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七.银灰与血红（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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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伦敦这个大城市伸过了懒腰开始清醒的时间，马车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不断流动的模糊黑色影像，却只能让我感觉更加心烦，手杖和石板碰撞著发出清脆的声响，导引著我的思绪。
我从来不曾了解到，福尔摩斯原来有那样悲惨而灰暗的童年记忆，我一直认为他一贯的不愿提起，只是出於他那种不愿意纠缠於世俗牵绊的天性而已。
然而在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向我讲述了那段悲惨过去之後，我忽然发现福尔摩斯对我来说竟如此陌生，他昔日的一颦一笑，乃至在窗口前半个小时的沈思，都有了值得我去重新揣摩的含义。
「大夫，理解他，我信任你那善良温和的天性。」
「倘若一个人从未被别人爱过，让他学会什麽叫爱和如何去爱，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实如此吗？」
迈克罗夫特先生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而我眼前浮现出了那个有点总是落寞的颀长身影。
──那个从七岁就背负起了生命烙印的孩子。
福尔摩斯，他永远那麽机智、冷静、敏锐、幽默、风度翩翩──无懈可击！而我所做的却只是像个天真的傻子一样一边崇拜著这令他喘不过气的面具，一边抱怨著他的冷漠，抱怨著他的不近人情，抱怨著他对自己文章的刻薄评论。
──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滴血的心。
约翰.H.华生，你这个愚蠢透顶的家夥。
我咬紧嘴唇。
手杖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仿佛在鼓励我，鼓励我去驱散我那伟大的朋友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去理解他，温暖他，抓紧他冰冷的手，把他从灰色的角落拉回这个阳光灿烂的世界，在他的智慧上加冕一轮快乐和温和的光辉。
我反复对自己说，约翰.H华生，你有这个资格。
全知的上帝，如果您此时在注视我，请默许我那略带悲怆的自负。
这资格的全部便是我深深的愧疚，并上对福尔摩斯诚挚的情感。
我，愿以灵魂起誓。
然而，当我回到贝克街，推开我楼上起居室的门的时候，我居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那压在我不得不面对的道路上的那一片沈重，提前消失了。
福尔摩斯好像早已经起了，换上了他的紫色睡袍，他靠在壁炉前，嘴角的烟斗以一个俏皮的姿势翘著。
我的目光撞到了他漂亮的灰色眸子，那种略略浓厚而有弹性的灰，甚至隐约显出一种蓝色的倾向──
「福尔摩斯，你好些了吗，我十分担心……」我脱口而出。
该死，华生，你这个蠢货，不要又说些和平时一样在他看来不痛不痒的关心话，即便你的表情看上去的确很忧虑。
然而不知何故，他却露出了笑容，向我走过来。
虽然依旧无法掩饰那种疲惫的痕迹，但此刻他的脸上展现的却是我几乎从未见到的笑容──混杂著温柔和孩童的率真，是的，连他的眼睛也在跟著一起笑，弯成了好看的弧线，是那种从心底释然和开心的笑容。
「华生！」
轮到我不知所措了。
福尔摩斯以一种饱含热情的风度接过我迟疑著脱下的外套，麻利地挂到衣架上，同时敏捷地抚平了我衬衣肩上的一点褶皱，继续含笑望著我。
这超出我逻辑思考范围的举动更加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所幸他先开口了。
「十分感谢你的杜松子酒，华生，那让我感觉好多了……嗯……」
他像一个素来沈默寡言的人突然被要求背诵热情洋溢的台词那样，抿著嘴唇思索著，有柔和的光芒在他的眼里流动。
「我想我昨天有点失控──华生，请你不要在意，我模糊的记得我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也许那使你困扰了──我亲爱的华生，不要在意，是的，也许我最近的精神状态的确不佳，我们最近处理的这案子中一些阴暗的影像，还有我以往的探案经历，有点扰乱了我的头脑──但是──」他的嘴角又向上弯了一点。
「你的宽容，哦是的，华生，嗯──谢谢你的大度，没有用水浇醒我然後送回我自己的房间，」他带著一如既往的幽默笑著加了这一句，「十分感谢，十分感谢，我亲爱的华生，居然把被子给我了吗，你会著凉的，你的旧伤──我亲爱的华生，我那该死的的外□□脏你的床单了吗？」
