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春寒》卷惊雪

19、寻徒

　　静岚宗，青苫峰，截云殿。

　　几位长老正在据理力争、大谈特谈通过举办入山试炼，广收弟子的好处。

　　作为静岚宗的宗主，鹿算君百无聊赖地轻提砂壶，将茶水悠悠倒入几个青瓷杯，赔笑着递给各个长老。

　　对于开山收徒一事，他实在是不想掺和。

　　“宗主！如今我们静岚宗人才不济，再不开山收徒，有损宗门底蕴啊！”封长老华发横飞，痛心疾首地劝起鹿算君。

　　鹿宗主叹了口气，宽慰道：
　　“封长老，您心系本派安危、思虑长远，实令鹿某惭愧。”
　　“可收徒乃缘分一事，怎可强求，还是按规矩自行下山云游收徒更好。”

　　杏濛仙子不动声色地自取了一杯茶，缓缓道来：
　　“宗主，我们静岚宗确实一向不曾与凡俗有过多交际，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隔壁粱梦宗，同样也是三宗之一，却是面向凡间开山收徒，千年不曾有变。”
　　“如今他们多少繁荣兴盛，得天下赞许，我们也该学着点啊”

　　鹿算君尽力维持住和煦的表情，心里冷笑，你不就是羡慕粱梦宗的鹊棠仙子座下弟子众多吗？

　　开山收徒这么麻烦的事情，到最后还不是落到我这个宗主头上。

　　苦想试炼题目、下山宣传、审核品行、安抚家中父母......
　　如果有弟子进了山门，却没有被师父选中，又要由我来安排修行事宜。

　　不干，坚决不干！

　　鹿算君拢了一下眉头，似乎在细细思索，旋即又言：
　　“杏长老，我们与粱梦宗的情况大相径庭。”
　　“他们坐落于凡人众多之处，免不了与尘世密切接触，开山收徒对他们而言，其实是与周围势力强横的家族保持关系的手段。”
　　“若不如此，哪怕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宗门，也逃不过衰败的命运。”
　　“可我们不同，静岚宗修行仙人之术，断尘缘、去凡心，如何能与世俗有过多牵扯。”

　　“故杏长老，开山收徒有悖于我们静岚宗的理念啊！”

　　杏长老被噎了一下，心里愤愤地想，说得挺好听，可这世上有多少人能飞升成仙？

　　上一个成仙的人还是宗大长老，至今也已过了百余年。
　　如今修士与凡人来往甚密，哪有什么真正心慕大道的赤子，连如何成仙至今都是渺茫，何来成仙一说。

　　接着是秦长老长揖一躬，鹿算君顿时额角一跳：
　　“宗主，我们静岚宗最靠近魔域，当年静水一役恍如昨日。”
　　“如今我们应当吸取教训，吸纳有天赋的孩童，尽早修行，才不会重蹈覆辙。”

　　鹿算君沉默了片刻，其实开山收徒已经讨论无数次了。

　　早在静水一役后就有人提出，不过当时门派损失严重，无法接纳更多弟子。
　　但现在静岚宗已经恢复往昔模样，接纳更多弟子不是问题。

　　所以要不要开山收徒就是宗主一句话的事。

　　就在鹿算君焦头烂额之际，静岚宗最后一位长老终于发话道：
　　“开山收徒和云游相比并无太大不同。”

　　他白衣长袍，墨发缠风，冷然环视一周：
　　“若是各位有意收徒，大可以自行举办试炼，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另外几名长老皆是哑言，只有鹿算君松了一口气。

　　毕竟苏孤是这些长老中唯一一个不赞同开山收徒的。
　　虽然鹿算君清楚苏孤的真实意思是——谁爱收徒谁收徒，别烦我。

　　在鹿宗主的几番打岔后，总算是把这次会谈给糊弄过去了。

　　沔东峰。

　　苏孤回到了自家峰头，揉了揉眉心。
　　他其实不喜欢每月一次的长老会谈，总觉得麻烦和吵闹。

　　以前师父也会经历这些吗？

　　苏孤回忆了一会儿，不禁扯了下嘴角。
　　好像都是师兄代替师父去的。

　　想起师兄，苏孤的眼神黯淡了些。

　　几年前，文流萤无意间和自己说起，断戮门的教主闭了死关。

　　那一瞬间，苏孤第一次有了手脚发凉的感觉。

　　修魔本就命短，像江归那样以燃命为修炼之基，能活到现在已经算幸运了。

　　所以这些年来，苏孤频繁让文流萤下山找各种补药灵丹，好让他碰上帮师父采药的柳潇秋。
　　两人合力总比一人强，至于别的办法，苏孤也有了决断。

　　想起自家徒弟，苏孤皱了下眉。

　　文流萤大约是十日前接了宗门委托，下山去找两三朵凤火莲，为炼丹所用。
　　可自己明明七日前封了一道剑识给他，至今却沓无音讯。

　　哪怕文流萤是去了魔界，以自己的剑识一日内必能到达。
　　若是他想回信，三日内也该到了。

　　怎么回事？

　　要么是剑识被人中途拦下，要么是文流萤没办法回信。

　　斟酌片刻，苏孤还是决定下山寻徒。

　　屏霞镇，宵玥楼。

　　一位红袍修士和一位青袍修士正在二楼凭栏远眺——等人，桌上是相当寒碜的两碗米酒。

　　“不是我说你啊，文流萤，当初是你先动的手，现在好了吧，没打过那猫妖，反而赔了元神。”
　　“现在怎么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哎，要不你随我去断戮门吧！”
　　“本少主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就算没了元神，入魔族也能有好日子过，反正你现在这样也回不去静岚宗......”

