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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apter 20 ...

  •   三月十四日,巴里安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正斜倚在一张低矮的圈椅里,而非像往常一样端坐在乌木桌后,看上去很疲惫,没有寒暄一句,只是示意对方坐在他对面。

      与第一次见面一样,他穿着不染纤尘的白色罩袍,可能是由于光线缘故,巴里安发现他的银铁面具色泽更为黯淡,所有门窗又被严严实实地封上了,屋内仅燃着的一支照亮桌面的蜡烛散发着柔和又脆弱的幽暗火光,它的倒影在那面具上几乎不可察觉地蹦跳着——偌大的房间里这似乎是唯一的活物。此外,巴里安还注意到,国王的胸前佩戴着一枚小小的绿十字架,是为了临终告解吧,他想。

      像往常一样,面具后的年轻人先开了腔:“我的遗嘱在那里,你自己看吧。”说着,他略微转过头望向那张搁着纸卷的桌子,姿势有点僵硬。他整个人陷在铺有软垫的圈椅里,似是懒得动一动,但对面的青年看见他搭在椅沿上的手攥紧木头,像是在用力坐起来一些。他的左手这次没有戴连指手套,为了方便换药,只缠了绷带,一直缠到手腕。

      在用颤抖的双手郑重地捧起那轻如鸿毛的一张纸之前,巴里安故意不去看那纸上的任何一字,似乎那上面悉数列着的是他的罪证,或者是他无由而冠的殊荣。

      逃无可逃,郑重地把纸端到面前,像所有人一样,他先是扫视那张纸,在其上寻找自己的名字(或头衔)。“...指定伊贝林男爵为长公主茜贝拉的第二任夫婿...”“...在新王十五岁亲政前,与特里波利伯爵雷蒙德共为摄政....”“...获得在雅法的封地...”“...若新王早夭,可与长公主共立为王....”

      他呼吸急促,一遍遍摩挲着鹅毛笔在纸上划出的凹痕,干透的墨迹在烛火摇曳下散发着一股幽暗神秘的微光,那一笔一划勾勒出的是他将来的人生走势,仿佛他是在确认这些是不是真的。

      “今日只是问问你的意见......”身后的人声音轻缓,不过这次难得是询问而不是告知的语气,“若你不愿,这份遗嘱可以销毁.....我拟定过第二份.....”

      有一瞬巴里安猜,对方一定预知了他的选择,其实他也清楚自己的答案,这些天他逃避的不是去面对一个岔路口,而是已走上了其中一条路还不愿承认,假装它还悬而未决,自己正为之纠结痛苦。想起那日在宫墙之上,俯瞰全城,面对那人许下的诺言,他终是开口,艰涩答道:“我可以娶茜贝拉,但是,一场内战在所难免。”

      现在长公主的夫婿有两个人选,居伊和他。朝中分为两派,统帅圣约翰骑士团的雷蒙德与他是忠于国王的一派,圣殿骑士团团长热拉尔、沙提永的雷纳德、鲁西南的居伊是另一派。如果居伊上位,雷蒙德有实无名,无法公然反抗新的掌权者,只得勉强服从;如果茜贝拉嫁给他,以圣殿骑士团为主力的一群莽夫一定会试着以武力夺权。届时,两大骑士团内部厮杀,萨拉丁可不战而胜,坐享其成。

      “这份遗嘱除了你我,只有抄录它的雷蒙德知道,”尽管听来难掩疲弱,他察觉出国王的语气转为冰冷强硬,“也就是说,你可以在他们之前下手。”

      巴里安仿若被一道电流击中,浑身僵冷麻木,手里的一张薄纸抖动一下,发出哗啦声响,把他惊醒,像是灵魂脱离体外观望着陌生的身体:灵魂气愤而无奈,因为身体背叛了他,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他听得自己的声音道:“所以,热拉尔、居伊、雷纳德以及他们所有的亲信,所有可能参与兵变的人,都必须马上结果掉吗?”

      “我很抱歉,确实是那么回事......”说这话时,对方的嗓音恢复了些往日的清澈,但依旧不带感情,“虽然圣训有云:你不得杀戮,但对于上位者来说,杀戮在所难免......”接着是几声压抑的咳喘,“....如果你不这么做,死于内战的人只会更多。他们就是这样,只要存在不同的派别——除非外敌来犯,内斗就没玩没了。”说着他苦笑两声,回忆起那些令他难堪的朝会。

      他刚亲政的时候,两派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经常当庭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有几个莽夫还会动手推搡,仿佛那个王座上的少年只是个摆设。每次他想说什么,哪怕撇去礼数风度地大喊也没人能听清,所以只能寄希望于雷蒙德,由他来震住全场——他也不得不承认总觉得这个前摄政王抢了自己的风头,私下稍有微词(虽然这种情况在蒙吉萨大胜后有所好转,有段时间没有在朝会上“用到”雷蒙德,但他病重后局面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后来他明白这种不满出于一种嫉妒,这位顾命大臣、他父亲的堂兄,在出任自己的摄政之后又要出任自己外甥的摄政,他不可能看到这群老臣告老还乡的那日,就好像他不可能活过年长自己二十三岁的宿敌。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两派之间更是毫不掩饰势同水火的关系。众所周知,王国周围的许多城堡,有些是圣殿骑士团建的,有些是圣约翰骑士团建的。当异教军队攻打圣约翰骑士团的城堡时,圣殿骑士团绝不支援,反之亦然。比方说,西顿某次被进攻了,热拉尔先派人去支援,那雷蒙德就不会再插手这里的事了——就算人尽皆知西顿离他的封地特里波利有多近。

      烛火稳稳燃着,间或迸跳一下,发出的“噼啪”一下是唯一的声音。如此寂静,如此昏暗,像冬日大雪封山时的小木屋,无事可做,适合小憩,还有回忆往昔。

      这时,巴里安开口了,尽管是早已设想过的结果,他还是说得慢而重,以防自己的声音和手中的纸一样颤抖:“如果只能通过杀戮来终止杀戮,我选择退出。”

      不论从私心还是从大局出发,他都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这,是最坏的时代:很快,不会再有人配让萨拉森人以国相称;不会再有人于万军阵前一骑当先,与真十字架一样让众人燃起希望;不会再有人用一场谈判、一句承诺将MSL大军拒之门外。若开始铲除异己,会再次削减本就极有限的兵源,动摇军心。这,也是最好的时代:萨拉丁出征耶路撒冷已成定局,主战还是主和此时已没有很大的意义,因为他们不得不战。强大的外敌能够暂时消弭两派的纷争,危如累卵的形势使他们无暇把重心放在党争上,或许还有可能并肩作战。“我可以舍弃一切。”他近乎自然而天真地说道,“我不愿沾染同宗兄弟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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