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感谢如果仅仅是因为我昨晚近乎习惯性（职业性？）的举动，那倒真是有点让我吃惊了，更要命的是他完全打乱了我的步调，此时我已经完全忘了我一路上尽我所能想出来的该做的种种，我只能带著略略愕然的表情看著他。
他转过身，睡衣掀起一阵小小的紫色旋风，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激动，我感觉到他要讲什麽长而重要的东西。
「很多年了，华生。」他在壁炉前来回走著，「华生，我亲爱的华生，时间长到──请你听我说，并且请你不要把这当做再次神志不清的话语，我很可能为此会有点伤心。」
他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我考虑，是的，我考虑了，然而──尽管这显得有些草率和鲁莽，我顾不得了，华生，你知道吗，你可以想象吗，当早晨的阳光把我弄醒了的那一刻，」他越说越快，「华生，我回忆起昨晚我的出格举动──我在深夜打扰了你的睡眠，居然，我用一些不明就里的话和歇斯底里的举动烦扰了你，然而你却没有给我一拳，喊著’该死的，给我冷静点，福尔摩斯先生’，也没有把我干脆推出去，你任凭我发作完，容忍我像个无赖的醉鬼那样逼得你不得不蜷身过了一夜，那麽寒冷的夜晚，你甚至没有在乎我脏兮兮的外套。我像个极为迟钝的人那样，是的，像一扇笨重的门──」
他激动的挥舞著一支手臂，我的心底却涌出一种奇特的感觉，沈重，却很温暖。
「──像一扇笨重的门被打开了，被发现里面满是炽热的光和金子，那感觉，我亲爱的华生，知道吗。我竟恬不知耻的占有了你的善良和忠诚那麽多年，假如没有了你──老实说，华生，我亲爱的华生，从心底，我对你的──」
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面对著我的那一秒。
我看到他面对著我，嘴角的弧线无力地掉落恢复水平，然後，睁大了他那双灰色眼睛。
他一步──一步的，向我走过来，好像起居室的房门通向地狱似的。
我突然感到强烈的恐惧。
「华生？」他声音里的温度一下从沸点降了下来，「该死的，华生，我忘了自己对自己说过的话：’感情永远会影响理智’。」
他看向我挂在那的外套。
「华生，你外套肘上的烟灰，我只知道一个地方有。」
我看到他的嘴唇开始颤抖。
「华生──我可爱的哥哥，迈克罗夫特，总是把两臂蜷在椅子内，而由於他特殊的懒惰，他常常坐的那把扶手椅的扶手上，总是会留下这种烟灰。」
他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的说完这句话，站在原地不动了。
「告诉我，华生──」我看到了哀伤的色彩开始慢慢占领他的眼睛，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是失败了，烟斗的烟雾悄悄地模糊了他的轮廓「我亲爱的华生，你去哪了？」
「……第欧根尼俱乐部。」
我没有丝毫隐瞒和措辞，因为我知道，这不可能。
「很好。」
他的声音一下结了冰。
判若两人。
「迈克罗夫特告诉了你什麽，或者说，你问了他什麽？」
他的问题一如既往的简单而犀利。
他知道了，我所产生疑问的东西。
「你的父母，福尔摩斯，和那段不幸的过去，我感到非常……」我急匆匆的开口。
「所以，」他打断了我，沈重的踱著步子把自己放到墙壁的阴影中，语气冷酷而带著自嘲，「你决定回到这里来，展示你那高尚而伟大的善良和同情心，在那之前欣赏我像一个傻乎乎的小夥子一样的表演，这序幕倒十分有趣，不是吗？」
「福尔摩斯，」虽然早就料到他有这种反应，但我的心底还是突兀的痛了一下，「我知道那种经历对你来说非常不愉快──」
「不愉快？」他用重音重复著这最後一个词打断了我，「华生，要知道，一个人不能同时既是医生，又是神父──」
「福尔摩斯，我不是说我我在怜悯你，我在试图──」
「怜悯！」他几乎把这个词吼了出来，再一次地打断了我的话。「怜悯！那种廉价的丑陋东西，谁会需要呢！」
沈默，烟斗一阵一阵的烟雾把他包围起来了，我看不到他那棱角分明的侧脸。
「先回去你的诊所和家吧，华生，我想独自思考一会，你忘了你已经不是这的房客了吗，华生太太在等你，让女士焦虑不是绅士的作风。」
他仿佛在极力压抑著自己似的说出这句话，那冰冷的礼貌让人感到撕裂般的疼痛，兴许在这第一次我失败了。
「福尔摩斯……」我试图做最後的挣扎。
──然而在那阴影中有一束微光──
──像是断了线的眼泪──
「请出去，华生大夫。」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七.银灰与血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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