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瘦》叶荷灯

2、第 2 章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小姐暂且委屈几日，待何府花轿一到……”说到这里，瘦干马脸男堆起一脸笑意，小心翼翼地打量对方。见小姐面上红霞如云，并无不豫之色，他拍拍巴掌大笑起来。
　　那小姐低了头，茶盏遮住脸，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还要多多仰仗马总管。”
　　马总管笑得越发欢畅，又絮叨了几句再带上房门出来。
　　金掌柜慌忙迎了上去：“客官可还满意？”
　　马总管打房梁至地板上上下下扫视一圈，鼻子哼气：“这种小门小店，也只能将就了。”他背起手，拖长了嗓子道，“你这是小庙进了大菩萨。知道河洲林家么？”
　　见金掌柜胡乱点了点头，他明白这是敷衍，斜睨了眼冷笑：“升斗小民。何家你总该知道吧？”
　　金掌柜这次的神情是真真的肃然起敬：“本城‘天翔号’何家？”
　　马总管仰头“哈”了一声：“可不就是‘天翔号’？那是什么人？那可是跺跺脚，祁阳地面就得震三震的人物！就是咱们新姑爷！”
　　金掌柜猛吸一口气，眼睛往女客房门滴溜溜打了个转，一迭声地叫唤：“小川，换茶，换新茶！”

　　小川托着茶盘直挺挺地站着；金掌柜像炒豆子一般来来回回翻复：“简慢了，简慢了”，一边低头哈腰地笑；胡大厨不甘示弱地挤进来，亲手抢了盘盏，蹑手蹑脚地放下，末了歪着脑袋瞅瞅，赶紧又转了个角度，把那孔雀开屏的鸟喙端端正正地对着林家小姐。
　　林府千金对着满桌珍馐终于抬了筷子，右手举箸，左手拈袖，秀秀气气地夹了一筷子，举袖笼脸，小口小口地咀嚼。
　　胡大厨与金掌柜殷殷地注视着何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只见她翻了几筷子，便接过手巾擦了嘴。
　　胡大厨立时如霜打的茄子般泄了气，金掌柜却不屈不挠地问：“小姐可还满意？”
　　林小姐偏了螓首思虑半天，方勾起唇角微微地点头。金掌柜长长舒了口气，笑意在每条皱纹里舒展开来，自豪地向马总管宣布：“小姐说很满意！”
　　马总管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声，心里暗笑这等蠢物竟愚昧至斯，连真心或是客气都听不出。
　　得了何家娇客的一声嘉许，胡大厨便放心大胆地下去了，当了半天木头人的小川开始俐落地收拾碗碟。
　　在小川看来，世间最可爱的气味莫过于饭香。此时，小川居高临下俯瞰盘盘盏盏珍馐百味香气蒸腾。小川可以想像它们以何种灵动的姿态扭曲而后交织，再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孔里。于是乎，在场诸人清清楚楚地听到滚滚雷声由远及近……
　　血流以极快的速度窜上脸颊，小川偷眼去看林小姐，见她拿绣巾捂了口鼻，柳眉几不可察地微拧，似是信口问道：“金掌柜，这撤下去的饭食要如何处置？”
　　金掌柜眯了眼看马总管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知机赔笑：“小姐动过的东西，旁人自是没福气再碰……”
　　许小姐嘴角微扬，状似疲累轻轻打个呵欠：“哪耐烦听这些，我乏了。”

　　豪雨从正午断断续续地下到傍晚。出门在外最怕的便是这种突如其来的不测风云，而于金掌柜而言，这雨水真是金贵如油－－雨一下，歇脚的就多；歇脚的一多，自然是无尽财源滚滚来。雨势完全停住时，小川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拨打尖的客人，佝偻着腰走进厨房。
　　锅子已经移离了大灶，艳红的火光照亮半面墙。厨子们得了闲，蔬菜篓子往旁一扒，支起脚就着堆满杂物的桌子打字牌。
　　小川一眼就瞧见自己的缺口大碗孤伶伶地摆在灶台上，奔过去一看，竟然连残渣汤水都欠奉。
　　厨子们挤眉弄眼地笑：“小川，金掌柜说你劳苦功高，要好好犒赏你。”见他仍是不解，胡大厨剔着牙亲亲热热走过去，挽了他的手到泔水桶前：“瞧瞧，五两银子一桌的菜，闻着这香味都心痒痒。”
　　边上几人齐声大笑，胡大厨把咬得毛毛躁躁的牙签顺手扔进泔水桶，拍拍小川的肩：“慢点吃，别噎住了。”

　　月光白白地铺在地上，让人疑心那是张大白纸，伸手一揭就能卷起来。
　　小川坐在院里，腿上搭了件补丁摞补丁的褂子，半眯着眼仰头对着月亮穿针。先把线头濡湿，再用指腹一捻，对准针孔稳稳当当地穿过去。只是平日里熟稔之极的动作今天却做得极不顺手：往日里总嫌月光不够亮，怕看不清针孔；今天却觉得煞白得扎眼，针鼻晃啊晃的哪里对得准。
　　又试了两回还是不成。白日里提了几十桶水端了上百盘菜的膀子此时却像灌满老陈醋，酸酸软软地抬不起来；肚里像被八驾马车辗过一样难受－－小川终于明白了为何叫“肌肠轱辘”。胃壁薄薄地贴在一起，像青蛙一样激烈地鼓鸣；肠子估计早拧成了一堆麻花，吸一口气都会痉挛。
　　他觉得不可言说的累，身子缩作一团，耷拉着脑袋便想睡去，可是，伸手捂住小腹，那剧烈的蠕动如此清晰而难以忍受，他咬唇一步步挪向厨房。
　　黄铜大锁插过门环，如忠犬警惕地环伺着四□□径直绕到后门，轻轻蹲下来。他像是累极了，双手环膝一动不动。半刻钟后，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探进泔水桶里。

作者有话说

　　第一二章贴反了,要纠正时发现点击率为五,即是说有读者正在看文.
特地说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