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西]前缘误》爱爱娘

38、空花岂得兼求果

　　真君神殿外的平台上月色暗淡，只从殿门内透出灯火的光华，越发显得森严肃穆。嫦娥正在此处焦躁地来回踱步。目睹了敖红在杨戬的刀下魂飞魄散后，她认定他已完全溟灭了良知。因此她更迫切地想要帮助沉香拜师学艺，所以她要救出猪八戒并说动其带着沉香去找孙悟空。
　　有个人影自殿内缓缓走出，虽逆着光看不清面目，可身姿挺拔，墨氅迤逦，威仪逼人而来，断不容人错识，正是杨戬。嫦娥走过去急声问道：“你把天蓬元帅怎么了？”
　　杨戬脸色微沉，忍不住讽刺道：“那个猪头你就那么放在心上？”
　　嫦娥闻言反唇相讥：“天蓬元帅虽然长了个猪的身子，但却有颗人心。”
　　杨戬的声音有些僵硬，却又像在为自己辩解：“我也是身不由己，我曾经建议天廷修改天规，可是他们不听。对于天廷，我和你一样失望。”
　　这话嫦娥一个字也不信，她怒斥般地责问道：“既然你那么失望，为什么还像狗一样效忠他们？”
　　又是这样毫不留情的嘲讽和责备，自己在她心里果然一无是处，无论做过什么都是为非作歹。杨戬自嘲地笑了笑，可心底还是忍不住挣扎着想宣泄出压抑多年的苦思：“一个空有一身本领的人，仅仅因为母亲的缘故，从来不被人正眼相看。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他既不能像一个凡人那样享受天伦之乐，也不能像一个妖魔那样肆意妄为，你知道他的心里有多么苦闷吗？甚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存在于天地之间。”
　　他缓缓抬起头迎向望了千年的月，月光幽幽洒落在他脸上是一片淡淡的落寞与忧伤，他第一次对她露出了自己的软弱，“他唯一愿望，是每到夜晚可以有一道美丽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像一只轻柔的手，抚慰着他的心灵。而为了那道月光，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可是你却断送了他的最后一点希望。”
　　嫦娥神色微动，可想到他以往种种所作所为，心肠就硬了起来：“以你的这种为人，是永远打动不了她的。”
　　“我是为了天廷秩序大义灭亲！”
　　嫦娥认定他在强词夺理，越发言辞如刀：“你这叫什么大义灭亲？你是六亲不认！”
　　话到此处，后面不过是反复的争吵与指责。杨戬因嫦娥而气苦，嫦娥却鄙视着杨戬的冷酷无情。话不投机半句多，嫦娥寒声道：“既然这样，我只好告辞了。不过净坛使者你总该放了吧？你这样做一定会挑起佛道两家之间的矛盾，为了给西天一个说法，你不受点委屈恐怕天廷不好交代。”
　　杨戬看着她怒气冲冲转身而去，一时心中荒凉，原来她从来不曾懂过他，甚至不愿意认真对待他。可猪八戒他本就是要放的，留着岂不打乱他后续的计划？他闷闷地想：就当是我给你的人情吧。
　　挨了一顿好打，却得以与嫦娥结拜成兄妹的猪八戒终于下定决心。他带着沉香在峨眉山中转了大半年，到底找到了孙悟空的洞府所在。只是玉帝已先一步骗得孙悟空击掌立誓，不能传授沉香本领。所以，无论猪八戒如何软求硬逼，孙悟空就是不肯松口收徒，最后更是把猪八戒和沉香晾在一边，甩手进洞府去了。
　　杨戬得到逃回神殿的哮天犬的禀报，带着梅山兄弟赶来时，正听见猪八戒冲沉香大喊：“这点挫折，你就灰心啦，你忘了自己是怎么说的了？”沉香则低着头后悔不已：“我又错了。”
　　杨戬远远地听到了他们的话，虽然不知前因，但想来也知道是沉香拜师不成，又耍起脾气要走。他不觉冷笑一声，暗恼这个外甥一点长进也没有。为了逼沉香下定决心，该做的不该做的事他杨戬全都做了。为了切断沉香的依赖之心，自己夺了他的宝莲灯；为了斩断沉香对狐仙小玉的痴迷，自己当着他面驱散了敖红的魂魄。事情到了这一步，怎么还能允许沉香或自己有退路？
　　于是，他与梅山兄弟一起现身，拿下了猪八戒，却故意放沉香逃回圣佛洞前，又利用哮天犬的莽撞，逼得孙悟空现了身。
　　孙悟空原本的确不想收沉香为徒，一来他和玉帝立了誓，二来这沉香是杨戬的外甥，谁知道他们一家子搞什么鬼，他才不想管呢。但是他眼见猪八戒在自己家门口被欺负，而杨戬又咄咄逼人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念及于此，孙悟空化身一道金光附身于沉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哮天犬，把他的鼻子拉得足有三尺长，“还记得八百年前你是怎么咬我的吗！”
　　哮天犬痛得乱叫，点着沉香语无伦次：“孙、孙……”杨戬见爱犬如此受欺负，哪里还不明白，他将三尖两刃刀一立，喝道：“孙悟空！”
　　孙悟空见瞒不过，现了真身，晃出如意金箍棒，逼到杨戬身前，大喝一声：“二郎神，俺老孙等你八百年了，来吧！”身形暴起，金箍棒化作一片金影当头砸下。
　　杨戬冷笑着扬刀迎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余音未竭，又是一连串金铁交鸣，如高手拨弦繁音击节。转眼之间，满场皆是这两人你来我往的身影，杀得难分难解。这是三界中难得棋逢对手的二人，时隔八百年再度交手，不觉斗得起兴，浑然忘了周围的人和事。
