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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chapter 21 ...

  •   1、我,巴里安

      阿克萨的昏礼开始时,我离开宫殿,没有回住处,我有些害怕那里反而有不速之客——比如争夺权力与美人的对手等着我。是的,我没有看上去那么坦荡无畏,人要活着才能期盼将来的幸福,一想到这,我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拒绝了他。我告诉自己,我得找和自己同一阵营的人,于是我一路向北,想出城去雷蒙德在纳布卢斯的府邸。

      我走过草木葱茏的圣殿山。月桂、橄榄、菩提、莎草..... 我一一辨认着划过我衣角的草木,满目新绿,使人误以为因黄沙而模糊不清的空气中荡漾着水汽,夕阳为叶缘镀上一层美丽耀眼的金边,它们随山势起伏,掩映着王宫,我来的地方。多亏了草木阻挡我的视线,我不敢看那边。几天前的傍晚,我和他就站在那宫墙上俯看过这座城。

      念及此,我不由得拿起戴在脖子上的绿十字架细细端详,片刻前,它还在他胸前,而我也把我的,或者说我亡妻的,给了他。他告诉我,绿十字是圣拉泽罗骑士团的标志,凭借它我可以号令他们。除了这,他说,他没什么别的可以给我了,他请我不要质疑这些人的忠勇,他们与他一样,都是神罚之人,不得不因此离开原先组织,他希望我能善用他们,给予他们应得的荣耀。

      我往前走,来到一片集市,暮色四合下,所有商贩都在准备整理摊子离开,所有顾客都在匆忙捡漏,几个孩子在我身边像轻骑兵一样穿梭,捡走混乱中掉落在地的杂货,有商贩发觉了,大喊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这场“鏖战”,肉桂粉还是什么别的打翻了,一时尘嚣四起。我不得不退出,绕远。我还一直在想,他知不知道交换十字架有什么含义?如果知道,他的用意又是什么?

      —————————————————————
      2、你也可以叫我鲍德温

      第一,他今天让我很生气。他开口前,我屏息静待他的回答;他回答时,我仔细捕捉着他话音中勉力掩饰的每一个震颤;之后,我迫切地希望他在沉默后能够妥协,收回自己的话。该死的,为什么?我紧紧抓着扶手的手卸去了力道,抵住椅背,微微仰头,更为顺畅的呼吸有利于冷静。

      千万人为了王权杀戮,他却甘愿为了避免杀戮舍弃它。哈哈,何等的高尚?这就好像把一个人带到所罗门王的宝库里,告诉他,就算是金约柜*1和亚伯拉罕石*2也任他挑选,结果他说,我什么都不要。而且他还半带奉承地用我说过的话来回敬我,不过这是后话了。

      第二,他今天让我很失望。我问过自己,向他提出的建议是否太残忍,但处置几个罪该当诛的逆党是君主的分内之事,我有些后悔自己当年顾念热拉尔和雷纳德的老臣身份没有翦除,以至今日没有精力亲自平乱。无人理解的仁义只会成为懦弱。我自继位之日起,就设想过来日要背负亡国之君的恶名,这点内政无能之名与之相比已经算轻的了,但我不希望自己选定的继承者会落下像我一样的恶名。

      我一边思考着说服他的措辞,一边希望自己的视力能好一些,可以捕捉到他脸上对舍弃王权哪怕一丝的不甘,然而我已经失去了在面具后窥探他人神情的能力。

      气归气,我还想做一些尝试。我告诉他,这里不是我们幻想中的圣城,这里不需要真正的骑士。如果你是为了名誉,那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事后你一定会因失去更多而懊恼。若为鹰隼,志在苍穹,就必须做好让你的铁喙与利爪染血的准备;若为羔羊,从容殉道,就不能兼济天下,甚至不能作出最小的改变。如果没有权力,就不可能施展抱负,你的那些理想,只会沦为空谈。

      然后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但你曾告诉过我,即使处于王权之下、霸者之前,人不可不问一己良知。

      我被说服了。

      第三,他今天让我很担心。可能他就是个如此单纯的人,认为自己只是放弃了和心爱之人名正言顺在一起的机会与(附带的)王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他记得自己的诺言,他一定会留下,守护这座城直到最后一刻。可是,没了摄政王之权与新王继父的身份,他凭何号令全城抵御外敌?凭他的忠勇无双还是一场即兴演讲?他又凭何自保?居伊会像他一样仁慈吗?届时不需要一纸诏书,只需游猎时的一支冷箭,宴饮中的一杯毒酒,澡堂里的一场意外就可以置他于死地。他不过是君王的宠臣、公主的情人。茜贝拉只是女子,有名无实,我也保不了他多久。

