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西]前缘误》爱爱娘

46、暗覆一局谁能知

　　王母有些烦躁地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来回走动，一种事态不再掌握在手的感觉令她极度不悦。这不悦感的核心是一个叫沉香的名字，从太上老君的仙丹莫名其妙地被盗，到玉帝醉酒上朝胡话连篇，直至地狱数十万恶鬼逃窜人间，牛魔王父子上天自首又逃亡……近来发生的不利之事，桩桩件件都和这个名字牵扯不断。
　　“不过是三圣母与凡人生的一个妖孽罢了。”她冷冷地自语。
　　对于三圣母杨婵，她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有模样像瑶姬而已。原本还想着她是瑶姬的女儿，希望借着协理此次蟠桃会来历练她一番，谁知她已先闹出了思凡这等事来。“真以为你有能力学你母亲吗？你可知道你母亲的真正实力吗？”
　　王母的手攥紧了织金仙衣的广袖，袖口上华丽繁复的刺绣密密层层，让指尖微微有刺痛的感觉。瑶姬……她的师妹，她的小姑，曾经是她最亲密的女伴。如果可以，她也想给她最美满的姻缘，最顺遂的一生，可是……
　　那些凡人有什么好？！让你们一个个如飞蛾扑火般争先恐后。瑶姬，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可曾想到？神仙也不能知道所有的未来，你我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你的儿子曾经让我坐卧不宁，如今他臣服在我面前，恭敬地自称小神，我掌握住他了吗？
　　现在，你的儿子又开始追杀你的外孙，一如当年陛下追杀于他。这世间的事就是这般可笑，不知不觉就走进了轮回。
　　不过杨戬在犹豫，否则以他的能耐怎会屡次失手？终究是血浓于水吗？他还是顾念着血脉亲情，不忍下手吧。
　　不行！杨戬，我让你位列仙班，我给你锦绣前程，可不是让你用来欺瞒于我的。
　　正思忖间，帘外有人柔声轻语：“娘娘何事烦恼？可否告诉臣女一二？娘娘尊贵，若气坏了身子，岂非我等的罪过。”
　　王母抬头扬眉，低低喝道：“你几时学得这么鬼鬼祟祟了，进来说话！”
　　珠帘轻摇，王母看着姗姗而入的纤丽人儿微微有些讶异：“敖心……，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敖心淡然一笑，翩翩施礼：“臣女来为娘娘解忧。”她的手中捧着一卷画，碧玉为轴，金绫作底，轴端系着一串小小的碧玉风铃，随着她的行动轻轻发出玲玲的击玉声。
　　王母眉间蹙起：“虚迷幻境……你从哪里找出这个来的？”
　　敖心的声音很柔软：“娘娘的法宝浩如烟海，娘娘自己也记不周全了么？此物是臣女特地寻来，献给娘娘的啊。”
　　王母轻轻哼了一声，“你私自进了本宫的宝库。”
　　敖心不置可否，只自顾自说道：“娘娘最擅长的是对世间万事的掌控……但是，只有放纵的欲望才会让人迷失，这是属于欲界的力量，不是么？娘娘，您是最懂得取舍的，在舍弃了那么多东西的现在，您还在乎什么呢？”
　　“你……”王母有些怅然地看着眼前敖心平静淡然的面容，恍如隔世。她终于伸手接过了卷轴，广袖扬起，“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敖心的神色更加从容淡定，她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地行礼、退下。
　　王母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大殿里，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卷轴。她瞬间理清思路，以此物对付沉香易如反掌，杨戬再无推脱之辞。凭借此物也可测试杨戬的态度，看看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可是，是巧合吗？……你居然在我的宝库里找到了这个……你是要为难杨戬吗？为了……你也有了感情吗？……果然，这世上的好处哪能占尽，有人为你不顾一切，就有人对你怨恨暗生。
　　王母看着画卷良久，心中思绪翻涌。记忆里，那个女子微笑着把卷轴递给自己，“此物可以真实地反映人们心底的欲望，由师姐来使用，实在是相得益彰呀。”
　　她默默叹息一声：阿瑶，我要用你炼的法宝来对付你的子孙了，你可后悔？你可怨恨？那个凡人真的那么好吗？值得让你放弃身份，放弃兄长，放弃姐妹，放弃一切吗？你走了，阿宛也走了，最后真的只留下我呢。可是，我不能走，从我嫁入天廷成为你哥哥的妻子，那时候就注定了我的命运，我必须与他一起维护这天廷，扫除一切可能的威胁。