　　一柄未出鞘的长剑向柳潇秋刺来，柳潇秋稍一偏头，那剑鞘就擦脸而过，留下一道红印。

　　“闭嘴！你要是闲得无聊就自己回去！没人逼你留在这里！”气势汹汹的文流萤动用了平生最大的忍耐力，才没拔剑出手。

　　“我不，”柳潇秋打了个哈欠，“严格上讲，我是没啥损失，反倒是你麻烦大了。”
　　“不过呢，本少主心地善良，怕你修为不够，被揍得满地找牙，就勉为其难地陪你......”

　　他话没说完，文流萤就是两指敲上他的额头。

　　柳潇秋小声嘟哝：“啧，动手动脚非君子！”

　　很快，两人就等来了一位黄袍道士——夏雨凉，粱梦宗付宗主的徒弟。

　　简单听完文流萤的要求，夏雨凉点点头，摆弄起手上的星罗盘。

　　见文流萤低着头凑到夏雨凉手边的星罗盘上，柳潇秋莫名不爽，盯着夏雨凉道：
　　“怎么样，找到猫妖了吗？”

　　文流萤抬了头，看见柳潇秋盯着自己，似乎还有点不太高兴，不由得坐直了回答他：
　　“没有，完全没有痕迹。”

　　“完全没有痕迹？”

　　看到文流萤没再靠着夏雨凉，柳潇秋心情又好起来。
　　他坐到文流萤边上，也往夏雨凉的星罗盘上凑，头顺势压在文流萤的肩上。

　　“不可能吧？你们粱梦宗的寻人秘法靠不靠谱啊？那只猫妖的修为不算高，有那么难找吗？”

　　文流萤感受到肩膀上多了个脑袋，不由得放轻呼吸，让肩膀尽量没有起伏，顺便给了柳潇秋一记眼刀：
　　“有本事你自己找，不想在这就回去，没人拦着你。”

　　夏雨凉的眉头渐渐拧起，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严肃：
　　“我只知道它最后去了仙门李家，再往后的踪迹就彻底消失了。”
　　“你们确定那只猫妖的修为不算高？”

　　文流萤和柳潇秋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他们当时之所以着了道，无非是因为那只猫妖提前设置了好几重阵法。

　　夏雨凉把星罗盘收了起来，跟两人说出了他的想法：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找不到这只猫妖的原因只有一个。”
　　“它知晓粱梦宗辨别妖族的秘法。”

　　夏雨凉侧头想了想：“这样，你们和我一起回粱梦宗，将此事禀告给宗门。”
　　“以宗门的实力，很快就能抓住这只猫妖。”

　　文流萤愣了一下，如果真要去粱梦宗，那他元神被夺的事情必然会曝光。

　　柳潇秋的断戮门少主身份也有可能被发现。

　　文流萤犹豫了一下，对夏雨凉道：“这件事还是你自行回去通报宗门比较好。”

　　“为什么？”夏雨凉不太理解，他突然想到什么，“不会是你们有什么不能说的吧？”
　　“偷藏禁物？偷学禁术？还是被那猫妖魅惑了？”

　　“......不是，你想多了。”

　　柳潇秋看了眼文流萤，知道他不太想说，不耐烦拍了下桌子，用手指着自己：
　　“因为我被那猫妖夺取了元神！”
　　“虽然我出身小门小派，但我也不想被赶出宗门，当成魔修看待。”
　　“能瞒几日是几日，更何况被粱梦宗这样的大宗门知道后，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暗中跟踪我，把我杀掉以绝后患。”

　　文流萤有些怔愣，他回头看向柳潇秋，见他满脸写着无所谓，心底突然就有点难受。

　　夏雨凉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对不起，我不知道......不是，我知道了，我会按文流萤说的去做。”

　　但夏雨凉的眼神明显没了之前的轻松和随意，而是多了点警惕和忧虑。

　　分别后，文流萤看着柳潇秋道：
　　“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在修真界等着？”
　　“粱梦宗很可能会注意到你。”

　　其实不光是柳潇秋，他自己也是一样。

　　几日前，他就收到自家师父的剑识，但因为自己元神不再，所以根本就没法回信。
　　说不定，师父他已经通知下山的门人和自己联系。

　　不过，师父他应该不会亲自下山来找自己吧？

　　要真是那样，柳潇秋凶多吉少啊。

　　柳潇秋转了转眼珠：
　　“大不了逃回魔界呗。”
　　“走吧，我们去那个李家看看。”
　　“以那只猫妖的谨慎程度，它既然让我们知道它去了仙门李家，定然会留下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