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枣红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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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妈妈瘫倒在地上，她再也顾不上护肚子，双手死死抓住官人的脚踝。“官人，官人，你听我说，你饶了我。”
她颠三倒四地说不出话，吴家官人一脚踢开她，又转身揪住她的头发，“你、你怎可如此恶毒。小牛儿一直把你当亲娘，你杀他的时候，他没有叫你娘吗？你怎么下得去手？”
当然叫了，小牛儿叫的娘似乎还声声入耳，她不敢看小牛儿的眼睛，所以才从背后下手。吴家妈妈号啕大哭。
“我鬼迷心窍，我发现有了身孕，害怕以后和我儿无依无靠，才动了这个念头。官人，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
“胡说八道，”吴家官人厉声说道，“你若待他视如己出，他怎会不赡养你。你这个毒妇，你就是想谋家产给你的亲子，才害了小牛儿。”
“这也是你的亲子啊，官人，求你看在他的面子上，绕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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泖珄默默从门口退出离去，吴家夫妇的对话他已经不想再听了。之后的事有官府定夺，吴家妈妈罪无可恕，理应伏罪，但小牛儿却回不来了。他来人间短短四载，还未享受世间欢乐，便命丧娘亲之手。
泖珄心情有些沉重，他没有想到，刚刚下山，便遇到这样的事。原本是人间喜事，却变成人伦惨剧。果然世事皆在一念之间，一念错，百行非。
“哥哥。”
一个月白的人影蹦跳着越过他，挡住他的去路。泖珄心有所思，竟没有发现少年追了上来。
“哥哥，你叫什么？”少年笑着问他。
“在下泖珄，请问公子大名。”泖珄抱拳作答。他对这个少年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当下也不觉得少年唐突。况且他们素昧平生，方才却配合默契，泖珄初见时便喜他生动娇俏，如今更觉他聪慧机智。
“我叫阿离。”阿离压下泖珄的手，“不用这么见外。哥哥你怎么偷偷走了？你帮吴家官人找到了害死小牛儿的人，他要谢你呢。”
泖珄摇摇头，吴家就此家破人亡，他如何能要谢。他半点不愿再提吴家这事，反问道，“那你呢，怎么也走了？”
“我来追你呀。”阿离笑着说，“哥哥你不是这里人吧，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呀？”
泖珄待要作答，却听阿离的肚子“咕”地一叫。琥珀在后头噗嗤一笑，阿离本来就脸红了，听琥珀笑他，回手就要摸扇子打人，却在腰间来回摸了几遍都没摸到，才想起来也许是落在井下了。他没好气地瞪了琥珀一眼，用手弹了一下琥珀的脑门才作罢。
“饿了？”泖珄问。
“嗯。”阿离红着脸点头。
“那我请你吃饭吧。”泖珄说，“想吃什么？”
阿离一点也不客气，拉过琥珀让他在前面带路，琥珀委委屈屈地捂着脑门，敢怒不敢言。泖珄和阿离并肩走在后面，阿离突然问道。
“哥哥，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呀。”
“因为你叫我哥哥呀，哥哥怎么能不请弟弟吃饭呢。”泖珄学着阿离的语气说道，这么会儿功夫，阿离都叫了几声哥哥了，他也不能让人家白叫是不是。他是真没想到阿离是这样的性格，从出生以来，普慧禅师，师父，护卫…他接触的人，没有一个像阿离这样热烈明媚，天真烂漫，让人抗拒不了想亲近。
“那你为什么跟我去吃饭呢？”泖珄也笑着问。
“因为你长得好看。”阿离说着让人脸红的话，却一点自觉都没有。他故意使坏地踢了一脚琥珀的屁｜股，“快点儿啊，你二公子快被饿死了。”
阿离点了一桌子吃的，牛肉饼，羊肉汤，包子，拌菜，琥珀吃得稀里呼噜的。
“哥哥，你怎么不吃？不爱吃？那我让琥珀再要些别的。”阿离嘴里嚼着一口肉饼问道。泖珄只拿了一个白面馒头，就着拌菜细嚼慢咽。
“不用，”泖珄笑道，“我不吃荤的，这样就好。”
“不吃荤？”阿离皱了下眉头，在桌子底下踢了琥珀一脚。琥珀叼着半块羊肉，一脸无辜地抬头，嘴角还挂了一行羊汤。阿离嫌弃地又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就知道吃，还不去问问有没有素馅的包子，拿两笼上来，蠢东西。”
“唉。”琥珀抹了把嘴，捏着半个肉饼就下去了。
“哥哥，你是和尚吗？”阿离问。
泖珄噗嗤一笑，“当然不是。”
阿离一脸疑惑，“那你为什么不吃肉？”
泖珄“我就是不爱吃。”
