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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背老二 ...

  •   几声凶巴巴的狗吠传来,打断了刘庆东的思绪,他抬起手机最大限度地照射着,屈屈着眼睛望向前方,十几米之外仍然是黑乎乎的,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丝畏惧,“是家犬,还是野狗啊?若是碰上野狗,还不得把我撕吧烂了啊。”

      他提心吊胆地向前摸过去,萦绕在心中的顾虑被眼前的景物打消了,黑暗中出现了一间间屋角飞翘、出檐深远、房脊正中凸起的老房子,高高低低,有宽有窄,样式相近大多是二层格局。每户人家都是就地取材,悬梁挑檐,山墙留空,用青砖填充磊砌,木作梁、板为廊、小青瓦为盖,空而不透,围而不死。刷着白灰的外墙、排列紧凑的木板门,富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围墙高出头顶,朴素简约,将院子里的情况遮蔽得非常私密。其中有上档次的富足人家,大门上还搭建着小门楼,雕镂精细,别致考究。至于为数众多的小门小户可就寒酸了,连围墙也没有,出门便是街巷,一定是手头拮据买不起砖石,土黄色的墙壁只能用竹子编出轮廓,再胡乱抹上泥巴来将就凑合了。

      “这里应该是镇子的外围,天黑前还和媳妇去老街溜达过呢。”刘三哥认出这些与北方建筑风格迥异的老房子。目前,磨西小镇就两条主要街道,一条老街,一条新路,绕城后汇合成一圈。

      “踏踏”脚下响起皮鞋与石头磕碰的声音,用手机往脚下一照,是白天见到过密布石窝窝的青石板路,三哥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没错!是老街的石板路,当时还和媳妇探讨过,这些小圆坑是如何形成的呢。是用脚跟踩的,还是雨水长年侵蚀的?唉,心可真大,还是脱离险境要紧,先不管它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记得是从入口往街里走,找到天主教堂,沿小巷拐到新城贡嘎大道,没多远就是旅行社安排的宾馆啦。”

      顺着青石板路往街口走,不称心的事接踵而来,手机射出的光线越来越暗,最后是一丁点儿的光亮也没有了,高度数近视加上漆黑一片,真好比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呀,三哥伸出双手向前摸索着,眼前的影像是恍恍惚惚实难分辨,担心冷不丁会出现弯路,使自己撞到两侧的墙壁上。就这样忐忑不安地往前蹭着,期盼着遇到行人寻求帮助,脑海里不觉浮现出英语课本里的《瞎子摸象》,暗自叫苦不迭“我太难了”。

      “这是什么?袋子!摞在这里干什么用?摸起来足有五六袋高。”刘庆东的右腿触碰到一堵矮墙,是用长条袋子码在道路旁边,他好奇地用手去摁,“是防汛的沙袋吗?也不是,里面装的不像是沙子,沙袋也没有这么长啊。应该是草屑树叶什么的,不会是中药材吧?”三哥凑近了提鼻一闻,“是茶叶!”

      “批娃儿!你勒走路是在打闷脚嗦?走路不长眼睛,你摁到我的手板心咾。”有人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

      太突然啦!刘庆东只剩心惊肉跳了,都没来得及辨别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摁到人家的手板心,那就是手心吧?难道茶叶袋子里有人?是人贩子把偷来的孩子藏在里面吗?不对,是个成年人的动静,一定是逃犯躲藏在其中了。”一股与生俱来的责任感涌上心头,他向前移动半步,又试探着摁向别处。

      “龟儿子!你是利边跑过来气老子噻?把手杆儿都给我摁痛喽。”又是一声闷声闷气的责怪,这回可听清楚了,不是在面前的袋子里,而是从脚底下发出来的,地上躺着个人啊!他本能地往后一跳,“狗日的!要出人命咾,你啥个东西嘛?摁到我的肚啷皮哟。”有人扑棱从地上坐了起来,胸以上套在个大背篓里,对方正用手捂着肚子□□不已呢。

      “是我不小心,老弟,对不起啦。”伤到了人家,就得赔礼道歉,可细节还要解释清楚,以免被人家误会了,“我是用脚踩的,不是故意用手摁的啊。”

      “对不住,对不住?把人摁伤咾,说句对不住就行得噻,啥子事嘛?赔钱!两块大洋。”哼哼唧唧的那位鼻音很重,一把抱住三哥的小腿,死活不让他走。

      “两块大洋!”刘庆东止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一听就是人家在跟自己开玩笑,都说东北笑星多,四川人也很幽默嘛。他还为之庆幸着,多亏不是碰瓷的,要不然非得讹个三头五百的。

