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兔子与风铃草[05] ...
-
清晨九点整,时栖沉准时到达了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鲁局笑呵呵地捧着新泡的莲藕枸杞茶,亲自把他领到了新安置的办公桌旁。
“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公,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直接跟我说。小陈!”
“哎!”
旁边窜出来一个看上去刚二十出头的女警,好奇地打量着时栖沉。
“这是刑侦支队的陈年年陈警官,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年年。”鲁局转向女警:“今上午抽时间带时教授逛一下市局,给他介绍一下,在这个案子破之前大家都在一起共事,不要拘束。”
“好嘞!”
陈年年一口应下。鲁局心满意足地端详着时栖沉的脸,满含殷切期望地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背着手晃悠悠地离开了。
时栖沉转向陈年年:“小陈……警官,幸会。”他礼貌地伸出右手。
陈年年如梦初醒:“啊,时教授,幸会幸会!叫我小陈就好!”
郗野不在,刑侦支队办公室里就是一片鸡飞狗跳。曹波拎着几杯黑米粥和小笼包子,嘴里还叼着半只馒头,含混不清地说:“让开让开!洒身上概不负责啊!”
几个警员刚抽空去食堂吃了早饭回来,纷纷往旁边闪躲。曹波把打包来的早餐一股脑搁在最中间的办公桌,几个埋首卷椟懒得去食堂的小警员闻风而动,迅速把桌上的包子一抢而空。
“哟!这不是时教授嘛!”曹波从刚进门就看到了时栖沉,却因为嘴里叼着馒头没法打招呼,此刻终于把馒头咽了下去,十分自来熟地凑了过去:“您怎么来了?”
陈年年嫌弃地一把拍开他油乎乎的爪子:“你离这么近干嘛?”她清了清嗓子,拍了拍手,把整个办公室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呢,是咱们支队新来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公大教授时栖沉时老师。”
陈年年往旁边一让,时栖沉微微颔首,平静道:“我姓时,时栖沉,主要研究方向是犯罪学的心理实证。”
他顿了顿,随即轻声说:“这起案子背后一定有蹊跷,我希望能尽我所能,和大家一起用最快的速度破案。”
啪啪啪啪啪。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副支队长高原带头站了起来,笑道:“市局好久没有外聘专家参与破案了,这帮新来的都没有见过真正的犯罪心理推演,时教授可得好好教教他们。”
“就是就是,之前总是看美剧,一直没有在现实中见识过真正的犯罪心理,今天总算是看到个活的心理学教授了。”
“时教授您多大了?”有人问:“我还以为当教授的人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呢!”
“我应该比你们年纪稍大一些。”时栖沉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这个问题,从容道。
众人“哦”了一声,有个女警扑闪着眼睛,好奇地问:“那您结婚了吗?”
高原:“……”
其余众人:“……”
这都什么问题?
时栖沉闻言也明显的愣了一下。众人观察着他的表情,揣测着他会不会生气。却见他十分随和地朝虚空中摊了摊手。
“我也想结婚啊。”他唇角延伸出一点无奈的笑纹,驱散了这个身份和头衔带来的淡漠和疏离感。
“每天在学校里呆着,也没时间社交。”
办公室里诸位昼夜颠倒每天加班加点赶任务的刑警同志对此深有所感,不由得一齐唏嘘。
有人拍了拍时栖沉的肩膀,安慰道:“进了市局刑侦支队大家就都是一家人!过段日子咱们跟紫荆路市立二院联谊,好好把握机会,这爱情说不定就来了嘛!”
“就是就是!案子结了有空一块喝酒去!”
“行了啊差不多得了。”陈年年费力挤开人群,拯救出被牢牢包围着、插不上话的时栖沉。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陈年年双手叉腰,迫不得已在时教授面前展露出了真面目。
“我带时教授参观一下市局,有事下班再说,不然等郗队带证人回来你们就等着下次被抓去翻垃圾站吧!”
“翻垃圾站”是刑侦勘察中广泛的证物搜捡工作的统称,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在铺着厚厚“抹茶奶盖”的死水湖里用手打捞化脓膨胀的尸块、挖开粪池去摸被藏在最下面的作案工具、在堆积如山酸臭扑鼻的垃圾山里翻找用过的卫生纸……代表了刑侦工作中最为艰巨的工作,给广大刑警同志带来严重的身心摧残。
果然,此话一出,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曹波默默地收回了准备献给时教授、并力荐他品尝的市局食堂限定款豆沙包和放了草莓粒的黑米粥,眼睁睁看着时栖沉在陈年年的“胁迫”下面走出了刑侦支队的大门。
“市局没什么规矩,不用上班打卡,加班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你不用担心,如果案情进展顺利的话一般不会占用太多个人时间。”
一边走,陈年年一边介绍道。
“市局有两个外包食堂,免费提供三餐和夜宵,平时刷卡记账,月末局里统一报销。一食堂菜样多,量大便宜。二食堂多是特色窗口,还有清真餐,餐卡要等到中午财务处上班时间才能拿到,我先带您去登记一下。您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听到时栖沉的回答,陈年年隐秘的邀请时教授一同吃早餐的愿望破灭了。
她撅了撅嘴,带着时栖沉转过拐角,继续介绍道:“二楼是刑侦支队办公室、禁毒支队办公室和经侦支队办公室,对面是几个支队长的个人办公室,隔着一条走廊,最里头的是法医处和技侦所。鲁局办公室在楼下,他和张局办公室挨着,对面是汪局办公室,不过他很忙,有事情找鲁局就行。”
“好。”
介绍完毕,时栖沉回到了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是一个独立的小隔间,旁边隔着一扇窗户的是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时栖沉双手插兜,站在窗边往里看了看,里面空无一人,桌上摆着杂乱无章的卷宗,烟灰缸里一堆烟头,门口衣架上挂着几件外套。
时栖沉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窗边往里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就返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收拾自己的办公用品。
刑侦支队的大办公室里,一群人正热火朝天地讨论案情,时栖沉收拾完东西后,那位传说中的队长还没回来。
他只得百无聊赖地在办公室里到处晃荡。
忽然从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此时正站在走廊的玻璃墙前看上面挂着的照片,被声音打断,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好几个警员如临大敌,簇拥着几人走了进来。来人应该就是梁博文的家属了。一行人直奔局长办公室,鲁局开了门将人迎了进去,门再度合上。
时栖沉将视线再度转回玻璃墙,上面张贴的都是局里各项活动表彰时所拍摄的照片。他站在玻璃墙前,目光从一排排照片上逐一划过,在触及到其中一张照片,忽然凝固了。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刹那间如同山崩海啸。
就在这时陈年年正好从法医室出来,看到时栖沉在看照片,于是凑过来随口向他介绍起了上面的人。
时栖沉的瞳孔微微颤动,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巴掌大的照片,声音有略微变调,他似乎在极力控制,但无济于事。
“你刚才说……他是谁?”他指着照片上位于中间偏左位置的人。
陈年年毫无所察:“我们老大,刑侦支队支队长,郗野。就那天问你跟死者什么关系的那个,你没印象吗?”
