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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兔子与风铃草[01] ...

  •   小姑娘已经连着好几天都看见这个奇怪的黑衣男人了。
      她家住在滩区,这里连空气都是潮湿咸腥的。下午四五点放学后能看见落日坠入冷凛凛的海水里,像一颗圆滚滚的荷包蛋在缓缓融化。她和小伙伴在礁石滩上跑来跑去,搬开石头捉青色壳子的小螃蟹。
      他们的父母都是这片海滩的渔民,在海滩上挖开一个个养殖池,为汝庭市的海鲜市场提供了绝大部分的货源,也有不少经过简单的加工后出口到平江等临近省市。

      大哥哥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色外套和牛仔裤,个子很高,理着板寸头,看上去十分年轻。
      他好像在寻找东西,又好像在等人。周围没人认识他,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还会好奇地看他。有人看他样貌陌生,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大老板想订货,凑上去问,又不是。大家都很忙,问清楚不是潜在顾客后,就没人管他了。

      小姑娘七八岁,刚上三年级。这个年纪天真烂漫,有时候会对陌生人产生额外的热情。有次她们一群小伙伴在石滩上玩过家家,大哥哥从他们身后匆忙走过,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从石头上蹦了下来,鼓足勇气问他:“你是来找什么的?”
      大哥哥惊讶地回过头。他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双手插在兜里,眉毛很忧愁地蹙着。他望着小姑娘,很是和善地笑了笑:“我吗?”他指了指自己。
      “我看到你好多次了。”小姑娘很大人模样地点点头,背着手和小伙伴们一同看他:“你弄丢了什么东西吗?”

      男人笑了笑。不过那弧度实在太小。随即他的目光落到小姑娘手里的棍子上,迟疑道:“你们是在——捉螃蟹?”
      小姑娘的同伴想反驳,小姑娘抢先堵开口:“不然呢?”她低头拿棍子在礁石上敲了敲:“这下面可多小螃蟹了,你要不要?”
      “谢谢你,不过我不需要。”大哥哥自言自语道,“我在找其他东西……不是螃蟹……”
      “是小海螺吗?”
      “也不是。”男人说:“我在找兔子。”

      ……
      “他说什么?你再把他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白炽灯光下,坐在对面的人从笔记本里抬起头,犀利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小姑娘脸上。
      “你吓到她了。”旁边有人温声制止。
      小姑娘被那目光惊得瑟索了一下,片刻后还是小声回答:“他说他在‘找兔子’。就是那种,白白的、软软的、特别可爱的兔子。”

      ……
      “兔子。你没见过?”这是大哥哥和她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是那种白白的、软软的、浑身上下毛茸茸的……小兔子。”

      黑衣男人连着来了几天,有一天不来了,也没人注意。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
      夏秋之交的天气像孩童的脸,说变就变。刚晴了几天,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阴雨连绵。
      九月末的一天,刚过正午,天色就阴了下来。大朵大朵肥硕的乌云层层叠叠从城市上方积压下来,是暴雨将来的征兆。
      海边狂风大作,掀起层层叠叠的浪涛,撞击在海边嶙峋的礁石上,破碎成肮脏的泡沫。无数青灰色的小螃蟹在石缝里钻进又钻出,在渐暗的天色里慢慢和礁石融为一体。

      这种天气下出海是很危险的,所以出海的渔民都相互招呼着把船安置好,稀稀拉拉地往回走。
      小姑娘背着自己的小竹篓,撅着嘴走在暴雨将至的石滩上,眼珠一直盯着脚下的石缝。她想要在天黑之前抓几只小螃蟹带回家养。之前抓的几只好不容易养大了,却被她家的小猫咬死了,她伤心得吃不下饭。
      正搜寻着,忽然眼前多了一块阴影。小姑娘一抬头,差点被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吓死我了。”她下意识地抱怨。

      只见眼前是一块硕大的礁石,挡在她要走的路上。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她、面朝礁石站着,半个身体都隐藏在礁石被海浪淘出的缝隙里。

      “噢,是你呀?要下雨了,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小女孩认出了这个男人。
      那天男人说要找兔子,然后就走开了。她和小伙伴都呆愣在了现场,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答案和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奇怪了,她还把这件事写进了日记里,交给老师后还得到了夸奖。
      她的同桌看了后神秘地告诉她,说那个男人可能是想自杀。
      她被吓了一跳。但这种事情之前也发生过,也不是没可能。从那之后小姑娘一直在担心有一天会看到男人的尸体从海边被打捞上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过来了,他们都说你跳海了。”小姑娘自来熟地开口跟他聊天:“你找到你说的兔子了吗?”
      男人听到她说话也不回头,只是一动也不动地背对着她站着。
      小女孩觉得奇怪。她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你是在撒尿吗?”
      她看到过下海的男人,有时候来不及会站在礁石边上撒尿。

      没有人回答她。
      她忽然有些害怕,于是紧紧地攥住自己脖子上系着的星星形状的项链坠儿,后退一步。刚要再说话,那人动了。
      没有任何征兆,男人忽然直直地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地砸在礁石滩上,灰白的脑浆和粘稠的血液缓缓渗了出来。
      小姑娘终于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脸色青灰、双眼圆睁、生着霉绿色尸斑的,属于死人的脸。

      她忍不住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哭喊着朝家跑去。
      “救命啊!死人了!”