      “你笑个铲铲,一块大洋也行得,把事情搞糟咾,想梭边边嗦?咋个不赔钱噻,老子摁你娃娃告一哈。”地上坐着的男子却未撒手,不依不饶地坚持着。

      刘三哥见人家如此入戏也得配合呀,“老弟,半个大洋哥也没有啊,瞅你那熊腮,你要是想摁,好这一口,那我就把衣服全脱了,让你把我浑身上下摸个够。”

      瘦子来了脾气,一下子跳了起来,顺手操起一根木拐杖,虎视眈眈地盯着三哥,“哪个说要用手摸你咾?狗日的你娃娃变态嘛,脑壳乔得很,我可是男娃儿哟。”那人穿着破衣喽搜的大褂子,弯腰驼背骨瘦如柴,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臭味,他抬起枯槁的手臂指着街对面,“哟嚯,原来是个骚鸡公,硬是找错对象咾,几哈些到对面院子找猫儿耍嘛。金花,磨西面的头牌梭叶子噻,长得好乖哦。”

      “猫?头牌!怎么把我当成嫖客了?岂有此理!”三哥心中暗自叫屈,本来就是无意而为之,谁知道你在大马路上睡觉啊?而且听他的意思,旅游区的治安还不太好,暗娼嫖妓没人管,明目张胆地为所欲为啦,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暗自盘算着“还磨西面的头牌花姐,磨什么西面?就是磨八面我也不怵她,身为党员不能让丑陋的不法行为滋生泛滥,我这就到公安局揭发去。”

      “你啷个不开腔噻?咋个这会儿变成哑巴咾?哦,有人比你去得早哟,胡保长才将阴斗进院子,和金花耍安逸咾。可惜的呦,你娃娃搞球不成了哈。”那人幸灾乐祸地向那面努努嘴,瞅着刘三哥不住地讥笑着。

      刘庆东对如此败坏的风气义愤填膺了,“无耻,你看你那损出!对此等龌龊之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告诉我,公安局在哪里?我要找警察。”

      “公安局?我表得你是不是晕头喽,公安局在成都省城头噻,勒该咋个会有警察哦。”对方卡巴着眼睛不知其所云。

      “开什么玩笑?省、市、县,哪一级没有公安局呢?镇子上总会有派出所吧?”

      “没得。”对方是一口否定。

      三哥的鼻子都要气歪了,但他猛然想明白了,这小子是故意不告诉自己,怕让坏人知道了招惹是非。于是便正气凛然地指责道:“磨西镇会没有公安局派出所?笑话,这里还是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是不是要遵纪守法?那个姓胡的和什么花乱来就没人管了吗?”

      “你勒个人好歪哦,口音是外乡滴,不是勒该地方的噻,是哪个档的人嗦?”骨瘦如柴的这位不服气地嗤之以鼻,“ 你个掘货!是不是发烧哟,胀饱咾,说啥子嘛?搞不醒火哪个共和归,眼下是民归哈。听到!勒该是磨西面,磨岗岭的西面,豆一条街的村子,不是啥子磨西镇喃,公安局在省会,派出所在泸定城头噻,哪个警察会吃饱了没事跑到勒该来呦?别看‘剿匪’总司令刘瞎子把成都省占咾,却管不了川西的事,川西都得听刘文辉刘主席的命令,哪个敢不听哦?勒该要听胡三爷胡保长滴,他!你也敢惹噻?胡三爷是勒该的袍哥礼字旗的当家三爷,周边十里八村的事他说了算哈,你娃娃败了三爷的兴致,把你关进保公所,打烂你勒个脑壳。”

      “民国!保长!刘文辉!”几个关键词颤动了迷路人的心房,“难道我一脚踏空,又穿越啦!来到中华民国了?”他还是不能肯定,心里划着魂将信将疑着。

      “吱扭”,身后是一栋二层木楼,临着街口而建,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门眉匾额上写着“姜记客栈”。这时,小楼的木板门从里面被拉开了,“咔嚓,咔嚓”地打里面走出个高个子汉子,长着厚厚实实的魁梧身材,穿着粗布的长衫子,在他的手里端着个大瓷碗,“兄弟,都快九点一刻了,赶紧把这碗姜汤喝了,就着玉米粑和盐巴,肚里没食怎么行呢?对了,这儿还有店家婆娘给的胡豆,那位嫂子人真好。”他看到了刘庆东,以冷眼上下打量着他,然后面无表情地阻止道,“你们这是为什么啊?把打杵子放下,有话好好说嘛。”

