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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幕 ...
2014年。初冬。西南边陲。
黎明前的黑暗里没有一点光。
“零玖柒号。”粗噶的嗓音从长长的走廊尽头传来,拖着空荡荡的回声,一遍又一遍。
“零玖柒号。”
“零玖柒号。”
时栖沉昏昏沉沉地捂住耳朵,然而那声音却丝毫不受阻碍地往耳朵里钻。
“闭嘴!”他喃喃,蹙起眉头翻了个身。狭窄生锈的铁床发出吱哑呻.吟,破旧的棉絮搔着皮肤,潮湿的霉气浸透五脏六腑。
“别喊我。”
他说。
“我不是。”
.
天光一点点从脏污的窗边擦出,和台子上尚未完全融化掉的那一薄片残雪融到了一起,黏糊糊的。
孙德全早早地被尿憋醒,趿拉着硬邦邦的塑料拖鞋,隔着老远就瞅见了拐角窗台上坐着个人。
监狱里的窗子外面全都装着拇指粗细的铁条,因此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人是要做些什么。尤其是当他“啪嗒”“啪嗒”走近,眯着一双三角眼,看清楚那人到底是谁后。
“哟,这是昨个儿晚上一夜没睡啊?”孙德全呲着一口泛黄的大板牙,不怀好意凑过去,上下打量着那人。
青年跟没听见一样,丝毫不睬他。
靠窗的那块玻璃被冷风冻得很结实,他身后是一层层霜花。微光打在他冷白的皮肤上,侧脸到脖颈的线条异常鲜明。青年长睫疏朗,在眼底落下半圈灰色的阴影。蓝白条纹的狱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一截莹润锁骨。
孙德全自觉没趣,又憋得慌,小声地“呸”了一口,骂了句什么,接着扭头钻进了臭气熏天的公共卫生间。
而就在他转过身时,青年朝他瞥了一眼。他瞳色很深,目光却始终淡淡的,就那么轻飘飘地在孙德全背上停了两秒,又挪开,然后轻轻地把后脑勺靠在墙上,一动不动。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孙德全以为他没听见,但其实他听见了。还听得很清楚。
“被.操.烂的臭婊.子。”
七点半,集合的铃声响彻整栋楼。
时栖沉在窗边坐了一个多钟头,浑身上下被冻得没有一丝热气,又抽了半根烟,才慢悠悠地朝集合地走去。
路上时不时有犯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他,但在他看过去时大多会转开。除了一个人。
莫雷是个意大利混血,大块头,抢劫贩毒二进宫,脸上一道肉色的疤,像一条盘踞着的老蜈蚣。
“给你的烟好吸吗?”他挡在青年前面,伸手去摸他的脸。“我这里还有很多。”
“不需要。”时栖沉面无表情地绕开他,拢了拢衣襟,把最后一颗扣子扣好。
“怎么不叫我滚了?”莫雷大摇大摆跟在他后面半步远的地方,用手里的棍子轻佻地撩起他的衬衫下摆。
“老子今晚就干.死你!”
时栖沉置若罔闻,越走越快,腰背挺得笔直。一直走到队伍里站好,把莫雷恶毒而淫.荡的目光远远留在后面。
中午的饭是西红柿炒蛋和酸豆角配白米饭。食堂的窗玻璃前段时间被斗殴的犯人砸得稀巴烂,一星期了还没安新的,风呼呼往里灌,大家都不愿意往这边坐,除了时栖沉。
他还是穿着那件薄薄的狱衣,丝毫没有冷的感觉一样。微弱的阳光从头顶落下来,他苍白的皮肤看上去比纸还脆,侧颈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还有几个针孔和淤痕。他一声不吭地吃着饭,周围没有人跟他一起。
所有人都知道,零玖柒号是这所监狱里绝无仅有的存在。他长得比娘们都好看,刚进来时就被很多人盯上了,当天晚上就被当时的老大拖进了厕所。有人说听见他叫了一晚上,一开始是惨叫,后来是呻.吟,到后半夜就浪得没边了。
刚进号子时犟得很,敢跟三五个人一块打,不过现在消停多了,半包烟就能睡一晚上。但普通犯人还是不敢招惹他。这人第一个晚上过去后,脑子好像出了点毛病,神经不太正常,身手也不错,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就算几个人一起上也很难制服他。
吃完饭,他们被安排去擦缝纫机房的机器。青年依旧走在队伍最后面,伸手去够抹布的时候衬衫被风掀了起来,露出一截窄而柔韧的腰和清瘦的脊骨。
今天是万圣夜,不过在这种地方没人记得。
晚上看完新闻,做完劳动,所有犯人都被赶回房间。狱管吆喝着,把手里的警棍挨个敲在铁门上,发出梆梆的声音。
嘈杂的聊天声和粗鲁的叫喊此起彼伏,莫雷阴森森的目光穿过走廊和门口的铁条在时栖沉身上来回舔舐,然后在青年的目光若有似无掠过时咧嘴一笑。
“零玖柒号。”忽然敲击声停了,狱卒在403房门前站定,暂时挡住了莫雷的视线。他在后面低低地“操”了一声。
“零玖柒号。出来。”狱卒解开门口的铁链,哐当一声推开铁栅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时栖沉不动。
狱卒又喊了一声。他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
长长的走廊里空荡得像个冰封的洞穴。脚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类似于铁被冻硬了的清脆声响。青年走在每个牢房里探出的或好奇或嫉妒或色.情的目光里,背脊挺直。
下楼,出门,穿过光秃秃的灌木丛和小树林,映入眼帘的是另外一栋隐蔽的砖红色外墙的小楼。上楼梯到三楼,一直走到走廊尽头。