      所以我把圣拉泽罗骑士团给了他,他会号令那些像我一样不得不遁入黑暗为人遗忘的人。大战在即,我把他们交给一个出色的将领,最后一次沐浴在阳光下,让所有人见证他们昔日的荣光。

      除了这,我还与他交换了十字架。他一定不知道我为何会知道这种民间旧俗。我没有与他明讲,这有着结拜兄弟的含义。或者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他比居伊更适合,但他又不可能娶茜贝拉,也就没有资格掌权。如果他知道此举含义,就该明白这算是我给予了他王室成员的身份,若他有朝一日改变想法,欲取而代之,也不必有得位不正的负罪感。

      但,假如我彻底为情感所左右,应该是这么想的:我依旧记得那日茜贝拉向我提起他时的目光和语气,那是她不曾有过的,好像她半生没有遇上正确的人,我确信他是唯一能给她幸福的人,他能弥补父亲与我亏欠她的。我也与他相见恨晚,与他讨论城防部署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他在攻守机械方面也造诣颇深(我不信他之前只是个铁匠,就算是,那也得是君王的御用铁匠),我能从他身上学习的也有很多。所以我希望有人在我之后护他一命。

      最后,我希望他能去爱我来不及爱的人,去实现我尚未实现的理想,去尽我未能尽之职,去战胜我想战胜的人,去看我没看过的大好风光..... 总之,代我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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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我,巴里安

      天几乎全黑了,一些为了纳凉敞着的窗户里,我看到烛光与隐隐绰绰的身影,我觉得再昏暗的油灯都比那寝殿里的亮。空气里飘散出炒鹰嘴豆与哈瓦尔糕的香气,原是与我无关,我却突然有些冷。分明无人的街巷,仍有尘土飞扬,因为从雅法海岸吹来的风。

      有人和我说过,感受一个地方的夜,你就会知道你是否适应这里。因为白天的粉饰会在夜间悉数消弭,夜没必要说谎,它把这座城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你眼前。

      我不适应这里了,我想离开。

      前面就是希律门,现在叫花之门,出了这门一直往北不远处就是纳布卢斯。门边有个驿站,萨拉丁暂时撤兵后这里冷清了不少,没有一份接一份的战报。我吩咐人去备马,自己挑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拿出随身的日记本,写下今天发生的事。这本子很旧了,记述的事前后割裂成两部分:在法兰西与在耶路撒冷(由于横越地中海时翻船,当中还泡过水),前面详细记有我赊下的账、我要为谁铸剑还是犁,后面有写到我与茜贝拉的初见、我们的初吻(再后来我就不想说了).....

      现在,我写下我和他的最后一场谈话,细致到写了几笔房中的火烛。那时,我静静地凝视着乌木桌上的蜡烛兀自静静燃着,苍白的烛蜡无声滴落,凝在镀金的烛台上,以柔和黯淡封存了那堪比兵戈的刺目金属色泽。很快,它就要燃尽了,已熔为不成形的一摊,微弱的火不甘地迸起,明亮炽烈犹如回光返照,但很快就更小更暗,奄奄一息,就像这年轻君主的命运,也像这独自伫立在地中海东岸的法兰克王国的命运:没有补给、孤零零燃烧的蜡烛和炉中的火是不同的,没有木柴供它续命,它只能燃一次。

      写完后,正欲把它阖上时,由于泡过水发皱的纸页夹不住东西,一枝干枯的白玫瑰从中掉了出来,那是我先前从寝殿里偷偷带出来的。

      我想起那日的事。我被召见,谈的又是一些兵器与机械。从亚历山大时代的萨里沙长矛谈到现在骑兵用的加长加重的铁剑,从用于进攻的突厥弓箭到用于防守的蒺藜坑和拒马,从投石车的可及距离到攻城塔的弱点.....

      后来,他乏了,我问是否要告退,他却说,要我走前拿旁边的《传道书》随便读一段,因为他视力不佳平时看着吃力,他愿在这神圣的箴言中入眠。我随意翻开,书因当中夹着这朵花而自动停在了那一页,我读道:
      “生有时,死有时;
      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
      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哭有时,笑有时;
      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
      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
      寻找有时,失落有时;
      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
      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
      争战有时,和好有时。”*3

      我定定地看着其中几句,陷入了沉思。

      正当我把那枝花夹回去时,一个僮仆牵着马过来了。该走了,我想我很快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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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你也可以叫我鲍德温

      巴里安走后,我小睡了一会儿,但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那个库尔德人,而且,他是泉水谷那时的样子,他气定神闲的骑行姿态(这一点我有些嫉妒,我很清楚自己歪歪斜斜坐在马背上勉强保持平衡的样子很难看),他随着那匹漂亮阿拉伯马的优雅步伐前后轻晃,他的头巾在骑兵跑过带起的风中飘动,以及他悠然驻马,望向我的眼神,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我不敢再睡下去,因为梦里全都是他,我不得不承认,我其实非常畏死——至少是当下。