      她眼前什么也看不清楚,脚下的礁石渐渐消失,雾霭霭的荒草多了起来。
      视野里出现了几幢二层小楼,院子里种着红艳艳的鸡冠花。她一口气冲进院子,“砰”地一声推开家门,还没喘口气,就被死死地抓住了胳膊。
      “啊——”她条件反射地尖叫起来。

      “叫什么叫?”母亲的斥责一下子把她拉回了正常的世界。女人一手抓着她,一手叉腰站在灯光下。厨房里传来熬鱼汤的“咕嘟”声,她爸扬声问:“妞儿回来啦?”
      “回来了!我就说是出去玩了。”
      女人应了声,把小姑娘身上的背篓摘下来放在门后,又忍不住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刚才跑这么快干什么?看看你身上,脏死了!”
      小女孩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因为跌倒而磨破了好几处,沾满了泥土。
      “着什么急?不下雨就在外面疯跑,下雨才知道回来。没跟你说最近出事的可多了,前几天北边就有个男的被精神病打死了,我看你也想碰见精神病……转过去。”
      女人从旁边抽了一条毛巾,蹲下来,一只手箍着女儿的肩膀,一只手拿毛巾拍打着她膝盖,屁股上的土,嘴里不停念叨着。
      “就算没有精神病,也有人贩子,拐的就是你这种年纪啥也不懂的小女孩,卖到山沟沟里给人当童养媳,到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唉呀这天气,衣服脏了都不好洗,洗了也不干,看你明天上学穿什么……”
      小姑娘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一点点回归正位,僵硬的身体也一点点放松下来。她突然伸出手,碰了碰妈妈的肩膀,“妈,我看见死人了?”

      女人动作一停,怀疑地看她:“你说啥?”
      小姑娘眼底倒映着刚才见到的恐怖景象,咽了口唾沫,带着哭腔说:“我看见……礁石滩那边……有、有个死人!”

      “轰隆”一声,暴雨倾盆而下,一道闪电划过灰暗的天空。夜幕降临,浪涛舔舐着礁石,侵上海滩。海风从晦暗的天际吹来,拂过青年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黑色风衣的衣摆被雨水冲刷开来,露出了下面几道模糊不清的刻痕。

      -
      清晨。
      昨夜的暴雨时紧时松,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停。磅礴的雨水将整座城市给洗涤了一遍,将尘埃冲刷进下水道,路边的法桐每一张叶片都闪烁着洁净的光芒。

      汝庭市公安局门口,车水马龙。
      两个保安腰间别着警棍和对讲机守在门口,一个叉着腰,一个背着手,正在巡逻。身后蓝底白字的招牌和警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马路对面的人流中,一个穿着米色长袖连衣裙的女人从刚刚停稳的公交车上下来,仰头辨认着公交站牌上的字。

      刑侦大队办公室位于二楼,左边挨着几个支队长的办公室,隔壁是禁毒支队和经侦支队。此时还没到早上八点,办公室里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人。这时办公室里的座机忽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负责内勤的女警陈年年一只手拎着刚从食堂打包来的黑米粥,一只手举着啃了一口的韭菜鸡蛋馅儿的包子,刚走到门口。她咽下嘴里的包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接起电话。
      “市局刑侦支队。”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陈年年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她把听筒夹在肩膀上,从旁边扯来纸笔迅速地写下几行字。

      昨晚沿滩区发生了命案,案件性质恶劣,今早上直接移交给了市局。

      “昨天晚上那小姑娘就说看到了死人,几个男的跟着她过去看,结果在她说的地方什么也没找到。再加上当时天实在是太黑了,马上就要下暴雨了,他们就回家睡觉了,一直到今早上才报警。”一个小警员推了推眼镜儿,慢条斯理道。
      “这都能睡着?”曹波坐在办公桌桌沿,觉得不可思议,“死人了啊!”
      “你不知道。”刑侦支队副队长高原从资料室里出来,从实习生手里把一沓影印好的资料接过,分发了下去:“那边经常有人跳海自杀,时不时就能捞出尸体,沿滩区公安局都已经习惯了。”
      他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催命一样响了起来。曹波离得近,一眼就看见屏幕上闪烁着的“鲁局”两个大字。果不其然,刚一接起来,鲁局那年过半百却依旧振聋发聩的大嗓门就响彻了整间办公室。“沿滩区出事了,郗野不在,你快带人去看看。”
      “那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原叹了口气:“还不清楚,但现场极度血腥残忍,现在尸体就躺在礁石滩上。曹波,你去开车,我们现在就过去。”
      “好。”

