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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   丁黎握着手中的白玉佩,上面雕刻着兰草,中间是个“白”字。这是前一晚白夫人交给他的。原来白夫人的娘家就是驻守在淮阳的白家,白夫人特意来给丁黎送这个玉佩就是为了让他万一在淮南遇到什么不测,好去淮阳找白家做个依靠。
      丁黎既然知道了驻守淮阳的白抗是他的表舅,于是去淮阳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沈炎和丁黎出了城,在驿站处,丁黎弃了车,与沈炎一同纵马前往淮阳。丁黎从驿站的房间出来时,沈炎还在奇怪丁黎为什么换个衣服要换这么久,等他抬眼看到丁黎的模样,他才知道什么叫雌雄莫辨。
      丁黎换上了男装,只是十分朴素,和寻常百姓的穿着几无二致。他将头发用一条蓝布带束起,只有几缕碎发飘散在额前,完全显露出了他雕刻精致的脸庞,隽秀中带着稳稳的英气,干练的装束衬托出了他本来瘦削的身体,但细节之中又不乏习武之人的硬气。
      沈炎看得有些呆了,丁黎整了整袖口,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过男装了,也不知道这身临时买来的男装合不合身,正想让沈炎帮着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妥,谁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了沈炎呆愣的样子。
      丁黎以为那晚在南山别居已经给沈炎做了心理准备了,没想到还是吓到他了。丁黎在沈炎面前摇了摇手,把沈炎唤醒。
      “姐,姐姐真是……”话到嘴边,沈炎却说不出该怎么形容了。
      丁黎露出疑惑的眼神。
      沈炎顿了顿,接着道:“帅气!”
      丁黎笑了笑,拍了拍沈炎的头。
      两人继续往淮阳去,泗水镇在淮阳东二十里,两人打算绕路先去泗水镇再去淮阳。两人有意隐瞒身份,但差别巨大的衣着让很多人以为他们是主仆关系,丁黎也不在意,干脆就把这层误会坐实了。
      泗水镇外,沈炎与丁黎在茶棚稍歇。沈炎向伙计打听泗水镇可有什么名人高士。他相信一个都督府主簿是不会过得太寒酸的,甚至有可能成为一方名士。
      果然伙计一听就打开了话匣子。
      泗水镇原本是吴国的军事重镇,但在沈煜夺位后,就在淮南城的北岸建了淮阳城,泗水镇的地位便与日剧下,如今反倒成了名副其实的小镇。随着沈煜军变一起的,是大量的流民,当时炎国南侵,流民四散,不少人都逃到了正是重镇的泗水,等到稍微安定,不少人也就留了下来,其中就有一个名叫王讼的人。这个人五十多岁,不仅有学识,还写得一手好字,光靠替人书信,润笔费就足够他吃穿不愁,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照顾过他的生意。
      要问他为什么不出仕,据他自己和去邀请他出仕的官员回应,是他自己无心仕途,且他自谦自己不过是学过几年书法,写的字堪堪能看而已。
      伙计说完,最后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叹了口气道:“如今文人相轻,他若是出仕,徒添一个落魄名声罢了。”
      “看来这个王讼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沈炎对丁黎说道。
      丁黎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道:忠言逆耳,为公为讼。
      沈炎嗤笑一声,“他还挺念旧的,这是想为都督府打抱不平吗。”
      露气稍散,红日渐高,沈炎付了茶钱,与丁黎牵马入镇。他们赶路走了三天三夜,今早天一亮,他们两人就离开了驿站来到了泗水镇。
      早起的农人扛着锄头或镰刀三三两两地往镇外的农田走,也有一些闲人离开了寄居之地想找些吃的作早饭。
      “好久没这么悠闲过了。”沈炎松开了马缰,双手抱在脑后,微微仰头,看着远处泛黄的天空,抹开了的黄色浸染在蓝白色的画布上,棉纱般的白云边缘滞留下了一层金光。
      丁黎看着沈炎,即将步入青年的少年脸上还有些稚嫩的影子,带着朝气的阳光加深了少年的轮廓,面容上散发出了绒绒的光晕。沈炎转过脸,对着丁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两排皓齿明媚亮眼,眯起的眼睛仿佛童年一起游戏的玩伴。
      沈炎的马儿不知何时落到了后面,丁黎的马儿发现自己的同伴不见了,转头去寻,却撞上了丁黎的胳膊。丁黎往沈炎一侧踉跄了两步,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沈炎双手抱着丁黎的肩,丁黎背靠在沈炎的胸前。