“……”
陈年年的声音在耳边忽大忽小,世界褪去色彩,噩梦般的记忆山呼海啸般汹涌袭来,将他牢牢地裹挟住,窒息的感觉顷刻间袭来。
时栖沉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后背却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时教授?”
低沉的、熟悉的嗓音。那人扶住了他。
时栖沉茫然地回过头,对上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眸。
这次他没戴口罩,露出一张轮廓线条锋利的脸,呈现在时栖沉面前的是远比平面的照片更有冲击力的真实。
时间仿佛静止了。
…………
“时警官?”
男人优雅地把手指从他嘴里抽了出来,用纸巾轻轻擦干净他的唇角,俯下身盯住他涣散的瞳孔,轻轻唤他:“你还好吗?”
他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绿:“你总是这么虚弱,这可不行呀。”
他惋惜地拉着他的手,摩梭着他的手腕,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即便是我这种人,也会担心你活不过这个冬天。”
收音机刺啦刺啦地响着,那声音在他耳边忽大忽小。血液从伤口里渗透出来,将皮肤和粗糙的狱衣黏在一起,火辣辣地疼。
“啧。怎么伤到了这里。”蹲在他跟前的男人满眼疼惜地伸出手,摘掉血迹斑斑的白手套,爱怜地抚摸着他的侧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正在缓慢地渗血。
时栖沉闭上眼,喘息道:“你杀了我吧。”
“不。”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男人勾了勾唇角,抬腿跨坐在他身上。他低头捧起他的脸颊,辗转吻过他的伤口,片刻后叹息:“要是你死了,那我该多无聊呀……”
他的目光像是羞涩的少女在看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梨涡里藏着缱绻深情,而那神情深处却隐藏着将眼前人扒皮抽筋吞进肚子里的浓烈欲望。
…………
时栖沉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得煞白一片。
有那么足足半分钟,他的耳朵里一片嗡鸣,眼前的场景模糊到天边。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那句话回荡在脑海里——“即便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你永远、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
同一片阳光下。
距离汝庭市不到一百公里的平江市。
大学城永远是一座城市里最具活力的地方。今天是十一假期的第一天,小情侣们挤满了门口的咖啡店和电影院,也有人大包小包准备用这几天时间去自驾游。
公安大学位于大学城的角落,向来男多女少,资源极度匮乏,相比外出在宾馆度过甜蜜的二人世界,单身狗们组团去网咖开黑仿佛更契合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主题。即便是不出去的学生也大多待在图书馆或者宿舍进行自我提升,当然,前者提升头脑,后者提升体重。在这种大环境下,假期的校园里空空荡荡,临近正午的日光铺洒下来,地面上昨夜暴雨留下的水渍几乎已经消失不见。
三十二教是犯罪学学院的教学楼,教务处位于二楼最里面,门半掩着,里面只有一个女老师在值班。
“刘燕,吃饭去不?”几个值班的老师从楼上下来,经过时敲了敲门。
“等我一下,我把这个数据登录完。”刘燕应了声。
几个女老师就在门口一边聊天一边等她。
“哎,你们有没有听说最近学校里有个学生在外面出事了。”
“真的假的?”
“真的。去汝庭探亲,路上遇害了,具体是哪个学院的还不清楚,只知道是咱们学校的。”
“哎,估计假期结束领导又得开会。这年头,真是……”
她们聊着天,不多时,刘燕录完了数据,走出门:“走走走,去哪里吃?”
“今天想去上次约会的那家店,又上新了好多新菜色。”
几人一边走一边说,忽然有人回头,推了把刘燕:“哎你门没锁!”
“没事,不锁了。”刘燕满不在乎:“反正下午也是我值班,吃完饭就回来。”
“那你可真倒霉,怎么轮着值一整天的班!”
“人手不够,再加上请假出去的忒多了,抓住一个没事的就得住办公室……”
几人嬉笑着走远了,走廊上重新恢复了安静。
走廊尽头的茶水间里,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戴着口罩和棒球帽,身材瘦小,穿着宽松,一直走到教务处门前,抬头看了眼标牌,推门走了进去。
没过十分钟,他又拉开门走了出来,去了趟茶水间,走出了三十二教,随后加快脚步走出了公大,消失在了人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