      所以,鬼使神差之下,我作出这样一个打算。我想爬起来,摸索到乌木桌后坐下,然后开始找我写过的那封信,我把它藏在了那个金十字架的底座下。这个过程并不简单,我从未觉得床到桌子有这么远,等我坐下,已经精疲力尽了,我找信的时候把桌上的一沓纸碰翻在地上(当然不可能去捡),最终我听到重物挪动的声音,是那个金十字架,我竟然有些欣喜。我翻出那封信,庆幸自己还能看到亮光,用颤抖的手把它往蜡烛的火苗上递,可这时我又犹豫了。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

      就好像巴里安心里知道自己一定会拒绝娶长公主(所以我才准备了两份遗嘱),还要由于不愿面对去演出一幅两难的样子给自己看一样,我心里也知道这座城的命运(尽管也让很多人知晓这个不可改变的结局),可是我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这么悲观,你还有胜算,你可以保住这座城,你也许不是亡国之君,你的外甥也不是,你有你的骄傲,你是唯一击退过他的人,你已坚守了十一年,你也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持下去.....我们心中都有一个不愿面对的答案,所以我们一直在做选择,做假设。没有选择中的痛苦与假设中的希望,我们无法坚持下去。

      所以什么才是我的答案?我在前往克拉克之前就已经在纸上写好了,或者更早,我就在心里写好了。之前有一日,我让巴里安读了《传道书》中的几句,当然,那枝花是我夹的,那正是我想对他说的话,也是我的答案。所以,当他拿我说过的话为理由来压我时,并不是他说服了我,而是我说服了他。生死兴亡,皆有定数。君王布衣,又有谁愿意相信?争战有时,和好有时。古往今来,又有谁问心无愧?

      你知道吗?这座城有很多名字,夕阳神撒冷之城、大卫之城.....最早,迦南人叫它,尤罗.萨利姆。它的意思是,和平之城。真荒谬,和平之城没有和平,永远在陷落,永远被征服。迦南、犹太、巴比伦、波斯....一直到法兰克(我曾经想,如果没有先祖在耶路撒冷的屠城,那埃德萨的惨剧也许不会发生),可能,下一个是萨拉森。所以,我已不在乎谁将是它的主人。对于这一切,谁都有权利,谁都没有权利。话可以正说也可以反说,信仰可以救赎也可以杀戮。但是,我在乎谁能给它带来和平。熔戈为钟,铸剑为犁,宁弃其城,愿全其民。这也是我希望由巴里安来摄政的原因之一。

      于是我将那信从烛台旁取下,放会原处,白忙活一场。正当我满怀释然地想回到床边时却发现自己半身麻木,动不了,而我又不想召来随侍,所以我在那儿枯坐了一宿。

      我好像感觉窗口的帘幕后透进了晨曦,有一种金色的、温暖的东西渗了进来。我划了个十字,“God bless Jeru Salem.”天佑和平之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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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我,巴里安

      正当我准备踏上马蹬时,我突然想到什么,可能是由于吹来的一阵冷风,可能是若有若无的一声鹰啸,也可能是我戴着的绿十字在提醒着什么......一反刚才浑浑噩噩的状态,我清醒警觉起来。

      我回过神来,没有走,很快写了信派人送至纳布卢斯,让雷蒙德尽快赶来(而且不能单枪匹马,得带些部下,又不能多到让人起疑),我不知道居伊得知今天的事后会放手做什么,他可能调遣自己的人马,关闭城门,然后自立为王。

      我离开了希律门,走在午夜空荡荡的街上,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公主府上。我毫无睡意,绕着城墙走,任凭双腿把我带到城里的任意角落,大马士革门、丹克雷迪塔、与之遥相辉映的圣墓教堂......我会一直走到天亮。我看到夜色逐渐变浅的天空上澄静疏朗,唯有三颗星星散落天际,不明不暗地亮着,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它们像我一样在赶路,像耶稣出生前赶去伯利恒的三位圣者。哦,到雅法门了,从港口卸下的货有如涓涓细流,不紧不慢地淌进城里,谁说这沙漠中的城市没有河流?

      等天亮了,就真的到三月十五日了,历史上便是凯撒遇刺那日,我总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1约柜就是放置了上帝与以色列人所立的契约的柜子。这份契约,是指由先知摩西在西奈山上从耶和华得来的两块十诫法典。
      *2亚伯拉罕石是先知亚伯欲在其上献祭其子以撒给上帝的巨石
      *3出自《圣经》传道书3:1-8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双第一人称穿插着写,很拙劣的模仿。干啥啥不行,矫情第一名。坑的挖太大,填土有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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