      少年低头看着眼前心心念念的人,鹅蛋般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一瞬的惊诧,就好像受到惊吓的小鸟,瑟缩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小窝之中。
      丁黎看到沈炎勾着唇角对他说:“姐姐小心。”温热的气息扑在丁黎的脸上,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丁黎脸色微红,站直了身子远离了沈炎,差点一句话脱口而出。
      “姐姐,我们到前面问问吧。”丁黎还在兀自苦恼这尴尬的气氛,沈炎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留意正事了。
      清晨笼罩在田野上的雾气已经消散,镇外的一角,一个青年跪在两座坟前,一座是他的父亲的,一座是教他书法的先生的。
      昨夜,细雨淅沥,青年苍白无力的手展开了竹简,蘸了蘸墨,开始今天的功课。他要趁酗酒的父亲还未回来,抓紧时间练习。
      镇子上,醉醺醺的男人提着酒坛从小店出来,一脚踩进了一个泥坑,大咧咧地骂了一句之后就咕哝起谁也听不明白的话。
      王讼的小院离青年家不远,此时此刻,他正秉烛夜读,但他读的不是书卷,而是暗桩的报告。一张读完,王讼便把布帛丢进一旁的火盆。王讼皱着眉头,如今的情势越发不利,蒋晗已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这里,相信很快所有的暗桩都会得到消息。蒋晗是他们的领袖,只要蒋晗在,他们就能凝聚在一起,而一旦蒋晗出事,他很难保证这些暗桩不会脱离掌控。这些年他能够在蒋晗被困的时候仍能掌控暗桩,就是因为蒋晗的影响力还在,而现在蒋晗人死灯灭,对暗桩的影响也将不复存在,他必须要赶紧想办法控制住局面,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住这些暗桩不会四散。
      王讼正在思考,忽然院外传来动静。王讼条件反射地将桌案上的书简收拾起来,藏在了桌脚下的暗格中。
      小院的门被粗暴地撞开,王讼端坐在案后,紧盯着房门。
      风雨随着房门的大开呼啸而入,提着酒坛的人如同煞神,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盯着王讼。
      忒,来人啐了一口痰在地上,一开口却有些吐字不清,“你,你这个衰人,骗老子儿子给你做牛做马,你说,你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
      王讼定睛一看,这不是陆成吗?又喝成这样,真是一事无成了。王讼起身扶住脚步不稳撞进来的陆成,怨道:“你怎么又喝成这样?”
      话才出口,王讼就被陆成一把甩开,打断他道:“你管我!干你屁事!我,我警告你,你以后少跟我儿子来往,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这老狗,想拐我儿子给你养老,没门儿!你记住,他是老子的,他一辈子都是,他得给我端茶倒尿,伺候我一辈子!”
      “陆成!”王讼忍不住喝道,义正言辞地说:“陆晗天赋不错,你已经耽误了他这么多年,你还要拉着他陪你一起沉沦吗!”
      “他是我儿子,我想怎样就怎样!”陆成不耐烦道。
      “我就是看不惯你拴着陆晗,我教他识字书法,就是想帮他早日离开你!”王讼说道。
      “好啊,你这老东西总算说出心里话了!你想让他离开我,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陆成说完,一酒坛就砸向王讼。王讼堪堪躲了过去,陆成已经扑了上来。
      陆成早年是泗水镇的一个兵卒,打过仗,在沈煜夺权后,泗水镇没落,他也被迫退伍了,这一退,就是十六年的一蹶不振,他的妻子忍受不了弃他而去,只留下了年仅四岁的陆晗。
      陆晗长年吃不饱穿不暖,身形瘦弱,气力不足,不堪劳作,于是家境越发贫困,就这样恶性循环。
      陆晗咳嗽着想要起身去把窗户关上,万一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他这样的体质可经不起折腾。
      陆晗才起身,房门就被大力推开,满脸是血的陆成站在门口,血和着细雨滴落在门槛上,陆成的模样就像是前来索命的恶鬼。
      “爹,你怎么了?你受伤了?”陆晗被吓了一跳,忙上去想要查看陆成的伤势。谁知陆成突然发疯了一般地把陆晗甩在地上,指着他恶狠狠地道:“你小子能耐啊,想跟着那老东西学成本事从我身边逃走。呸,你想得美!”
