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西]前缘误》爱爱娘

39、唯仗锦书聊自遣

　　敖心心中气闷得紧，天廷中的流言传得快，杨戬暗恋嫦娥打碎玉树的事不过转眼已是沸沸扬扬，她的清霄宫里全是女孩子自然传得更加起劲，听得她心烦意乱。要说这事，当日她还算是目击证人，气也气过，恼也恼过，最后却还帮着那混账在王母面前遮掩求情了一番。谁知，到头来人家自己折腾把这事又翻出来，闹得三界皆知。
　　虽然这事让她心中不快，可如今两人结了盟，联手要修改天条，就不能让这些杂事闹腾起来干扰了正事。敖心盘算了几遍要如何将此事压下去，转念又觉得应该知会一下杨戬，别她费心费力，人家还嫌她多事。
　　敖心掩了身形，独自去了真君神殿。谁知神殿外围虽守备森严，神殿之中却悄无声息，唯有一排排长信灯明明灭灭，杨戬以及梅山兄弟竟然全都不在。
　　敖心等了许久，依旧不见杨戬回来，心中烦躁不觉就在殿中来回走动。待走了两圈，她忽然间“咦”了一声，又仔细看去，发现这殿中陈设排列气机流转竟都别有讲究。若是旁人这些细微差别或许无法察觉，可敖心最擅长的就是阵法，三界之中虽不敢称无双，可圣人之下难有与她比肩的。
　　此时，她既发现了端倪，这殿中的布置就瞒不过她，只略略推算就找到了隐藏其中的密室。若是平时，主人不在她自然不会乱闯，可今天她本就心气不平，偏要看看杨戬藏着什么花招。这密室其实也是一个法阵，演算破解都难不住敖心，不过数息她就已经无声无息地进入其中。
　　密室并不大，迎面的墙壁整堵都布置成置物的搁架，其上或书册，或竹简，满满的俱是各类文书。一侧临窗处设了一张长条大案，文房四宝齐备，更堆了许多书籍卷宗。另一侧则是简单的床榻，榻边高几上供着一只样式古朴的三足圆鼎。
　　敖心目光在那鼎上扫过，便不由得一凝。她生在龙宫，长在仙山，神器法宝不知摆弄过多少，见多识广。这鼎看着普通，可其上道韵浑厚，灵气天成，绝非凡物。只略作分辨，她顿时倒吸了口气：“聚魂鼎？哼！”这可是兜率宫的东西，看来老君也早被拉入此局。
　　可杨戬把聚魂鼎放在密室做什么？敖心心思电转，聚魂……魂魄……有人死了？被杀的东海龙四！她一道法力轻轻打入鼎中，果然发现了正在恢复中的敖红魂魄。
　　这一下，各个杂乱的线头都串了起来：为什么杨戬敢肆无忌惮地驱散了龙族的魂魄，为什么敖红的尸身好端端的不翼而飞，为什么杨戬这阵子行事越来越极端再不顾及旁人的看法……这就是了，杨戬一开始就准备复活敖红，似他这般行事缜密的人怎会不留后手？
　　她理清了这些前因后果，便自鼎中收回了自己的法力，只让一切如旧。杨戬自有其安排，若她随便插手乱了他的布置，于他说不得便是妨碍。
　　只是……杨戬虽与她结盟，可看着密室内的事物，他对她还是颇多隐瞒的。她不由暗自叹息，他们两个都是层层锁着自己心事的人，时时防着被旁人窥破了心思，这样的人注定孤独寂寞。或许自己还比他幸运些，身边还有至亲之人可作倾述，而他则是真的无人可靠。一念及此，她之前的怨气就一点点的散了，心中反而更柔软了几分。
　　她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明知道自己不该不经他许可随意在这密室里逗留，可是心中蠢蠢欲动，忍不住想要多知道些他隐在人后的秘密，然后把这些也作为自己的秘密，就当与他共享。这样的心情下，她到底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坐到了他的书案前，拿起了桌上的文稿，一页一页细细地翻看起来。
　　这些纸上竟然都是杨戬抄录的天条，逐条逐句皆用正楷写就，端严方正，一丝不苟。而在条文的字里行间中又用朱笔以行书一一作了批注，将天条中的不妥和疏漏之处都详细点明，有的提出疑问，有的作了修正。
　　敖心见这些书稿的纸张、墨迹前后年份相差甚远，想是杨戬这些年在断案办事时随笔记下的，经年累月已积累了这么厚厚一摞。她心底轻叹了一声，天上众仙如今都骂杨戬贪恋权势，冷血无情，假借天条欺压三界，可有谁知这个人很久以前就在想着要破除不公，造福三界。想到这里，她心中更隐隐有几分骄傲，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错，他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只是在这死气沉沉的天廷里有几个人会赞同他的观点？又有几个人会与他志同道合？他们或许会因为天条的束缚压抑心怀不满，却只奢望着上位者能大发善心对他们法外开恩，从来没有人敢提出修正天条的错漏。只有这个被那些所谓正人君子不齿的权臣却蹒跚独行，坚持着自己心中的正义。
