“母亲说得正是,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以前四妹尚且年幼,恐怕还不懂母亲的苦心,眼下独孤公子功成名就,四妹亦已经及笄,已值当嫁之年,这才是郎才女貌,姻缘天定。”
老夫人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糊涂呢,说出的话竟甚是有理,媳妇儿,你功不可没。”突听内室雷思礼冷冷道:“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多谢二哥厚意,思礼早就对母亲说明,情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不愿只身远嫁。”莲步移动,雷思礼白儒红裙,一身素雅,手中赫然捧着丈三白绫,走到堂前,在老夫人面前双膝跪定,高高捧起,淡淡道:“思礼心意已决,若是母亲执意如此,思礼不敢违逆,只好以此自悬于堂前!”
老夫人全身都战抖个不停,右手颤颤巍巍伸将出来,就欲一掌掴下。楚楚看得分明,忙扑过去一把抱定。老夫人见得是她,惨笑道:“慈母多败儿,原是我纵容之过。”厉声道:“洛茗,娘总算给你娶到了房好媳妇,你若是满意,便过去劝你妹妹,务必要她回心转意!”
楚楚赔笑道:“姐姐们都难遂夫君的心意,又何况应怜呢?母亲切莫动气,想是妹妹年幼,还需要慢慢开解。”却听雷洛茗应声而起,道:“四妹妹,母亲一片爱子之心,替你千挑万选,方择中如意郎君。独孤一族乃是皇亲国戚,贵不可言,更兼之那独孤敬玄又是少年得志,文武双全,实在是人才难得。似这样的如意郎君,万里挑一都寻不出一个。妹妹自然懂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想必是女儿家难免面薄,又或是高兴得糊涂了,只要过些时分,自然会回心转意。四妹妹,你倒说是也不是?”
老夫人频频含笑,楚楚叫苦不迭,心想哪里是他中意于我,分明是这一双假兄真妹竟生下了这等孽缘,结果弄得进退维谷,不过借了我这个由头,行一个过河拆桥罢了。其实既然哥哥不是真哥哥,也未必一定要顾忌名义,生生里棒鸳鸯,正要开口劝说,突听雷思礼冷笑道:“哥哥你佳人在室,自然是心满意足。妹妹我--------”哽咽了一下,眼中已有泪花一闪,强自吞回,笑道:“妹妹深感哥哥恩情,但俗话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思礼质陋,学不来人家随机应变,反倒落一个看破红尘。是思礼自己钻了牛角尖,并与他人无由。母亲若念一场十月怀胎,手心手背都是肉,应成全思礼一心承欢膝下,为母亲颐养天年!”
老夫人厉声喝道:“你哪里是给我养老送终,分明是逼我早赴黄泉!”举起手中龙头拐杖,狠狠当头击下。雷思礼不避不让,昂首挺胸悍然而立。楚楚想去阻拦,却被雷洛茗拦腰一揽,不得过去,只听哎哟一声惨呼,却是独孤娉婷从旁闪将出来挡了一挡,这一棍正好打在她头上,登下里云鬓散乱,面上高高肿起了一大片。堂上惊呼之声不绝于耳。瑞芳连忙奔走取药,老夫人亦不免尴尬,丢了拐杖道:“娉婷,都是为娘糊涂,这下可打痛你了!”独孤娉婷伏于地上,细声细气,道:“娉婷无能,不能解母亲之忧,这一仗捱得心甘情愿。只是妹妹深闺女儿,怎消受得了母亲这一仗,还请母亲暂息雷霆之怒,保重身体要紧。”旁边瑞芳已经赶到,连忙携过扶到一旁包扎上药。
雷思礼冷笑道:“我不用你假作好心。我知道,你们就等着我出丑,暗地里不知如何取笑我呢!但--------哼,谁又比谁干净多少?二嫂说得是,求仁得仁,冷暖自知。我情愿被母亲打死,也好过忍辱求全。”这边楚楚推开了雷洛茗,听得此语,暗暗苦笑,拉着老夫人道:“母亲莫急,只是依应怜想来,这姻缘两字,还有个有缘字在里头,人说道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天下好儿郎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能娶得四妹?这男婚女嫁,最要紧情投意合,若是强行拉郎成配,只怕过犹不及。四妹现下执意不肯从命,完全是因为缘分未到。我们南海掌门欧阳姑娘交游八方,不如由我修书与她,请她多选些青年才俊,我们也效仿先贤,来一个绣球择婿,岂不是两全其美?”使劲向雷思礼使眼色。
雷思礼知道这是缓兵之计,看她作了个擦泪的动作,已然会意,扑上去抱了母亲双腿道:“娘,女儿不是定要惹你动怒,只是这般盲婚,实在与心不甘-------”心里悲苦,不用假装,已然是泣不成声。雷老太君踢了她一记,毕竟不敢着力,只是作了个架势,定了定神,冷冷道:“这便罢了。只是还有一事,却要通晓当下。时近清明,我们九房姻亲在日前提出,因其女儿丧生在此,想在雷家堡替他们女儿做个斋蘸法事,我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这几房嫂嫂你都是见过的,也个个还算交好。我已年迈体衰,就不前去应酬了,悉数都交与你。这其中的利害,想必你应知晓,就不用我多说了。怎般应对,你想个明白吧。”缓缓回身,在榻上坐定。
雷洛茗身子剧烈一颤,雷思礼遽然抬头,失声道:“嫂嫂们是如何死的,早有定论,与雷家堡并无半点干系。只是往年从未提起此议,今年突然生事,难倒是无事生非,蓄意发难不成?”
