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瘦》叶荷灯

12、第 12 章

　　“这下可有腊肉吃了。”小秋用木勺盛了水，哗哗冲着猪肉。缩起鼻子用力闻了闻，“叭”地甩进钵子里，又“哧啦”倒进半缸盐。
　　小川趁了月色正在晾衣，此时停了手笑：“还是卖豆腐省事。黄豆一磨，煮开了就是豆浆；过包、点上卤水，可以当豆腐花卖；压上石板就做成了豆腐。”
　　小秋揉着盐道：“是啊，卖不出去的话，可以把豆腐做成豆干。再不然就做成臭豆腐霉豆腐。这么说来，做豆腐真是天底下最稳赚不赔的生意。”
　　正说笑的当口，门外一阵喧嚣，“呼啦”跑过好几拨人。
　　小秋冲干了手走到门口，拉住个路人便问：“出什么事了？”
　　那人兴奋得一脸油光：“陆家的闺女要跟刘家小子私奔啊！”说完拔腿便跑。
　　“看看去。”小川带上门板。

　　芝兰桥下里外围了几层，晚到的全跑上桥头，钻出半个身子居高昨下；再晚一点的就只有跑到对岸，瞅着黑乎乎的人头直跳脚。
　　周遭的人七嘴八舌，这个说伤风败俗，那个说活该浸猪笼；年轻的男女在灯下偷偷对望两眼，牵着的手便不知不觉松开了。
　　两人站了一盏茶的工夫，虽然站在圈外，倒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不过是小男女私定终生，男方正要提亲的当口，正赶上征兵。陆家当然不乐意了，好好一个闺女，嫁过去便要守活寡。再往难听里说，指不定活寡还成了死寡。也是这两人胆子大，趁黑卷了包袱便要私奔。可惜前脚刚踏上船，后脚就被发现。
　　人群猛然散开，只见陆家老头抓了扁担劈头劈脸便要抽去，口里不住骂着：“打死你个不要脸的！”
　　陆家闺女哇哇叫着，捂住头便捂不住脚，顾了脚又顾不了头，惊惶里四下逃窜。刘家的小后生急得眼里要冒出火来，无奈被两个汉子死死按着。
　　慌乱中逃到河边，陆丫头反而站定了，银牙一咬：“我就喜欢他，是我嫁又不是你嫁！”
　　“你听听，你听听……”老人们歪着干瘪的嘴，齐齐吸口冷气。
　　陆老头一张脸涨成茄子色，手抖抖索索地指着不孝女，抡圆了肩膀便要抽下去。
　　“受不受苦是我的事，守不守寡也是我的事！我就只认他，别人好到天上也和我不相干！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丢人现眼的东西！”陆老头冷笑一声正要过去，却见她偏着脸子真下了水。
　　好心的人连声叫“姑娘，回来！”。幸灾乐祸的爆起彩声：“走快点，别让你爹追着了！”
　　陆姑娘本是拉不下脸，也没真个寻死的意思。这么一听，倒真气冲冲地直往深水处趟过去。
　　眼见着就要没了顶，刘家后生不知哪来的神力，挣开两个汉子便冲过去。
　　陆姑娘突然扑腾两下浮了起来。她慌了神，闭了气又要沉下去，哪知手脚扑通一顿，又慢慢浮了起来。
　　众人哄堂大笑。水乡长大的孩子，想淹死也不是那么容易。
　　陆姑娘堵气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渐渐便没了声音。围观的人都拢了上来：“不会真没了吧？”
　　忽见水面破开，她又冒出了头。头上还湿答答地粘着几根水草，说不出多狼狈。
　　这下就连小川跟小秋都笑了起来。陆姑娘吸吸鼻子，嘴巴一撇，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小伙子忍住笑走过去，牵着她的手无惊无险上了岸。

　　小川噙着笑正要回家，小秋拍拍地面坐下：“就在这里等爹回来吧！”
　　对岸的杨柳树荫里透出几点黄光，有妇人大声叫唤：“蛋儿，回家吃饭了！”
　　小秋侧脸趴在膝盖上：“你是不是也得去当兵？”
　　小川叹口气，长腿一伸坐下来：“恐怕也是要的。”
　　“听说又是从西边打过来的。”
　　“嗯。朝廷连输了几场，好像已经丢了几个城。”
　　小秋傻乎乎地说：“真不想你去。”
　　“傻瓜，”小川狠狠刮一下她的鼻子，“谁想去打仗呢？”
　　小秋静静看着黑乎乎的水面，声音闷闷的：“娘死了，只剩爹把我带大。家里好不容易多了个人，现在你也要走了。”
　　“我又不是不回来。”
　　“看我这张嘴。童言无忌，呸呸呸！”
　　“等我回来时，小秋应该已经嫁人了。不知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我家小秋？”
　　上游漂下来一盏莲花状的河灯，粉色盈盈。流到拐弯处被枝叶勾住了，小秋拾起个石子，“啪”的扔过去。
　　河灯悠悠打个转，轻盈盈顺水而下。
　　小秋望着那盏灯：“你若去个三年五载还好，要是去得久了，等你回来时，小秋说不定已经老了，死了。”
　　“怎么会？刀箭无眼，如果真有人先死了，那个肯定是我。”
　　“谁知道呢？”小秋的手无意识划过水面，眉眼弯弯，嘴角上翘，这是我的小川。“我要是死了，就希望有人给我做盏桃花灯。小秋生前不漂亮，死后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像三月里的桃花。”
　　小川用力揽过她的头：“不许说丧气话，我们都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