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落星辰》三朝雨

3、第 3 章

　　陆星瑜专心观察眼前的地形图。

　　他来到北区已经一个多月了。
　　除了偶尔隐隐作痛的后颈，生活一切如常。
　　文森给他配了一些助手，让他住在集合实验室后面的楼房里。
　　于是这一个多月他的活动范围基本不超过方圆数百米。

　　这大概也是文森想要看到的。
　　这一个多月从来没有实验人员以外的人在集合实验室现身，但是陆星瑜已经在实验区发现了数十个监控点。
　　某天傍晚，他甚至偶遇过被黑衣人带上手铐默默离去的人。

　　而白洛似乎在杰森那边抽不开身，也不曾与他多联系。

　　好在他天生对实验室的仪器感到亲切，算是乐得其所。

　　眼前的地形图是助手们按他的要求新测的，今天才送过来。

　　他一路看过去，眉心渐渐紧皱。
　　“为什么这些地方没有标出数据？”

　　话声一落，助手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土壤样本呢？”

　　“上周不是刚刚采集了……按照惯例我们就没有再做。”有人小声嘀咕。

　　“这些标识也不是星际通用的——”
　　“但是我们这边一直都用这些标志。”

　　陆星瑜望着图上的符号发了下呆。
　　不应该是这样。

　　一页图例详解蓦地跳到他脑海里，用的不是黑星带的语言。
　　但他却极为熟悉。

　　这里的实验习惯和他从前所在的地方的差异太大。
　　他甩了甩手，大概是低头太久，后颈的血管一下一下跳动起来，牵扯着他的神经。
　　有点晕。

　　“……算了，你们把这些做完，我自己去采样。”
　　助手们得了指令，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
　　一阵些微的响动后，实验室归于寂静，只有机器运行的声音持续不断。

　　陆星瑜背着双肩包，来到城区外近郊。
　　这里一处是虫族迁徙时经常走过的位置，而他要连续采集土壤样本。
　　之前助手们的工作也不算马虎，但毕竟和他的习惯大相径庭。
　　而且，算算时间，他已经很久没有走到开阔一点的地方了。

　　仪器显示，靠近防空洞的一小块泥土有些异常。
　　他走过去，发现了一些新鲜的粘液。
　　一种圆形的甲虫图样立刻浮现在他脑海里。
　　泥土不仅湿润，还显现出不同寻常的石绿色，像是被什么颜料浸染过。

　　他心下一跳。
　　“如果在野外发现这种痕迹，就要小心——这意味着Z型甲虫还打算回来。”
　　一段由花体文字书写的句子立刻出现在他脑海里。

　　太阳已经将将落幕，天边剩一点暗紫。
　　这个时候，这个季节，明明虫子们应该不会出现在近郊……哪里不对？

　　没等他理清楚，山坡一旁，探出了一支细长的锯齿状足。
　　他抬眼看得清楚，锯齿上是细密的鳞片，黑沉似铁，衬得远处天边即将消弭的晚霞都亮了几分。

　　大概据他数十米远。

　　甲虫正缓慢前移，但他知道，这种虫在遇到心仪的食物时行动会异常快捷。
　　而让这只虫子一反常态在近郊晃荡的原因，除了饥饿他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毕竟如今也不是适合虫子们繁殖的季节。

　　陆星瑜屏住呼吸，微微压低身体，右手按上腰部的小包。

　　那虫子巨大的复眼已经越过了土坡的遮挡，折射出斑斓的光。
　　他知道这种甲虫的视力极其强悍。

　　它发现他了。

　　几乎在那支冷硬锋锐的长足挥过来的一瞬间，他打开了身前的小型防护罩，又险险射出一支小箭。

　　也就在这刹那，后颈一直隐隐发作的痛感忽然尖锐起来。
　　瞄准虫子眼睛的小箭理所当然地射歪了，击在它圆而钝的壳上，被轻巧地弹开。

　　这甲虫发出一种嘶嘶声。
　　它被激怒了。

　　他深吸口气，右手再次伸进小包，余光开始向周围望去。

　　但这回他的小玩意们没派上用场。

　　一道灼热的红光干脆利落地划破空气。
　　虫子的嘶嘶声戛然而止。

　　这道光太亮，以至于他的眼睛出现了短暂的眩光。
　　与此同时，后颈的刺痛似乎由点向面扩张，像搅和一滩面团一样搅起他的神经。
　　陆星瑜一时头晕目眩，摇晃几下，几乎要站不稳。

　　然后他被扶住了。

　　“别怕。”

　　这道声音隐约有些熟悉。

　　他后颈的血管跳动得厉害，让他一时想不起来。
　　但紧随其后的腺体里欢欣的热流让他回溯出记忆。

　　那天沉闷的熏香，蒸腾的暖气，灼热的伤口，连同窗外苍白却刺眼的月亮与呼啸的寒风，一并涌来。
　　天旋地转。

　　他猛地往后退到防空洞里：
　　“别过来。”