　　感觉着指间上传来碧玉画轴特有的冰凉触觉，王母终于下定决心，扬声下令：“来人，宣二郎神来瑶池见本宫。”
　　杨戬刚刚赶走了变化前来骚扰的孙悟空，闻召急急赶来，形容有些狼狈。王母知他素来心高气傲，又想着孙悟空和沉香连番戏辱于他，料想他们不至于同流合污。
　　于是，她只作不见，淡淡地道：“沉香不除，天廷秩序就难以维持，司法天神，本宫再送你一件致胜法宝，只要你尽心，我相信这次他一定逃不掉。”
　　杨戬心中暗惊，面上却不敢表露，只垂手立在王母身边，看着她抛出手中摸索把玩良久的画轴。
　　卷轴在空中展开，悬空而挂，画面上没有任何图像，只有一片沉暗氤氲的虚迷，纠缠缭绕，仿佛要将人的魂魄摄入。他有些讶然地看着画面中变幻无方的幻影，耳边传来王母淡淡地介绍声：
　　“这法宝名叫虚迷幻境。每一个人都有欲望，却因诸多外在因素而将自身的欲望制约住。这法宝却能排除这些因素，给人尽情放纵的机会，从而将欲望真实地反映出来。在对欲望的选择和放弃之间，则蕴藏着很大的玄机。
　　“有的时候，选择意味着失去，而放弃却意味着拥有。这个风铃可以折射出你的心智，你的心智受到影响，风铃就会响；你的内心陷入痛苦的挣扎之中，风铃就会纠缠到一起；在你的心智彻底改变的时候，风铃就会断裂。当最后一根丝线断裂的时候，也就是你的魂魄灰飞烟灭之时。”
　　杨戬听得出神，心底正盘算着沉香能否承受得住这法宝的试炼，那个飞扬跳脱的少年经不经得起这个考验？猛然间，却听见王母冷冷一笑：“进去试试。”
　　杨戬微愕，刹那间明白过来，王母要考验他的忠心。他脸上及时地显出惶恐之色：“我……小神……”
　　王母却有些不耐烦：“有我在这里，你怕什么。还是你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翻掌用劲在他背上一推。杨戬只觉得那画轴上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不容分说间已将他的身体飞旋着摄入了画中。
　　他的心思随着身形飞快地动着。所谓欲望，不过是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母亲的生死下落、家人团聚、修改天条、还有……不能！这些万万不能让王母知道，而唯一曾经暴露在人前的欲望，就是——
　　思忖间，人已入了幻境，眼前如他所愿显出的是月宫冰境。美如幻梦的广寒仙子在那里对他嫣然而笑。她含羞地笑问：“杨戬，你喜欢我吗？”
　　此情此景，杨戬曾无数次举头望月，心中向往。纵然时过境迁，纵然明知只是幻境所显的假象，但是一切那样真实地出现在面前，更有法宝力量的牵引，杨戬的心也不禁微乱。他倏地握紧双拳，深吸一口气，努力地维持着思绪不被眼前的场景所左右，迈前一步，又退了回去。
　　终于，杨戬心中一横，反正自己思慕嫦娥的事，早已三界皆知，再糟糕也不过如此。心念电转间，他决定了应对之策。于是他放纵自己回忆着曾经对嫦娥的倾慕，与嫦娥争论着该维护天规尊严还是放弃一切责任，从争执、动摇到妥协、放弃，仿佛这就是他最深最强的愿望。
　　幻境外看着那一幕幕的王母脸色越来越阴沉，直到杨戬要将嫦娥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她终于忍耐不住，厉声喝道：“杨戬，你给我滚出来！”
　　却听见幻境内的杨戬高声答道：“请求娘娘恩准杨戬辞去司法天神之职，与嫦娥共度一生！”
　　王母闻言勃然大怒，目中寒芒一闪，念动法诀，厉声喝道：“看看你面前的是什么！”
　　说话间，杨戬面前的嫦娥化成了一具白骨，红粉骷髅，不外如是。下一瞬，杨戬就被王母从幻境中硬生生拉了出来。
　　杨戬方才在幻境中既要隐藏自己的真实思想，又要随波逐流放纵情绪，实是大耗真元。此时面对王母的斥责全无辩解的精力，只好做出唯唯诺诺的样子由她骂个够。
　　王母看杨戬一付顺服的样子，只道他是被法宝的威力震慑住了，心气稍平，便不再为难他，传了操纵幻境的口诀之后就打发他走了。
　　杨戬捧着画轴退出瑶池，脸色苍白，表情凝重。一路遇到的值官见他这般生人勿近的模样，只道他受了王母责备，怕他迁怒自己，都不敢靠近。杨戬一路走，心中却在回想方才在幻境听到的奇怪的片言只语：“你身上有故人的气息，你是她什么人？需要收回她留下的残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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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出处：有时凝思如入定，暗覆一局谁能知。——[唐]刘禹锡《观棋歌送儇师西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