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chapter 2 ...

  •   伊贝林的巴里安在来到耶路撒冷之前就对这位国王有所耳闻。最早听到的话来自于他的父亲。“倘若国王仍健在,就守护国王。倘若他已然驾崩,就守护他的子民。”在城里,也有许多人在议论,说国王活不了多久了。这真是个奇怪的人,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但又似乎无处不在,所以他一直对这位神秘的国王感到好奇,当茜贝拉告诉他她的王弟决定会见他时,他还是有些激动的。然而他以为自己见到的将是一个奄奄一息下不了床的病人,而不是一个还能亲自理事并能成功维持住自己风度见客的人。

      走进那扇具有□□风格的檀木门,他感觉自己有些胸闷。外面是洒满午后阳光的走廊,而屋内除却燃着的白烛一片昏暗。一切东西,哪怕像雪和羽毛那样轻盈洁净,在这扇门后都变得沉重浑浊起来。这里的空气好像重了一倍,没药的歆香比教堂更浓重,但依然压不住久病之人呼吸中弥漫的死亡气息和腐朽味道。蜡烛点得好似晚课祷告时一样亮,光投射在香料燃烧的烟雾上,像被揉过的铅笔画一样晕成一团。这是由于窗户被厚厚的帘子覆上,一丝光也透不进来。除却这些帘子,还挂着一些朦胧的帷幕,他隔着帷幕看到一个伏案的人影。

      那人影裹着几重衣服也能看出肩膀有点下削,身形消瘦,最外面的白色罩袍从头盖到脚,样式像主教的法袍,这使巴里安产生一种错觉:面前的是个圣徒。这是个昏暗的白色房间,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帷幕,白色的蜡烛,白色的罩袍。“啊,你来了。高弗雷之子。”人影终于开口(说“终于”是因为他觉得这短短几秒过得很漫长),这声音很年轻,乍一听像唱诗班上的少年一样清澈,然而又带了几分病态的嘶哑疲惫。随后巴里安看到为数不多白色以外的颜色。

      他看见的是银灰色的面具,像是古罗马祭祀仪式中的,那面具上纤毫必显地雕刻出眉毛和髭须,却别具神秘奇诡的色彩。

      “你父亲是我的老师之一,”他向巴里安走来,后者注意到他右腿微跛,估计也是病症中的一类,他听说患这种病的人最终会皮肤溃烂,肢体残缺,反复感染,最后腐化到内脏而死。国王继续道:“我九岁与伙友玩闹时割伤手臂,是他发现我没有一点感觉,那时我才知道自己是个麻风病人。”他顿一顿,“这是上帝用来惩罚至恶之人的,我这种人,堕入地狱之路也会格外痛苦而漫长。”

      他边说,边打量着这个受自己姐姐青眼的年轻人,哦,他其实不该称他为年轻人,年纪比鲁西南的居伊小一些,但一定比自己大。

      国王走到窗台边的棋盘旁,伊贝林的巴里安见状神情微颤,他道:“下棋...吗?”他不会下棋,有一瞬他猜测那面具下的人微微一哂:呵,一个铁匠。然而并非如此,“不,”国王道,然后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

      棋盘对过的人略略前倾,微侧着头,白色的头巾搭在灰色面具上,他低眼看着棋局道:“人生如棋,不可行差踏错一步。你若想避免未知的前路,除非永远停滞在起点。”他抬头看像巴里安,“你有预测过自己的将来吗?”

      巴里安第一次看清了面前的人,他看见了对方唯一能裸露在外的眼睛。那双眼睛和茜贝拉一样是蓝色的,但茜贝拉的是蓝灰色,而国王的双眼蓝得更加纯粹,像地中海的浅滩一样澄澈,像沙漠上的晴空一样深远,然而这双眼睛周围的皮肤却触目惊心,红色的外翻的溃烂血肉,还有堆叠而起的肉瘤压着上眼皮。那就像喷发的火山,炽烈的发出滋滋声的熔岩正在侵入清澈沉静的大海。巴里安呼吸一滞,答道:“我曾想我会埋葬在距出生地五百尺之内,现在我身在耶路撒冷,仰视着一位国王。”

      对面的人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将棋中的“王”向前移了一格,面具之下的声音轻而模糊:“君命或不可违,父命或不可逆,但一个人仍有自主选择的权力,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就不世功业。”巴里安感觉自己被摄住了,一抬眼撞进了国王深邃严冷的目光,“可是必须记住:即使处于王权之下、霸者之前,人不可不问一已良知;面对上帝,不可推说逼于无奈,不可推说当时是权宜之计,推卸不得。切记。”
      —————————————————————

      门廊里的日光已经西斜。从远处看去,太阳躲到了王宫穹顶之后,那浓烈粘稠如蜂蜜的黄昏阳光好像是从穹顶里射出来的,暮霭已经吞噬了耶路撒冷东北的橄榄山,隔绝了窗口望向大马士革的视线。

      “长寿还是光荣,你选哪一个?”国王突然抛出一个在诗文与戏剧里频频出现的问题。

      巴里安看着那门廊上望向东北的白色背影,道:“每个年轻人都回选后者的吧。谁不摒弃碌碌而终?谁不渴望无上光荣?”

      “没错,阿喀琉斯和亚历山大无疑都选了后者。可是我很贪心,觉得可以两者兼得。”国王转过身,嗓音里漾着笑意,晚风微微鼓起他的罩袍,夕阳柔化了那银铁面具上冷硬的五官,形成优美的剪影,这时他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八年前,我十六岁,首战克捷。我想我可以长命百岁,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有很多场大捷。时间给我机会,让我赢得更多荣耀。”

      从阳光里抽身,他又退回到房间的阴翳中,语气依旧随意,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而今天,我自知活不过三十。我只求给我时间让我守住我所拥有的。没人能预知将来,也没人能左右自己不存在的世界。一个人应该趁着自己还能主宰自己的意志和身体,去做尽可能多的事。不要等失去了主宰权才追悔莫及。”

      话毕,他已撇下这个话题,从那张木桌上拿起一沓纸,在桌面摊开:“知道这是什么吗?”

      巴里安扫了一眼纸上的图,“知道。”这是他最熟悉的城防工事,在安分做铁匠之前,他是一个“攻城师”,总是帮一个领主打另一个领主,帮一个国家向另一个国家攻城掠地。他没有固定的阵营,但是现在却有了。

      他先拿起耶路撒冷的城防图端详起来,幸亏这几日他已经观察过这座城的大致轮廓与周围地形,不过问他从哪里可以从丹克雷迪塔附近的摩苏尔布料店抄近路到阿克萨清真寺他还是不清楚。“东北靠近橄榄山的城墙仅凭地势防守,城墙矮而窄,如果是我,会选择加固。而且,”他接着道,“我之前看到雅法门以东有一座被封掉的小门,我不知道新旧城砖是否完全契合,或者说,新封的门的抗压程度有待考证。”他又一点城南锡安山下的平原,“这里地势开阔,适合列阵。但是广阔的沙土在雨天及其不牢靠,如果是有经验的人,可能在这里进攻但不可能在这里扎营。”

      “很好,”国王道,然后他在阿喀巴与蒙特雷之间一点,“你认为,如果要在这里建一座城堡,你会选择怎么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