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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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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林大小姐的轿子前呼后拥地停在观音庙前,小川拎着一篮香烛纸钱紧随其后。
晨光从高高的天井投在菩萨金碧辉煌的脸上,观音大士敛眉屈指,微笑地俯瞰着虔诚膜拜的信女。
双手合十,下叩,十指平摊,皓洁的额贴上薄团,林小姐喃喃低语,面容肃穆几近僵硬。良久,她抬起头来,望着轻烟里菩萨庄严慈悲的面容,她似是得了什么保证,合十轻笑。
推开小丫环的手,她亲自起身挑了支签筒,深吸一口气开始摇签。
接下来只见她双手拾起竹签至相摊前坐下;再见相士捻着胡须,胡作深思状解签;而后她惊呼一声神色大变;再后来她踉跄着奔远,马总管一脚踹飞了“铁口直断”的布幡。
“啊,等等我。”小川抬脚便要追上去,一只膀子却牢牢攥住他的衣襟:“小哥,看个相吧。”
“你放手啊。”小川急咋咋地挣开相士,匆匆忙忙往前跑。
“小哥,看你骨格清奇,将来必定贵不可言。”相士竟然恬着脸追了上来。
小川心急火燎中也不禁笑了出来:“你看我一身补丁,哪里贵不可言了。”
“非也非也,岂不闻‘否极泰来’……”
“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小川笑笑望向相士。
“穷鬼,天生穷命!”相士大啐一口,拂袖而去。
也不知那相士说了些什么,回程时林府小姐花容惨淡,马总管和小丫环也都是心不在焉。
小川送晚膳时,特意赔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林小姐依旧是柳眉深锁,西子捧心,今日的神色较往常却多了份惴惴不安;马总管低了个脑袋也不知在想什么,奇迹般地没有找小川麻烦。
好容易捱到正主儿放下筷子,小川端起托盘便要脚底抹油。
小丫环斟了杯茶,嗫嚅道:“小姐,你且放宽心。那些个神棍说的话哪里能信?”
林小姐又幽幽叹了口气,举手待要接过茶盏,不想失魂落魄的小丫头竟然先松了手。
小川下意识喊了声:“小心!”
只听“咣”的一声,滚茶热腾腾地沿着素手一路烫下。她尖叫一声,瞪了小川一眼,又急又气,趴在桌上嘤嘤抽泣。
小川还未回过神来,一记大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漫天金星飞舞,耳膜空洞洞地“嗡嗡”回响。好不容易睁开眼,马总管抡圆了膀子,又一掌招呼过来。小川只觉一嘴咸咸的腥味,有湿软的蚯蚓在鼻孔缓缓蠕行。
笨拙地伸出舌头濡湿下唇,他的声音粗嘎刺耳:“不是我……”
又是雪亮的“啪”的一声,半边脸腾腾地烧起来,蚯蚓从一条变成了两条,最后黄鳝一样 “哧溜”滴在短衫上。
“你打他有什么用,你打他有什么用?”林小姐趴在丫环怀里抽抽噎噎,“‘平地起惊澜’,我早该想到,这件事情不会这么顺顺利利。”
“那江湖术士危言耸听,不过是想小姐心中惶恐,向他讨些消解之法,好多挣几个钱。哪里当得了真?”
“都是些宽心话罢了,何府家大业大,哪里瞧得上我。何况当初指腹为婚的又不是……又不是……呜,我回去算了。”林小姐咬着帕子,又是痛又是急,一脸的香汗。
“小姐不用担心,何家早就有回信:只要是姓林,嫁过来便是少奶奶,绝无亲堂之分。”
林小姐渐收了哭声,将信将疑道:“何家给伯父的回信里真是这么说的?”
马总管忙又温言劝慰几句。林小姐一颗芳心缓缓定了下来,开始觉得手上火辣辣地疼,拧着柳叶眉,双眼沁出珠泪。
小丫环见小姐雪雪呼痛,娥眉倒竖呼喝小川:“你是死人啊?还不赶紧拿药膏?”
小川蹲在地上默默收拾盘盏,闻言“呼”地起身。小丫环猛然一惊,拍拍胸脯娇喝:“干吗?吓坏人!”
小川直勾勾地盯着她,双唇紧紧抿成直线。小丫环不由自主悄悄退了一步。此时的小川披头散发,双目遍布血丝,牙齿格格作响,熊熊怒意撑起虬结的肌肉似要涨破衣料。他猿臂一舒猛然向她抓来。
小丫环骇得两腿发软,面色青白,却见他轻轻取过汤匙放在木盘里,抬起头向她微微一笑,躬身离开。
马总管手劲委实不小,几巴掌下来,半边脸红肿通亮不说,牙齿也松了大半。半夜里牙疼得厉害,睡不着的小川摸到井边,摇上一桶水。整张脸埋进桶里,沁骨的冰水熨上滚烫的脸,整个人疼得一哆嗦,眼泪突然止不住,滴滴答答无声地落进桶里。
第二天右边脸又青又肿,通亮得能滴出水来。右眼被挤成细细一条缝,像牙疼时不住抽冷气的样子。
金掌柜一见之下惊吓不小,这天居然只是‘温柔’地呼喝,再没有拳脚相加——想来是怕打坏了任劳任怨又不吃草的骡子。
中饭时,小川坐在马厩旁,把硬馍馍一点点掰碎,蘸着开水小口小口地咽下。眼角突然瞥见一红一灰两条人影闪过来,赶紧把身子一蜷——是让他吃尽苦头的马总管跟小丫环。
“都来了五天啦,何家怎么还没动静?这门亲事怕真是要黄了。”
“也是。否则就算在准备婚事,也得先给我们捎个信——帖子一早就投了,现在跟石沉大海样的,连个水花都没有。”
“爹,你说要怎么办?总不成一直守在这里吧?”
“哼,叫她一声‘小姐’,骨头轻了三两,还当真摆起了谱。要不是小姐死得早,老爷又不想丢了这门高枝,哪轮得到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落魄亲戚来指手划脚。草鸡就是草鸡,一辈子变不了凤凰。先支应着别开罪,能成固然好,要不然,哼,就让她慢慢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