      “哥子,他摁伤了我嘛,还耍赖皮不赔钱噻。”那位还真听话,把木拐杖丢到脚下的草垫子上,又看到来人手里的食物,“吃不下么,花布换来的苞谷被保安队洗白咾,我还有一大家子,要生活,要吃饭噻。从汉源去康定府甩火腿,一个月的辛苦白搭咾,一哈打了水漂漂,想起来就恼火!硬是莫得活路哟,还不如别崖摔死算球咾。”这位钻到背篓里睡觉的极为颓丧,他可能是伤心难过还抹起眼泪了。

      同伴把大瓷碗递给瘦弱的男人,“兄弟,想开点儿,被保安队打劫的又何止你一个人,大家都要别崖寻短见吗?你死了,家里人可怎么活呀?着急上火,不吃不喝,搞坏了身体更是没活路啦。还得吃,还得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魁梧汉子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蚕豆,不容分说塞到对方的手里,“这世道就是这样,富的富得脑顶流油,穷的穷得叮当三响,有权有势穷凶极恶,军阀混战名不聊生,□□土匪蹂躏乡里,压迫老百姓喘不过来气呀。”

      “豆是,哥子,我也晓得你说的道理噻,可心头豆是一阵阵发紧哟。”经过劝解开导那人的情绪舒缓了不少,他大口咬着玉米面饽饽,“咯嘣,咯嘣”嚼着蚕豆,“红嫂子的胡豆味道巴适得很,好久没有吃到油珠珠咾。”

      热心肠的汉子也将一颗放在嘴里,“炒得过火了,放些蒜片会更香。”

      “哥子,你说得太好咾,这世道一哈被你看透哟。有话憋在心头不安逸噻,表得当讲不当讲,你有嫩个的学问,一看豆是喝过洋墨水的,是的哦,为啥子来做背老二喃?你咋子不去学堂做先生噻?”

      “唉,一言难尽啊,家里出事了,逼得我走投无路流落在外,扛几袋大路茶糊口度日吧。”魁梧汉子摇头叹气很是无奈。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噻,哥子,我听说铁索桥被下江人占咾,你这边茶是咋个从大渡河上背过来的喃?”卖花布的好奇地瞅着茶袋墩子。

      “兄弟,就是没得共军我也不走桥上,捐税关卡林立,苛捐多如牛毛,一事一税,一步一交。就拿过桥来说吧,上桥要交上桥税,下桥还要交下桥税,养只鸡生个双黄蛋要交税,过年百姓杀猪要收杀猪税,就连绑猪用的绳子都要收税,最可气的是,农民进城挑粪也要交税,我可是交不起呀。这真像蜀中幽默大师刘师亮说的,自古未闻粪有税,而今只剩屁无捐。”贩茶的汉子用手抹了把客栈门前的大木板凳,这排凳子又高又长,看来是专门为过往旅客摆放的。三哥注意到那人很是小心,反复擦了两遍方才坐下,像似怕粘上不干净的污物,然后痛苦地揉着双肩和膝盖。

      “哈哈,那倒是,收税收得太凶咾。哥子,我爱听你说话,句句讲到我心坎上,听得安逸。我同你一样哟,铁索桥是走不起的,赔本的买卖哪个去做噻,我是从宜牧古渡溜索索过河的呦。小老百姓贩南路边茶还得走原来的大路茶道、小路茶道哦。大路茶道,由雅安、荥经翻大相岭、飞越岭,经化林坪到沈村,由宜牧古渡溜索或是乘船渡河,再过磨岗岭,走勒该地方、一步步地挨到康定。小路茶道,是由天全越过二郎山,经岚安过河到康定,小路茶没有大路茶卖得顺手哦。那泸定桥是康熙爷建滴,为的是方便,可如今老百姓绕着它走,豆成个摆设哈,可惜的呦。”卖花布的和贩茶的想法相同,但他还很是庆幸地说,“喜得好不是刘主席的四哥收税,刘文彩在宜宾被叫做刘老虎,靠弟弟的势力刮地皮,去茅坑都要收税,老巴子发财咾。”

      “我比你好些,是坐船过河的。”汉子顺口说明道。

      男子颇为诧异地问道:“河上的渡船通了噻?我上个月到宜牧渡口的时候,所有的渡船都被收缴到北岸烧毁咾。”

      “通了,通了,听说中央军薛岳的十万人马就要抵达安顺场了,对岸桃子湾渡口的共军向泸定县城撤走后,沿岸的渡船就恢复正常啦。”贩茶的汉子连连点头肯定道。

      “通了豆好嘛,回汉源老子豆不用溜索索过河,冒风险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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