      警车风驰电掣地朝沿滩区驶去。
      到底是初秋时节,刚出警局大门,天上又开始飘了了细小的雨丝。越往海边走,雨下得就越是绵密。到了案发地附近,警车在路边停稳,几名刑警从车里跳了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石滩里走。
      灰蒙蒙的天幕与海面相接,浪涛微微拍打着礁石。
      沿滩区分局的人到的早,现场勘察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技侦和法医正围着尸体,咔嚓的拍照声不绝于耳。警戒线拉了很远,几个小警员站在不断地驱赶着围观群众。
      “把手机都收起来!”
      “不准拍照!哎听见没,说你呢!”
      “还拍?小张去把他手机收了!”

      高原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朝着案发现场走去。等到他走到那具尸体旁边,饶是他在刑侦口待了多年,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尸体呈仰躺状,四肢僵硬,浑身上下被雨水和海水浸泡了一夜,湿漉漉的。尸体的脸上布满了青紫的尸斑,俨然已经死去多时。他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风衣已经被解开了,里面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姿势有点奇怪。”高原盯了半晌。
      汝庭市沿滩区分局刑侦大队大队长隋风站在他身边,闻言瞅了他一眼,然后挥了挥手。男尸身上穿着的T恤袖子立刻被技侦人员小心地撸了上去,下摆也掀开,裤子也被褪下,露出大片赤.裸的皮肤和关节。而那些地方竟然布满了缝合的痕迹,猩红色的粗糙的丝线如同扭曲的蜈蚣,紧紧地咬在皮肤上,就连脖颈处也不例外。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活生生砍下四肢然后又缝合在一起的大型人偶。

      “内脏都被掏空了,肚子里被塞进去了什么东西。”隋风低声道:“整个身体的骨架都被抽了出来,用了一种质地坚硬的棍状物代替,然后重新缝合,类似于制作稻草人的步骤,具体还要等到把尸体运回去解剖才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昨天晚上的小女孩第一眼看到时这个尸体呈站立状态的原因。”
      “死亡时间绝对超过了二十四个小时,死亡原因还不清楚,其中罪犯应该使用了冰柜来延长尸体的保存时间,以便于他完成这一项庞大的工程。”

      高原简直不忍心再看下去。他别过头,“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确定了,叫梁博文,汝庭市本地人,在邻市上大学,是公大的一名大四学生,已经保研到本校了。”
      “公大的?”
      “对。”隋风肯定道。他摩挲着自己下巴上残留的胡茬,沉吟了片刻,随即缓缓道:“父母经商,家里颇有点资本。”

      这时,高原的手机滴滴弹出几条消息。他低头扫了一眼,立马冲曹波招手。曹波跑过来,高原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曹波比了个“OK”的手势,朝警戒线外走去。
      他刚走没几步,仿佛天边炸裂一道闷雷,机车的轰鸣声陡然响起。远处,一辆机身机械感十足的摩托车风驰电掣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几名分局的刑警老远就听到声音,惊讶地抬起头望过去。

      那是一辆通体深灰的机车,碳纤维的车身加上镀金铜带,边缘印着一串白色英文字母。机车速度很快,庞大而强悍的躯体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残影,紧接着就冲下石滩,在崎岖的路面上依旧如履平地,以极高的速度朝这边冲了过来。
      机车手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头盔挡住了他大部分的面貌,只能隐约看到下半张脸坚硬的线条和平直的唇线。

      这什么人?分局的小警察如临大敌,眼看机车就要冲过警戒线,距离近的几个市局的警察却毫无反应。他一边朝那边跑,一边挥手想要呵斥,就被守在外面的曹波给拉住了。

      “甭害怕。自己人!”他在机车越来越近的轰鸣声里贴着分局小同志的耳朵嘶吼:“这是我们头儿,市局刑侦支队长,就那个‘活阎王’……”

      轰鸣声骤然一降,机车在警戒线前停了下来,男人长腿一支,撑在地面上,大腿和腰腹处的肌肉线条精悍紧实。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抬手摘掉头盔,咬掉手套,犀利的黑眸定定地朝这边望了一眼,似笑非笑,捏着手套的那只手隔空点了点他。

      曹波背脊一凉,下半句话在喉头卡了一下,转了个弯,凭借求生的本能脱口而出。
      “……圣德无量大慈大悲救世主男菩萨……”
      “郗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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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每晚九点更新5k+,不更会请假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