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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1 ...

  •   一个像往常一样的冬天,他坐在起居室里那把垫了摩苏尔布帛的躺椅上,隔着朦胧的帷幕眺望宫殿对过的阿克萨清真寺——那是圣殿骑士团总部。他早已丧失了触觉,让他坐在硬邦邦的石凳上还是垫了绵软布帛的木椅上没有两样,一切只不过是由于御医们有一点心理安慰——这是他们为数不多能为自己的国王做的。他僵直地坐在躺椅外沿,怕自己一旦舒适地躺了下去,就不能再凭借自己的力量爬起来。现在这里的人被暂时清空,刚刚御医又一次替他上药,自然,效果于他们来看来聊胜于无,要吹吹风让那该死的药干掉再戴上面具,当中这点不能见客的空余时间不能浪费,他勉强吃点东西。

      他很少有食欲,吃东西只是保证自己还能有体力处理一些国政。他很快撂下勺子,拆开一封盖了来自阿喀巴火漆的信。是他派遣的使节提尔的威廉写的,他说已经和埃及的人谈过了,暂时稳住了南方形势。他松了一口气。不久前沙提永的雷纳德用他在蒙特雷的城堡为据点,擅自出兵对前往麦加朝圣的□□大肆劫掠,更为疯狂的是,还在埃及阿尤布王朝的领海上当起了“海盗”。他曾经多次警告这条得寸进尺的老狗,只恨不能亲自领兵把他押回来。现在,老狗收到的不只是他的警告了,还有萨拉丁的警告。无奈之下,他派遣老臣威廉与埃及使节和谈。

      他突然有些恐惧,他只能勉强主宰他在世的世界,然而这日子已经不多了。总有人奉承他,说他还年轻,但这话多么可笑,一个还不到24岁的人,却还不如一个84岁的人,苟延残喘地活着。他不知道没有自己的耶路撒冷会是什么样子。雷纳德,那条挣脱了最后枷锁的老狗,不知能闹出什么乱子。阿克萨清真寺的穹顶在阳关下闪耀着,饶是他的视力由于麻风杆菌的侵蚀日益低下也能看得真切,哈,圣殿骑士团的团长热拉尔那个莽夫,与雷纳德素来亲近,如要整饬,又是一番动乱。

      他放下那封信,拿起杯子,不可避免地看到水中倒映的那张不人不鬼的脸。说不厌恶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渐渐习惯。

      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伴随着一串饰品摇曳相碰的声音。他知道谁来了。放下杯子,戴好面具。接着是一阵敲门声。“进来。”他说。

      公主茜贝拉推门步入,来到他面前。他略一点头示意她坐,她方坐下。

      她比他大一岁,不可挑剔的美丽,稍稍向下的眼角和嘴使她不笑时冷傲轻蔑,在他面前则变成了略有些压抑的严肃。

      “怎么,见过他了?”他问着,语气随意而温和,听上去心情不错,就像家人之间说些亲密的事。

      “嗯,”她展颜促狭一笑,她知道她的弟弟有一个别人都学不会的本领,他的一句话或是一个笑容能让军队振奋,他也能一个眼神杀死一个人,或者,让他保持大脑空白的沉默。接着她向他说起了高弗雷之子的种种。

      “总之,我觉得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至少比起居伊,他不摆什么架子,但对我也没有畏惧,他话不多,只讲最重要的,语言朴素,但胜在真诚,让他在必要时准备一场演讲,或许能说动不少人。”尽管有所压抑,她的语气好像很高兴。

      “告诉我你私下找了他几次,或者说,你暗中观察了多久?”他声音里笑意渐浓。如果高弗雷之子有能力获得足够功勋,他可以与茜贝拉相配。说真的,他从来没瞩意过居伊,那个姓鲁西南的本土贵族,比起居伊的亲生父亲,他更愿意相信雷纳德是他父亲。嗯,年龄也对得上。

      戴面具的一个好处是,你能把别人的神情看得分明,可他们却看不见你的。此刻茜贝拉微妙变化的神情被他尽收眼底,然后他悠然叉开道:“他不是擅长城防布置吗?让他带着他的设想明天来见我。”

      茜贝拉走后,他吩咐人来把房间收拾了一下,然后携着那封信往自己那一小块理事处走去——那是一张对着床的乌木桌,很大,堆得下他的东西。他在扶手椅上稍微缓了缓,拿起鹅毛笔沾了沾墨水,随手抄起一张纸写了起来。

      “凡你所当做的事,就尽力去做,因为在你所必去的阴间,没有工作,没有谋算,没有知识,也没有智慧。”他想起《圣经》里的一句话,沉迷于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充实活着的神奇喜悦中。
      —————————————————————