　　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看清了这alpha的模样。

　　面容俊朗身姿挺拔不肖说，这人在郊外也身穿白色浅底、金红嵌片的便服，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华丽这个词。
　　但这华丽是踩在近处甲虫的巨大尸体上的。
　　他浑身上下最亮眼的地方，就是那顶冒着白烟的激光枪。

　　一看就与这片寸草不生的荒凉土地格格不入。

　　然而模样再好，也掩盖不住这人是个混蛋的事实。

　　陆星瑜暗地掐了掐手心，试图保持清醒。
　　——刚刚这alpha凑近他的一瞬间，他几乎被拖入了烫与痛的漩涡。
　　甚至心里涌出一种奇异的欢悦，一点……难以言明的渴望，连铺天盖地涌来的糟糕回忆也抑制不住。

　　该死的激素。

　　“我不过来。”
　　alpha连声开口，顿了一顿，见他不说话，又继续：
　　“我找了你很久——”
　　“我想带你回去。”

　　陆星瑜闭了闭眼，面色沉了些。

　　兰德站在洞口外，一时手足无措。

　　里面的omega脸色太苍白了。

　　他已经违反惯例在黑星带停留了许久。
　　下城区基本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不是没有人劝他回去，也有人不长眼地唠叨，说这么大个星球要找个omega简直海底捞针。
　　然后那些人就暗示他自己家里还有年轻的乖巧的omega，漂亮可爱又听话。

　　他不屑一顾，只诘问自己的部下，是不是连一个手无寸铁的omega都找不出来。
　　那个omega能离开这个星球吗？不能，星际间通道都被他的部下监控了。
　　那他们会永远找不到这个omega吗？没人敢说不会。
　　他的私人军队是按照星系程度的规格打造的，上面这些话说出来，这些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们也不必在他手下待着了。

　　只有上城区是被黑星带的几个顶层alpha掌控的。而帝国和黑星带积怨颇多，和平局面也只是堪堪维系在一线之间，他的人不好越线监管。

　　于是在好不容易收到近郊的消息时，他立刻就赶了过来。

　　还好算是及时，没有让甲虫伤到这个柔软的omega。

　　兰德一时有些担心。
　　就几息之间，洞口里omega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病态的潮红。
　　浅浅一层红涌上脸，声息不均，看上去很令人不安。
　　只有眼睛依然是冷硬的，亮若星河。

　　“别过来。”

　　陆星瑜对他没有什么其他话可说。

　　“你和我回帝国，我能给你需要的一切。”
　　眼前的alpha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于是兰德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冷笑。

　　“难道你能把自己送进监狱吗？”

　　“我，”兰德已经许多年没有体会过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的感觉，“我当时，你那个时候已经被注射了……”

　　“不必对我说这些骗小孩的话。”
　　陆星瑜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已经缓过劲来。

　　那alpha还杵在洞口不肯动弹。

　　看起来到像是很听他的意见一般……但他早就领会了这人的强势，或者说是粗暴。

　　那天晚上这个alpha娴熟得好像在拆快递包裹。
　　实际上他也就是被那几个巡逻队的人当成礼物呈上去的。
　　他心里清楚，那所谓的药剂远没有到不能解的地步。
　　而那晚眼前的alpha带给他的每一种触感，都在告诉他，对于这个alpha来说，一切只是习惯性的享受。

　　他忽然胸腔发麻，想要吐却吐不出来，只是眼眶红了一圈。

　　“至少……我带了一些药，你至少拿着这些。”

　　alpha拿出一个小包，似乎想向他走过来。

　　“放在地上，别过来。”

　　兰德迟疑一下，依言照做。

　　“你看起来很不舒服。”兰德试图用上自己最和缓的声音，“那天你被我标记了——你知道什么是标记吗？就是，如果这几天没有我的信息素，你会很难受。”

　　尤其是他们的契合度相当之高。
　　眼下这情景，兰德也无心回忆他们之间醉人的契合度，只觉得这身形单薄的omega格外令人心惊。

　　他试探性地放出点信息素，一点点向omega涌过去：
　　“你看……这样就会舒服一些。”

　　omega好像放松了一点。

　　“我不碰你，你让我走近点，替你舒缓一下。”

　　在夜色中格外漂亮的omega似乎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他立刻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下一秒，omega脸色猛地煞白，往后踉跄几步，伸手扶住了墙才没摔倒。

　　兰德一动也不敢动。

　　按理来说，刚被标记的omega是会渴望alpha信息素的。
　　然而眼前omega的脸色完全不似作假。
　　唯一的解释，就是眼前的人全心全意地抗拒他，连omega的天性也无法扭转。

　　“你别动。”omega的声音明显弱了几分，“你也看到了。”

　　他一时越发僵硬，沉默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之前的软话已经是他最近十几年所说出口的极限了。

　　“你最应该做的就是在我面前消失。”

　　omega咳了半天，忽然泛起一丝浅笑。

　　兰德忽觉不对，但没等他有所反应，地面已经亮起一圈，空气开始扭曲。
　　晚了。

　　陆星瑜目送兰德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松开按在墙上的手。
　　墙上细微的凸起，正是防空洞口边上的空间传送钮。

　　入了一堆宇宙星河系列和崽崽们信息素同款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