这段路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便是闭上眼,他也能够分毫不差地走进来。
走廊的墙壁上新刷了一层腻子,手法很粗糙,原本就不怎么平整的表面愈发显得坑坑洼洼。上面用红油漆印着硕大的红字,在白炽灯下格外鲜艳。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是整栋监狱里最神秘的地方,鲜少有人能进来。
门被推开了,“吱呀”一声。里面没有开灯,走廊里的光折了进去,在地上拉出一条由窄到宽的线。
“又见面了。”男人的声音低沉愉悦,从黑暗深处传来。“时警官。”
…………
“叮铃铃铃铃——”
时栖沉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天边已经蒙蒙亮了。鱼肚白笼罩在城市上方,将无数高楼打印成高高低低的黑色剪影。
楼下的早餐摊已经开业,小贩的吆喝声、汽车鸣笛声、送小孩上学的家长焦急的催促声混杂着煎饼果子的味道从窗缝里挤了进来,迅速占领了时栖沉渐渐恢复的知觉。
他伸手按下闹钟,从床上坐了起来。
床对面墙上挂着的镜子倒映出他苍白的面容,嘴唇没有丁点血色,梦魇的残影还停留在漆黑的瞳孔深处,时栖沉目光发直,整个人都有一些怔忡。
他已经很少会梦见早年前的事情了。身边的人总以为他已经遗忘了过去的那些经历,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有些东西早已经刻进了记忆深处,无论如何也清除不了。
他在床边呆愣了两分钟,才慢慢起床收拾。
晚上睡得很不安稳,放在床边的两本书被他丢在了地上,书页翻卷。时栖沉弯腰把它们捡起来,有些心疼地把褶皱抚平,重新放回书架。
一本《地理学的犯罪心理画像》,一本《二十四个比利》。
时栖沉从床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拿着衣服走进了卫生间。
换好衣服,时栖沉对着镜子抓了抓凌乱的刘海,自己拿剪刀简单地修理了一下,剩下的往后捋了捋,露出漂亮的额头和清俊的眉眼。
他去厨房开了水,煎鸡蛋的时候因为走神,被油溅到了小臂。他皱了皱眉,在冷水下冲了冲,然后把水珠甩到水池里。水烧开了,盛米的小桶里却空空如也——没有米了。时栖沉和一锅沸腾滚烫的开水大眼瞪小眼,面对面思考了一会儿,无奈地关了火。
他把开水倒进了水壶,然后转身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两包速食代餐类产品,又弯腰拿了一只碗,冲泡好了倒进杯子里,端着走出了厨房。
手机响了,时栖沉倚在窗台上,一边按下接通健,一边喝了口杯子里的东西,“喂?”
“时教授早上好!”
那头是一道年轻的男声,很清亮,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蓬勃。
“……”
时栖沉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16级侦查系梁博文”几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他默默咽掉嘴里的不明黑色糊状物:“……早上好。”
“时教授开门吧,我在你家门口。”
时栖沉侧身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静默半晌,把手里的白瓷杯轻轻放回餐台:“你有什么事情吗?”
那头一下子变得支支吾吾起来,隔着听筒甚至能想象出来他脸微微泛红,磕磕绊绊的模样:“我、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您要是不方便的话……”
时栖沉叹了口气,站直身子,走进洗手间,把手机开免提放在一边,从高台上拿下漱口杯接水漱口,慢悠悠地开口:“这已经是本周的第三次了……梁同学,没有正常的学生会一大早跑到老师的私人住所问问题。”
“我……”
“你问我方不方便?不方便。非常不方便。”他的声音因为刚睡醒没多久,还有点哑,带着一点倦怠,很是好听。
“我不是个具有牺牲精神的好老师,目前没有打算在私人时间处理任何工作事宜。”
梁博文站在门外,一时语塞。
哗啦。
时栖沉吐掉嘴里的泡沫,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我带过你的侦察情报学课程、教给你的知识不是让你用来跟踪我的。”
“我没有……时老师,我、我想追你。”
时栖沉动作丝毫没停,似乎这句话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的影响。
“所以呢?”时栖沉扯下一条悬挂在墙上的干毛巾,擦干净嘴巴,然后一根根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水珠。
“所以……您能给我开个门吗?今天是您生日,我、我有事情想和您说。”梁博文的声音低低的,听上去可怜巴巴的。
“不能。”时栖沉毫不留情道。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挑了下眉:“现在是早上七点四十,没记错的话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上课了。你想做什么?”