老夫人冷笑道:“无风不起浪,有果必有因。就算是找茬,也因着有茬给他们能找。”闭了双目道:“四喜,我也乏了,你扶我进去吧。”
楚楚心中一动,偷偷向旁一看,只见雷洛茗纹丝不动,看似并无异样,嘴唇却抿得死紧,再往下看,可以看到锦衣下摆在无风自动。雷思礼扑到她膝上,抱着她颤声道:“母亲到底意下如何?不说清楚,思礼实在难安!”
老夫人淡淡道:“我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轻轻敲了琉璃榻身道:“不过,别怪我事先不把话说明,若是真查到有谁在其中做了手脚,无论是谁,到时候别怪我大义灭亲!”
雷思礼全身都剧烈颤栗了下,突听雷洛茗笑道:“正是,这话娘说了几年了,可惜那些人都没听进去,又来平地生波。想必是他们嫌弃得到的甜头不够,贪心不足,就捕风捉影,想再来讨价还价。”雷子谨紧接着将扇一合,从座上欠起身来,靠了扶手笑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倚,本来或许剑拔弩张,但说不定就立刻变成美事一桩。我这里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不知母亲有没有兴趣听得?”
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子谨,都到什么时候了,自家人面前,还兜转什么?有什么锦囊妙计,只管直言。”雷子谨笑道:“既然母亲不嫌我蠢笨,我便献丑了。依我想来,这乘龙快婿,又何必舍近求远?想这九家都是豪门大户,嫁来的女子个个都才貌双全,男子想必也是出类拔萃,何不顺水推舟,索性来个亲上加亲?四妹妹反正要选亲,不如就暗示他们此意,想必他们自是不肯失去这大好良机,只要一家有了这结亲之意,其他必定不甘落后。既如此,一场祸事自然顿时消庾无形。”
老夫人击掌道:“果然好计。” 雷子谨却又摇头道:“不好,不好!我只顾着想出对策,倒忘了顾及四妹的心意。未必四妹就喜欢嫁入其中,我做哥哥的,总不能耽搁了四妹的终身,还是另选他计吧。”
楚楚皱了皱眉头,还有些不明就里,突听雷思礼轻轻笑了几声,声音铿锵古怪,犹如半夜乌啼,听来令人不忍卒闻,顾自笑毕,淡淡道:“到底还是三哥高明,一切尽在不言中。好,思礼愿嫁。这下,总该是皆大欢喜了罢。”
堂上一片寂静,半晌突听楚楚笑道:“我常听人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即便是天意难违,还有个事在人为。四妹妹再是任性,毕竟只求不负我心,还是值得体谅的。就我想来,什么功名利禄,都是虚名,父母之计虽然深远,但纵然是富贵满堂,也比不上一个心满意足。妹妹不要担忧,应怜从来相信,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人生哪有定数,不如拭目以待。”见得老夫人面色并不好看,心中暗叹,也不待众人回应,躬身道:“应怜乃是蓬门荜户出身,说话未免莽撞,还请母亲谅解一二。诸事既然安排已定,应怜就此告退。”起得身来,早有四喜过来悄悄道:“高女侠说大公子不太好呢,二夫人快些过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