　　敖心心中感慨，可惜他多年的心血如今还只能藏于暗室无人可知。看着这些文稿，她托腮思索了片刻，终于伸手拿起案上的笔，在这些条文的旁边又添了些自己的感悟和看法。她家学渊源，对于三界古往今来的秘史如数家珍；这些年来又为玉帝王母拟诏，天廷的运作、朝堂的动向、人心的起伏，都看得明了。此刻她一一写来，便如同在与他交谈一般，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告诉了他。
　　此时杨戬却在三十三天兜率宫中，正陪着太上老君下棋。老君乃道门圣人，昔年天廷初立时玉帝王母资历尚不足以震慑三界，他便设兜率宫于天上，亲自坐镇此地。不过，老君终究已是出世圣人，三界之事不可涉入太深，以免天道失衡，过犹不及。
　　当然，杨戬是他的道门晚辈，老人家高兴召了来随侍作陪，听听长辈闲聊说古，却也是无伤大雅的。便如此刻，一老一少悠悠闲闲地对弈，黑白子间的得失其实谁也没有在意。老君笑呵呵地信口说着些三界上古的逸闻，杨戬便在对面恭恭敬敬地听着。
　　“昔日，巫妖大战以两败俱伤告终，共工氏头触不周山导致天地倾塌，幸有女娲娘娘炼五彩石补天。清源，你可知那五彩石是何物？”
　　“弟子识浅，只知娲皇昔年功绩，却不知五彩石由来，还请师伯祖赐教。”
　　“其实，这五彩石于你乃是熟识之物。天地有缺，五彩石补其缺而固其形，便是这三界的基础。你想想，三界如今的基础是什么？”
　　杨戬神色微凛：“天条？”他脱口说出，表情便有些晦涩难明。
　　“不错，当日女娲娘娘将盘古开天时包裹混沌的岩石之精炼化为五彩石，又将天地的律法炼入形成天条。也就是说天条需要炼入五彩石才能真正生效，起到巩固三界的作用。否则一着不慎，很可能导致三界再度震荡，原有秩序破坏殆尽，而新秩序却不能建立，那就是又一轮大劫难了。”
　　“多谢师伯祖为弟子解惑。只是不知如今世上何处可寻得五彩石？”
　　“这五彩石的基础是岩石之精，这个不难得到，各处名山大川的核心就是了。难的是需要经过混沌之息的浸润，盘古开天后混沌幻化的青莲分解，成为各家至宝，已不复原本状态。而纯粹的混沌之息如今已可遇不可求……唉……”老君这般说着，却看了杨戬半晌。
　　杨戬被老君看得有些不自在，一时正思索着要如何应对，却听老君已呵呵笑着问道：“清源可知老道最自得的本事是什么？”
　　这话东一锤西一棒的，杨戬有些不明所以，只得应道：“师伯祖最擅长的当是炼丹和卜算了。”
　　老君哈哈大笑：“炼丹一事老道确实当仁不让，三界之中也敢自夸。不过这卜算之道么，却另有其人惊才绝艳，老道也甘拜下风。”
　　杨戬听了低头沉吟，转而笑问道：“但不知是哪位前辈？能得师伯祖这般夸赞，想来不是无名之辈。”
　　老君却摇头笑道：“这人可难缠的紧，老道想起来就头痛，懒得再提。你若想知道这人的事，该当自己去探寻才是。年轻人不好好奋发，难道还要事事指望我们这些老东西不成？”
　　杨戬躬身拜谢：“弟子如今声名狼藉，昔日故旧皆不能容我。师伯祖却依旧时时教诲如初，弟子铭感五内，不敢再有奢求。”
　　老君捻须看着他，一时间表情有些无奈，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道：“这世间福祸相依，凡事不到最后谁知哪个能得意？你之所求老道知道，可老道也只能顺天而为，这事可为不可为终究还是要看你如何应对。你且去吧，来日问心无愧，不怨不悔就好。”
　　杨戬辞别了太上老君返回真君神殿，遣退了上来迎接的亲卫，他便径自去了密室。敖红的魂魄还不稳固，仍需要他用法力定时维持才行。甫一入密室，他心中忽有所感，只觉这室内似乎有些异样，可天眼扫过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不免有些疑惑。
　　这疑惑到他为敖红稳固了魂魄，想再整理些新天条时有了答案。看着依旧整整齐齐叠放在书案上的文稿上用清隽的簪花小楷写着的批注时，杨戬瞬间觉得背上一阵冰寒。幸而他素来沉得住气，无论是福是祸总要确认一番。于是他便将那人的文字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不过片刻，他心中的惊疑逐渐被惊喜取代，俊逸的眉眼不自觉已舒展开来。
　　修改天条是极端隐秘之事，他从来不敢对旁人提及，自然也不会任何交流。而此刻，看着那一条条或赞赏，或提醒，或补充，或指正的注语，他心中油然而升起了一份海内存知己的欣慰。

---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出处：清眠无梦到西州，余香浅，银钩软。唯仗锦书聊自遣。——[宋]丘崈《天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