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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兔子与风铃草[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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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野,汝庭市刑侦支队支队长,连续三年汝庭市警届自由搏击比赛金奖蝉联者,业余机车爱好者。性格冷酷,为人嚣张,从警十余年,从来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上一任市局局长退休前拉着新任局长眼含热泪千叮咛万嘱咐,好话歹话说尽也没能让他在副队长这个位置上就此止步——新局长上任后,刑侦支队老队长积劳成疾,久病难医,终于无法忍耐提出了病退,青黄不接的时候,刑侦口又只剩下了个郗野,勉强拖了两年,还是让这位混世魔王登了基,从此以后开始了脚踏各分局,血洗刑侦口的专.制.独.裁道路。
曹波说他是“活阎王”,但其实这位刑侦支队长看上去既没有膀大腰圆五大三粗,也没有青面獠牙赤目圆睁。他的身材是那种男性意义上的完美,一米九的个头,宽肩窄臀,背脊挺拔如同出鞘的利剑,肌肉线条十分利落,野性勃发,尤其是当他没有穿警服,只穿了一件略微紧身的黑T恤时,简直就是行走的雄性荷尔蒙。
尽管如此,但和“活阎王”相比,“男菩萨”这一荣誉称号还是太扯淡了,从曹波嘴里说出来,可以说是充满了职场欺压和资本腐蚀的气息。单是这位刑侦支队长浑身上下充斥着的“不好惹”的气场就已经叫人退避三舍了,更别提他那凌厉无比的面相——
刚才摘下头盔时小警员和他对视了一眼,男人整张脸的轮廓都十分锋利,从深邃的眼窝到刀脊一样挺拔的鼻梁再到紧抿的嘴唇,线条如山峦般起起伏伏。
他似乎有点异族血统,双眼皮褶皱极深,眼尾平直地延伸出去,不算是桃花眼,眉梢眼角没有风情,反而透出几分肃杀来。眼珠不是纯黑色,目光包裹在立体的眉骨与山根投下的阴影间,带着几分鹰隼般的犀利,只是淡淡一瞟,就让人有种被他目光全方位锁定的无所适从感。
虽然英俊,但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和邪性的英俊,假如不是曹波说出了口,任谁看见他从那辆机车上下来,也不会觉得他是一个正经警察。
分局的小同志看着他把头盔扔到车座上,在微渺的雨丝里大步朝着尸体的方向走去,这才回过神。
他盯着那辆明显和他们局里普通的警用摩托走的不是一个路子的机车,咽了口口水:“你们市局配的人和车……都这么野吗?”
“人我不敢说。不过这车可不是市局的,是他自己的。”曹波目不转睛地盯着郗野,半是炫耀半是心酸地解释:“MVAgusta F4Claudio,郗队的后宫三千之一,全市局男人的梦。”
小同志张大了嘴,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过是眨眼间,那位刑侦支队支队长刚好经过他们跟前。
“副队特意让我来接你。”曹波一脸狗腿地迎上去:“老大你伤好了?”
上星期郗野破获了一场跨省人口拐卖重案,在抓捕过程中和人贩子搏斗时被人在脑壳上砍了一刀。那一刀直接把他骨子里的凶性给激发了出来,等到其他人赶到时那人贩子已经被他打得满脸是血,牙齿掉了一地,陷入了重度昏迷。郗野也进了医院,脑门上缝了好几针,还因为轻微的脑震荡被强制观察了好几天。
郗野斜眼瞅了他一眼,停住,伸手扒开前额浓黑的头发,露出额角发际线那道两三厘米的伤口,那里还贴着一小块医用胶布。
“你觉得呢?”他没好气道。
曹波“哇”了一声。又问:“会不会留疤?”
“按理说不会。”郗野说:“留也无所谓。不差这一个。”
“也是,挺帅的。”曹波说。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一起朝现场走去。
刚才郗野不走寻常路的出场方式亮瞎了不少分局同志的眼。看见他过来,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郗野走了两步,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他看。他习以为常地从裤兜里摸出口罩,一边戴上口罩一边回过头,几乎在他转头的瞬间,几个分局小刑警的脑袋齐刷刷地别了过去,有的低下头,有的东张西望起来。
男人锋利的眉梢抬了抬。
隋风和高原隔着老远就看见他过来了。高原瞧见他的第一眼,也是关心他的伤口。“你伤不是还没好?怎么出院了。”
“闲的没事,顺道过来了。”郗野说。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懒洋洋的,完全听不出来身上带伤。
高原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郗野这个人向来固执己见,说一不二,任谁也劝不动。
郗野接过来小刑警递来的手套,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尸体,一边戴手套一边问:“说说呗,怎么回事?”
“全身没有致命伤口,死亡原因和尸体来源尚不清楚,死之后遭受戮尸。”隋风简洁道:“凶手把人制成了人偶,要么跟死者有着深仇大恨,要么有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
郗野蹲了下来,手指沿着尸体脖颈上那道猩红刺目的线游走了一圈,忽然,手指顿住了。
“里面的‘骨架’是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需要进一步解剖。”
郗野没说话。他微微眯起眼,手指摸索了几下。
“花木。”他道:“带刺,有可能是枸骨。”
他又伸手按了按尸体的腹部。“不像是稻草。”
隋风:“只有肚子里被塞了东西,其余四肢都基本上没动,只把骨头抽了出来。”
“挺有意思。”郗野点了点头,站起身。
“尸体叫人运回市局,今天就解剖,具体情况出来前先封锁消息,绝对不能外泄。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他脸色阴沉,眉目冷凝,一边摘了手套一边朝车边走。
高原指挥着现场的人,尸体很快被装进了尸袋,拉上了拉链。
“石滩村一个村子估计都传遍了。”隋风叹了口气,道:“早上报警前周围还围了一圈人,删照片的也不知道删没删干净。警告都警告过了,就怕哪个没脑子的已经发出去了。”
“……”郗野又回头看了一眼石滩上的尸体。“死者家属……”
“正在联系。”说到这隋风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死者的亲舅舅是烟草局的。”
他说出了一个只要是在体制内都耳熟能详的名字。“最先联系到的就是他。这案子不好办,你自己珍重。”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郗野的肩。
郗野眉心紧了紧,又松开。他脚步忽地一顿,刚要说什么,目光落到不远处,凝住了。
“那人是谁?”