听筒那端人的心情似乎十分低落,半晌嗫嚅道:“我之前就向您表白过。您说我们之间差距过大不合适,还申请不再带我们的课了,但我现在已经快要毕业了,我想我已经能分得清自己对您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所以我才从教务处那里问到了您的住址……我真的喜欢您,想和您在一起。”
时栖沉坐在沙发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两条腿微微分开,手指轻轻点着黧黑的茶几桌面,指尖白净。不远处的烟灰缸里一个烟头也没有,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梁博文是他很早之前就开始带的一名学生,已经保到本校读研了。他于军事侦察方面的天赋远超常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梁博文说的那次表白原本就是在一次聚会喝多了的酒后之言,尽管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但时栖沉向来对这方面敏感,表示了拒绝之后他就打了申请不再带梁博文。但没想到已经过了一两年,梁博文心里的念头竟还没有消除。
时栖沉有些难以理解。
同性之间因为环境、氛围、时机的缘故偶尔出现心动的现象可以理解,毕竟男人都是欲望当头,甚至“直男”之间保持纯肉.体关系的情况也不少见。但持续的对一个同性表达倾慕,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时栖沉原以为同性恋这件事在人类群体中出现的概率要比动物世界更小一些,但后续的事情直接打破了他的认知。只是他本人对接触过的所有男人都没有感觉,更不会产生生理反应,时栖沉无比确定自己不是一个同性恋。更别提他和梁博文之间还存在着一层师生关系的禁制。
“你走吧。”他对梁博文道:“如果你继续停留在我门口的话,我会报警。十五分钟之后我会出门查看,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还在。”
说完没给梁博文说话的时间,直接挂了电话,关机,一气呵成。
门外能隐约听到颓丧的脚步声,梁博文似乎是不敢敲门,生怕让时栖沉更加恼他。
片刻后,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梁博文深吸一口气,也不要脸了,提高嗓子冲里面喊:“时老师,生日快乐!我给您买了花……我喜欢你!”还没说完自己的脸就先红透了。
时栖沉:“……”
他的脸刷地一下黑了半截。他个男的收什么花?
“时教授,我是真的喜欢你。”他好像知道时栖沉在客厅里能听得到,放低了声音,近乎哀求道:“我明天还会来的。下午您的课我也会去听的。要换季了,您多注意身体。我走了。”
时栖沉垂下眼睫,右手指肚摩梭着左手指节上的素圈,没有作声。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终于消失了,时栖沉估摸着他应该是去上课了。他懒洋洋地站起身,起身去鞋柜那里换了皮鞋,按照天气预报去玄关那里拿了折叠伞,打开门——
一大束香槟玫瑰被黑色牛皮纸包裹着,周围点缀着翠绿的尤加利叶,正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门口,底下垫着的是房东那块印着“出入平安”的红底金字塑胶毯。
时栖沉:“……”
这时楼上住着的一对小情侣刚互喂完早餐你侬我侬地从楼上下来,看到眼前诡异的景象,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加快脚步走了。
时栖沉额头青筋直跳。这下他整张脸都黑透了。
他下颌动了动,看起来很像是在磨牙。
他把地上的花拎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花束丢进了垃圾桶,然后站在垃圾桶旁边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在这边遇到了点麻烦。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办一下。”他说。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时栖沉微微颔首,沉吟了片刻。下颚和脖颈的线条被衬衣领子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终于,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好。”
朦胧的晨光透过楼道里的窗户落在他其实还很年轻的面容上,模糊了他的神情。
打完电话时栖沉抬脚欲走,又看了一眼垃圾桶里孤零零盛放的鲜花,摇了摇头,目光里流露出一点说不上是惋惜还是怜悯的神色。不过那神色也仅仅是转瞬即逝,就又恢复成了深深的冷漠。
-
穿着灰色连帽卫衣的青年垂头丧气地走出楼道。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拉开楼下出租车的车门。
“公安大学北校区,师傅麻烦快点,要迟到了。”他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拇指划拉着屏幕,在几个聊天框间不断翻转着。
青年低垂的眉眼间有着隐隐的失落,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被遗弃的金毛。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回想起来自己年轻的时候,一边启动车子汇入车流,一边搭话:“跟女朋友吵架啦?”
青年扁扁嘴,可怜兮兮:“他不喜欢我。”
敢情是表白被拒了。司机莞尔,熟练地转动方向盘,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路边的早餐商贩,驶出了熙熙攘攘的闹市区,顺嘴安慰道:“女孩子嘛,都脸皮薄!说不准下次就答应了呢……”
青年笑笑,没再说话,低下了头摆弄着手机。
清晨的鸟鸣声叽叽喳喳混在车流里,绿化带里香樟树蓬勃的枝丫在马路上投射出一团团的绿荫,出租车载着青年,朝着大学城的方向驶去。
全文架空!!
请勿考据,请勿关联现实,感谢!
感谢在开文前灌溉营养液的宝宝【鸣与缺】1瓶,【瑾】3瓶,还有投雷的小天使【蓁臻】,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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