      陆成一脚踹在陆晗的小腹上,陆晗吃痛,蜷缩成一团,任凭陆成踢打。
      陆成却越发来劲儿,疯狂的笑骂着。“你和你娘一样,都是那么贱,想从我身边离开!我告诉你,不可能!你知道你娘被我打的时候是怎么求饶的吗?你叫啊!你求我啊!哈哈哈!”
      陆晗抱着自己承受着浑身的疼痛,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但这反而刺激了陆成,他一下又一下地一脚比一脚重地踢着陆晗,他怒道:“你怎么还不求饶?你求我啊!你娘到死都在求我,你怎么不求我?”
      陆晗突然抱住了陆成的脚,抬起头,嘴角的血淌了下来,像被激怒了的小兽一样凶狠地看着陆成质问道:“你杀了我娘?”
      “呵呵,你以为她能走得了吗?”陆成冷笑道,一脚踢开了陆晗。
      “你给我死了心老实待着,别想从我身边逃跑。”陆成说完,就要往厨房去找水喝。
      他转身没走出两步,突然顿住了,他的身后,陆晗满身脏污地蜷着身体站着,他的双手握着一把刻刀,那是用来削改竹简用的。陆晗把没入半指的刻刀拔了出来,又捅了进去,拔了出来又捅了出去,如此反复,直到陆成倒在他的面前,没了气息。
      陆晗在失去理智的爆发后逐渐冷静下来,他看着满手满身的血迹,痛苦地哭了出来。
      雨如雾般地飘下,沾湿了青年的脸,模糊了泪痕。陆晗跑到王讼家想寻求帮助,看到王讼的小院门开着,他没有狐疑地就冲了进去,在踏进王讼开着门的房间的一刹那,他惊呆了。王讼死在了他的桌案前。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陆晗摇着王讼,却怎么都得不到回应了。
      陆晗哭着,哭了好一会儿,冷静下来的他想要将王讼安葬。却在移动王讼的遗体时,发现了被他撞偏了的桌案下的暗格。桌案下原本铺着竹席,陆晗在拖动王讼时带动了竹席,露出了下面暗格的一角。陆晗原本是发现不了那个暗格的,但他在移动的时候,碰倒了桌上的油灯,油灯砸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声响。陆晗打开暗格,里面有一块青玉佩和一些书信。陆晗只当是王讼的遗物,打算先安葬了王讼再来收拾。
      陆晗跪在两座坟前,分别磕了三个头。身后传来脚步声,陆晗的身体瞬间绷紧。
      “小兄弟,你有见过王讼先生吗?”沈炎拨开芦苇荡问道。他没看到陆晗的正脸,但看陆晗的身材,以为他比自己要小。
      陆晗没答话,沈炎却已经看到了王讼的墓碑。
      “怎么会?”沈炎来晚了。
      丁黎一直跟在沈炎身后,看到了两个墓碑也看到了跪在那里的陆晗。
      陆晗在这里已经跪了有一段时间了,在他确定这两个人不是来找他麻烦后,他准备起身离开了。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因为跪的时间有些长,他猛一站起来,忙活了一晚的虚弱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住他了,他的脑袋轰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失去力气的他再次跪倒下去。正当他以为他要一头栽倒在地上时,一双有力的手钳住了他的双肩,扶住了他。意识再次汇聚回脑海,陆晗努力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俊秀的陌生男子,正关切地看着他。陆晗想说什么,只是一张嘴,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弄脏了面前这个陌生男子的衣襟。陌生男子似乎是被吓到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血迹。在陆晗以为他会把自己推开的时候,陌生男子反而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色的真丝手帕。那是陆晗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光洁面料。陌生男子没有第一时间去擦自己身上的血迹,而是伸手探了过来,帮陆晗擦掉嘴边的血。陆晗想躲,却没有力气,他不想弄脏那块手帕,多可惜啊,为了他这样的人,值得吗?陆晗想说不用麻烦了,可一张嘴就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然后他的意识再次模糊,视野在晃动,一瞬间天旋地转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陆晗第一个恢复的感觉是嗅觉,他闻到了油脂的香气,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了饥饿,他的肚子快饿扁了。求生欲让他努力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他熟悉的顶梁,他回到了自己家。
      丁黎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就看到陆晗正努力想要坐起来。丁黎忙把他按回床上,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
      陆晗眼巴巴地看着饭菜,丁黎示意他先把水喝了再吃饭。
      沈炎推门回来,就看到丁黎正在一心一意地给陆晗喂饭。陆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着,红着的眼睛水润地闪着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丁黎。
      好一只警惕的小兽。沈炎感觉自己珍视的人被这样打量十分不舒服,夺过碗来把丁黎挤走道:“我来吧。”
      陆晗发现面前突然换了人,吓了一跳,躲开了沈炎伸过来的勺子。
      “哼,少装。”沈炎把碗重重一放,说道,“我去镇上问了,你父亲和王讼昨天还有人见到,今早怎么就成了两座坟了,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知情?”