      国王的起居室一向非常安静。十八岁之前,他身体状况尚可,年轻人总是难以居于斗室之中,宫墙之内。而萨拉丁已建立了取代法蒂玛王朝的阿尤布王朝,并趁掌控叙利亚一带的苏丹努尔丁之死代其幼子摄政,对于耶路撒冷王国的东南合围逐渐形成,埃及与叙利亚的军队频频出动,每年都有几次骚扰行动,于是他一年内待在耶路撒冷的时间也不算长。只要病情不恶化,他甚至不愿意离开马鞍。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他第一次经历大战,在半数兵力被敌军切断的情况下,率领剩下的五百精兵迎战萨拉丁的一万大军,最后大获全胜。他从不向别人夸口,但每次回想起来都非常高兴,面具后的脸上溢出笑容。他有时想,自己一定会回忆着这一战的辉煌进入长眠。

      然而他很不愿意回想起十八岁那年。泉水谷一役,同样的对手,他却两次被围,上任骑士团长为救他战死,他自己也坠马重伤,几乎丧命。自那以后,他似乎预见了自己的死期,没有走出过耶路撒冷,长时间只蜗居在那间小小的起居室。

      六年是一段漫长而痛苦的日子,随着他病情迅速加重,人们对他的敬爱变成了恐惧,失望取代希望与日俱增,渐渐地,访客也逐渐稀少。有一次他听说,居伊在宫席上作为茜贝拉的未婚夫坐了主位,有人说这不合礼数,居伊却反驳,这里名义上是国王的餐桌,可他从未见他出席宴会。由他吧。他听后自嘲一笑,雷纳德一党坐大,已经有人分不清谁才是国王了。

      他拉起罩袍,像一只寄居人间的幽灵,透明得不真实,待破晓的第一缕光刺破云层,他似乎就要消散了。他坐到桌边,开始做自己为数不多还能做的事。他在写信,给尽可能多的,能给予耶路撒冷援助的人写信,有罗马教皇,有法国国王,有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

      鹅毛笔在粗糙的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秋叶草丛里蛰伏的虫发出的蛩声。其实他写得很慢,没有触觉、手指缺失、戴着厚厚纱制手套的手,连握笔都有些艰难。

      “先前已经有过一次埃德萨的陷落了,那场灾难地中海东岸的人们至今历历在目,那使我的生母失去了故土,难道你们还要再目睹一次耶路撒冷的陷落吗?在法兰西,在德意志,或许还有当年与我伯父一同参战的人*1,希望还有人记得东方的土地,愿意为之献身。”他写给教皇,曾经他一开口就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说,那时他还是个少年,自己充满希望,也总能鼓舞人心。如今他却开口艰涩。他逐条阐述着中东的局势,被拜占庭控制的安条克;如同多年前被基督徒屠城的耶路撒冷一样,被□□屠城的埃德萨;萨拉丁的东南合围使得耶路撒冷危如累卵。最后他阐明,如今的异教世界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一团散沙,他们有了一个能号令所有埃米尔的苏丹*2,即使他蒙主庇佑成功击退他一次,也没把握下一次依然成功,况且他没发保证自己能否活到萨拉丁的下一次入侵。

      无声的叹息化作水雾凝结在面具冰冷的内壁,但他也不可能感受到,他折起给罗马教皇的信,盖上一旁已经融好的火漆,开始写给法国国王路易*3的信。最后,他写道:“像我这样身负神罚、去日无多之人似乎无力再担此重任,然则国中仅有寡姊幼甥,恐难支绌。望再有先王富尔克般的适婚贵族,来代替我抵御萨拉森人的攻势,巩卫圣城。”

      等到提尔的威廉归来,他会任命他为凯撒利昂主教——出于宗教的名义比出于政治的名义更管用,携带这些信件去拜回信头署名的那些人,尽管希望微茫,成功的概率好比让骆驼穿过针眼。难为他年迈的老师又得疲于奔命了。

      老一辈的离开了一个,又来了一个年轻人。他暼了一眼桌角上几张特意拿出来的城防图(那是对那个新人功课的检测),又开始写起来,直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他听得出其中一人是茜贝拉,所以另一个也不用猜了。然后,随着地面上泻入的一段阳光,一个人走了进来,听声音应该有些迟疑。

      他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平常地说:“啊,你来了。高弗雷之子。”好像只是会见一个相识的老友,这反而不会让对方有怠慢之感。

      说话时鹅毛依旧在颤动,铁制笔头刮擦着莎草纸,他写完那句句子才搁笔。他撑着扶手缓缓起身,转过来面对着那人,拉下罩袍的纱制风帽,算是会客礼节与自我介绍的一部分。

      *1 “我的伯父”指鲍德温三世,“一同参战”指第二次十字军东征
      *2 埃米尔,中东□□国家的地方官员,大致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太守。苏丹,相当于中国古代的诸侯,世袭制。
      *3 此时在位的法国国王为路易七世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篇被系统吞掉的框框是MSL和YSL教,近代某些问题嘛.....下文也有,自行代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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