　　二人自地上斗到半空，又从半空斗到山中，斗招式，拼法力，这一个刀来快如闪电，幻出吞吐的银芒；那一个棒转疾似旋风，宛如金光汹涌的波涛。到后来双方都用了十成力道，以强对强，以硬对硬，彼此棍来刀往，道道法力狂噬乱撞，偌大一个峨眉山被打得天翻地覆。二人的法力任意荡散开来，只激得四下碎石狂飞，尘沙乱舞，却是势均力敌，不知还要战多少时候才能分出胜负。
　　二人斗得正酣，却听见半空中有人喊道：“斗战胜佛，二郎真君，二位且先停一停。”却是玉帝听了消息，前来劝止说项，以免惹动佛道纠纷。这一来，二人纵有不忿也不好再闹下去，只得各退一步停了手。孙悟空素来嚣张，跳上一步，指着玉帝说他对杨戬护短。杨戬却沉着脸退在一旁，也不看玉帝，只是冷冷而笑。
　　玉帝无奈地和着稀泥，一边安抚孙悟空不许杨戬再入峨眉山，一边不忘重申不许他教导沉香的誓言，这才摆驾回了天廷。
　　玉帝离开，杨戬也率着部下退到了山下。杨戬担心沉香心志不坚，怕他一时求不动孙悟空，被那猴子冷嘲热讽一番又要赌气离开，便作出一付怒气冲冲样子吩咐梅山兄弟道：“给我把住峨眉山的各个出口，只要他出来……”
　　一时回了天廷，杨戬便到王母处将事情经过一一禀报。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须臾有侍女来报，称斗战胜佛陪着东海龙王为敖红之死上天呼冤，玉帝正急着召司法天神去灵霄殿当堂对质。
　　敖红之事，杨戬假称她妨碍捉拿沉香才出手杀了，王母之前已听他说过，也不以为意。此时闻言，王母冷哼一声，领着杨戬亲自往灵霄殿去了。
　　一入灵霄殿，王母先声夺人，直斥龙王：“敖广，你纵容儿女包庇妖孽，本宫还没问你个管教不严之罪，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敖广畏王母之威，只能勉强抗辩。孙悟空见了，连忙上来搅局。敖广得孙悟空提醒，慌忙转过话题，竟将事情扯到广寒宫玉树上，一边把目光向杨戬瞟去。
　　杨戬、王母各自惊疑，心想：这些人如何知道这事的？
　　杨戬心下黯然，嫦娥终究放出这个杀手锏来对付他了。自百花仙子，敖红，刘彦昌，乃至嫦娥本人屡屡以此事要胁他以来，他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可是事到临头，依然是心痛。
　　王母撇眼见杨戬神色飘忽，心中怒起，恨恨地想着，看你做的好事。只是她当日已答应了敖心将此事压下，而且此时殿上情形也必须保住杨戬。于是，她佯作不知，故意惊讶地道：“啊，广寒宫玉树被毁了？那可是盘古睫毛变的，谁这么大胆呐？”
　　正在这时，嫦娥和猪八戒也一起来殿外求见。玉帝当即召见二人，责问嫦娥身为广寒宫之主，玉树被毁，却不上报。嫦娥便推说已将此事禀报执掌天条的二郎神了。玉帝再问时，形势逼人，杨戬只能承认。
　　猪八戒就在旁大声嚷起来：“杨戬，你还不将你如何动凡心暗恋我妹妹，如何藏匿我妹妹的耳环，又如何打坏广寒宫玉树一事，从实招来。”孙悟空也推波助澜，句句相逼。
　　杨戬心神微乱，知道今日不能善罢甘休，正要出言否认，再作周旋。座上的王母却开口道：“杨戬，确有其事么？如果你现在如实招来，本宫恕你无罪。”又让玉帝写了赦免的旨意。
　　杨戬微微一愕，王母这是在暗示他乘机了结了此事。王母会助他，他心知肚明，可是听她口气似乎早知此事……他心思只一转，来不及深究，但也觉得这个把柄，早了早好。“我说……”杨戬咬牙开口，慢慢取出那枚耳环，向嫦娥望去，却只看见她冷淡中带着鄙夷的神色。
　　他心中顿时起了自暴自弃之意：你在她心里不过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以往种种全是自取其辱！深埋心中的旧痛再次被牵扯，愈加痛得撕心裂肺，但是痛到极处，却也慢慢转为麻木。
　　那一日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一怒之下击毁玉树，再追寻时一切已化流水消逝指间。便如那情意，一任东流，无处寻觅。杨戬静静地述说，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再长的故事也会说完，何况本就不长。他再看一眼珍藏了多年的耳环，终于缓缓地递回给嫦娥。从此以后，这份深情全数还卿，杨戬再不妄念。
　　孙悟空乃是天生地养的石猴，从不曾体悟过男女之情，听了之后心无所感只觉有趣，大笑道：“好一个痴情的显圣二郎真君呐。”玉帝更是大怒：“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来，朕真后悔赦了你！”
　　杨戬从伤情中缓过神来，看着孙悟空得意洋洋的嚣张模样，想到今日之事，全由这猴子挑出，盯着他背影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孙猴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出处：空花岂得兼求果，阳焰如何更觅鱼。——[唐] 白居易 《读禅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