      丁黎拉了拉沈炎,怕他吓到陆晗,陆晗此刻虚弱的样子实在惹人可怜,但沈炎不吃他这一招,他心里只有丁黎。
      “我,我,我不知道。”陆晗在短暂的犹豫后一口咬定。
      “行,那你说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吧,不要说是旧伤,新伤旧伤我还是分的出来的。”沈炎换了个问题道。
      陆晗一听,下意识地捂紧了衣服。
      “别捂了,你身上的伤我都看过了。”沈炎不屑道。
      丁黎给陆晗诊治的时候发现了陆晗身上的伤,沈炎不知道丁黎是男身,看到这一幕忙把陆晗的衣服拉上,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要坏了丁黎的清誉,于是就主动揽过了给陆晗身上的伤上药的活。
      陆晗还没有恢复力气,声音有些软,说道:“谢谢你们救了我。”
      “所以呢?作为回报,不打算给我们一个答案?”沈炎提要求道。
      陆晗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父亲酗酒,昨晚喝多了找到了王先生家,和他发生了冲突,两个人不幸身亡。”
      “怎么死的?”沈炎一点也不相信陆晗的说辞。
      “就……磕在桌角,流血过多。”陆晗说。
      “我去王讼家看过了,桌角没有血迹,地上也没有血迹。”沈炎不留情面地揭穿道。
      “我……我清理过了。”陆晗赶紧解释道。
      “哼。”沈炎虽然不信,但也没有别的证据,只能忍了。
      丁黎拉过沈炎,手指蘸了水在桌子上写道:“他的身体需要调理些时日才能恢复,否则会落下病根。”
      沈炎抬眼看着丁黎,胸中憋着一口闷气,好笑道:“怎么,你还想把他带回去?”
      丁黎点了点头,指了指陆晗之前带着的包袱。陆晗本来就打算离开这里的。
      “呵。”沈炎气得说不出话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最后败下阵道,“随便你吧。”
      “你……不会说话吗?”丁黎走回床边收拾碗筷,陆晗试探着问道。
      丁黎点了点头。难怪陆晗醒来之后就一直都没有听过丁黎说话,原本还以为丁黎是不爱说话,原来竟是不能说话了。
      沈炎又去将王讼的小院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之后便和丁黎准备往淮阳去。
      泗水镇的酒楼上,茶香氤氲,驱散了湿寒之气,林风端了一杯茶水,恭恭敬敬地奉给了坐在上座的老者。
      “老师,王讼已经死了,我们来晚了一步。”林风报告道。
      老者笑了笑,品了一口茶,意料之中道:“东西也没有拿到吧。”
      “是。沈炎和丁黎带着那个青年往淮阳去了。”林风顺便把沈炎的行踪也汇报了。
      “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老者满意道。
      “意外的收获?”林风有些不解。
      老者却卖起了关子,转移话题道:“此次巡察江北防线,是为师为你日后南征定下方针大略的基础,是给你学有所成的奖励。将来太子登基,你作为他的左膀右臂,南征之时你必为大都督,如果不早早定下南征方略,到时候怕你失了先机,陷入被动,就又要功亏一篑了。”
      “林风多谢老师提携,将来定不负老师传道授业之恩。”林风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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