他朝不远处一辆刚停稳的大SUV指了指。他指的方向很模糊,但隋风一眼就认出来他说的是谁。
无他,那人实在是太显眼了。他看上去不到三十岁,还很年轻,身上却有种清冷而疏离的气质,将他与周围的喧嚣层层隔离。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差还是情绪波动太大,他的脸色很不好,透出一股苍白的病弱气。黑发有几缕被雨水打湿,黏在鬓角。有人从后边绕过来,想要给他打伞,却被他一把推开。
灰蒙蒙的雨幕里,他只穿了件单薄的驼色风衣,衬得整个人十分清瘦。领口被风吹得往里翻折,被他用一根手指按了回去。
“那是秦彬带来的人,听说是公大教授。”隋风低声说:“跟死者认识。死者身份就是他认出来的。”
“哦?”
“你知道秦彬最近升了职,上头让他到分局取卷宗,所以局里的案子他都知道。这位公大教授今早上碰巧跟秦彬在一起,看到了尸体的现场照片,一眼就认出来了死者的身份。”
“怪不得。”
郗野挑了挑眉。他没再往前走,反而停了下来,双手抱胸站在原地,目光里透出一点兴味。
他和隋风并肩站着。隋风摸出根烟递给他,郗野接过来,没有吸,只是夹在指间,时不时转动一下。
他盯着那人在石滩上快走几步,一直走到尸体旁边,蹲了下来。秦彬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脸上写满了担忧。
“你还好吧?”秦彬看着自己的好友面色苍白,伸手要去碰尸袋。秦彬赶紧帮他拉开拉链:“我来就行。”
时栖沉摇摇头。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我没事。”
亲自赶到自己学生的死亡现场,到了后又没有明显的悲恸,假如不是秦彬已经认识了时栖沉快二十年,他觉得自己一定也会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怪异了。
尸袋被揭开,露出青年略显扭曲、布满尸斑的脸和被密密麻麻缝合起来的僵硬躯干。时栖沉紧紧地盯着,一言不发。
秦彬被他这样的状态搞得有点发麻,忍不住伸手要拉上拉链,“伤心的话就别看了。”
时栖沉伸手拦住他,无奈地说:“我真没事。”
顿了顿,他轻声说:“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秦彬也不好问,只能道:“节哀顺变。”
这时秦彬的电话响了,他看了时栖沉一眼,起身到旁边接了起来。
守在旁边的分局刑警看时栖沉半天没有动静,摸不准他要做什么,忍不住问:“您在看什么?”
时栖沉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小刑警不知道他的身份,对他很是好奇,忍不住搭话:“一般情况下能犯下这种案子的人多半精神不正常,估计很容易就能抓到。”
时栖沉一怔。
“您节哀。”
时栖沉没答话,只是抬头望了望天空,似乎在自言自语:“杀他的人不是精神病。”
小刑警:“啊?”
时栖沉指了指旁边尸袋一角:“那里需要拍一下,很有可能是死者或者凶手留下的,对于破案可能是关键性线索。”
刑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尸袋下面有几道凌乱的划痕。礁石质地松软,那几道划痕没什么规律,像是有人闲来无事在地面上随便刻出来的一样,旁边还有几个看上去毫无意义的数字。
“还有那里。”时栖沉又指了指旁边刚发现梁博文尸体时他倚靠的礁石,上面也出现了同样的划痕。
“梁博文的死,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说?”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另外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
时栖沉以为是分局的其他人,没回头。他眉心微锁,目光在尸体身上来回地扫。
“梁博文回汝庭的事情只有和他关系亲密的人才知道,而他已经举家搬迁到了平江,大部分的人际关系也都在平江,那人不在平江杀他,偏偏等他回到汝庭才动手,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应该是仇杀或者情杀。他采取的先杀后戮尸的手段也足以证明这一点——凶手对梁博文恨之入骨。最重要的是他既然已经携带尸体来到了海边,为什么不直接抛尸海里,反而把人立在礁石边?”
他面色沉了沉,冷冷天光夹杂着雨丝拂过他的脸,细碎的水珠把纤长的眼睫压出一弯弧度。
“这说明他并不害怕自己的罪行被发现,他甚至期待着自己的‘作品’被人看到。他的行为举止一定有自己的逻辑,这对于他来说不单是虐杀,而是‘惩罚’。”
“而我说他不是精神病,则是因为神经病作案往往具有激情性和临时性,但这个凶手却提前准备好了工具,甚至包括填充尸体的材料,应当都有着独特的意义,缝合的手法也十分娴熟,这些都说明他对于此次作案已经蓄谋已久。精神病杀人不会有这么多理由的。”
小刑警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看向身边站着的人。男人戴着口罩,脸上看不出来神色。
时栖沉说完,随意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
但由于他早上来得实在太匆忙,又因为受了刺激吃不进东西,猛地起身有些晕眩,他习惯性地想去扶着什么,却抓了个空。眼看就要往地面上栽去,腰上一紧,与此同时他的手也抓到了什么。
那是一截健壮的手臂。
“不好意思。”时栖沉先道歉:“我低血糖犯了,能扶我会儿吗?”
“非常乐意。”那人道。说完,他低低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