“不爱吃？”阿离不解地看看手上的肉饼，肥瘦相间，一看就让人垂涎欲滴，他嘟囔了一句。“这么好吃，为什么不爱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泖珄笑着把面前的羊肉汤端给他，阿离连连摆手，说吃不下了。
“给琥珀吧。”阿离说，“别看他人小，可能吃呢，我出门都不愿意带他。”
“二公子，你不愿意带谁？”琥珀真的端了两笼素菜馅儿的包子上来，直接放到泖珄面前。阿离只喜欢吃肉，素的从来不碰。“你是不是又想甩了我？”
“没有没有，”阿离睁眼说瞎话，“甩谁也不能甩你啊。你看，又给你叫了碗羊肉汤，快吃吧。”
琥珀高兴了，又埋头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啰嗦，“就知道二公子离不开我，没有我，谁给二公子洗衣服，谁给二公子找吃的，谁给二公子解闷。”
“知道了，知道了，离不开你。”阿离忍俊不禁，抬起手又要弹他，半路又变了动作，最后只是摸了一把琥珀额前的碎发，“肉都堵不上你的嘴，快吃吧。”
泖珄看着他们的互动，心中不禁动容，有一种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渴望的情绪蔓延开来。
“哥哥，你去哪里？”阿离旧话重提。
泖珄顿了一下，说道，“去都城。”
他不是信不过阿离，只是师父临终前再三嘱咐他江湖险恶，万事留心。他不自觉便留了个心眼，况且，他确实要经都城去大衍，并没有说谎。
“这么巧？”阿离眼睛一亮，特别漂亮，“我也回都城，哥哥你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吧，”泖珄想了一下，“听说这里出良马，我想买一匹。”
“好啊，一会儿我带你去。你请我吃饭，我送你马。”阿离有些雀跃，“骑马的话，两日便可赶到都城。都城后日有夏季榷市，可好玩了，我带你去呀。”
泖珄没有与人同行的打算，他从未与人相处过，并没有自信能与人相处好。但眼前的阿离笑容甜美，一双杏眼笑弯如同两道新月，泖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之言。
荔昌国果然是土沃马肥，泖珄一进马围便眼花缭乱。赤兔黄骠，青骢玄牝，马蹄过处，扬尘飞灰。
阿离领头走在前面，边走边回头和泖珄说，“哥哥你别怕，都交给，我挑马最有一套了。”
他尚在自吹自擂，却不知他们甫一进场，就被各路马贩子盯上了。像阿离这样的人物，一看便是不谙世事的王孙公子，在马贩子眼里，阿离简直是个行走的钱袋子。钱袋子却丝毫不自知，他一眼看中一匹骏马，全身乌黑，只有眉心一点与四蹄雪白。
“哥哥，这匹好。”他拉着泖珄过去，不由分说扶他上马，果然是肥马轻裘，煞是好看。他得意地去看琥珀，“怎么样，配不配？蠢东西。”
泖珄一身豆青长衫，握一把玄铁金纹长剑，坐于马上，竟平白生出几分横刀跃马的气势。琥珀看呆了，被阿离一问，应答不急，只能连连点头。
“哥哥，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阿离立于马下，仰头朝泖珄笑，阳光射入双眸，宛若流星闪烁其间。“就叫飞雪踏浪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阿离话音未落，只听身后有人大笑。阿离回头，见是一络腮老人，头裹布巾，目凹鼻挺，一看便知是西域土人。
“你笑什么？”阿离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起的名字好。”
“非也非也，”老人又哈哈大笑一番，“我笑你以貌取马，失之骅骝。”
“你什么意思？”阿离不快，杏目圆瞪，“你说这匹马不好？”
老人摸腮摇头，“只可招摇过市。”
“那你有好马？”阿离板着脸问。
“有。”老人笑道，“我有良驹。”
阿离“那你带我们看看。”
老人“好，二位公子随我来。”
泖珄翻身下马，这黑马的主人连忙上前，拦住他们。“公子，”他堵在阿离身前，张开手拦住他们去路，“你别听这老头忽悠，他根本没有好马。我这马是这围场里最好的马了，公子要是喜欢，五片金叶子就卖给公子。”
阿离一听就心动了，回头就让琥珀拿钱，泖珄连忙拦下。
“我们先去看看老人的马吧。”泖珄小声对阿离说，“若不好再回来买就是了。”
“好，”阿离点头，又对马贩子说，“你等一会儿，我们去看看，要是不好再回来买你的马。”
马贩子再三拦不住，只能看着他们走远，他不甘心地在后面嚷嚷，“现在是五片金叶子，再回头可不是这个价儿了。”
这话惹得阿离失笑，他也回头嚷道，“你看公子可是缺你几片金叶子的？”
那络腮老头也不理他们这一出，自顾自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围场的边缘。阿离放眼望去，只有一匹又矮又小，干巴巴瘦乎乎的枣红马低着头在啃草。
阿离叫住老头，“老头，你的马呢？”
“就是这匹。”老头撮起手指打了个呼哨，枣红马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慢悠悠地走过来。
“就是这匹？”阿离哈哈大笑，“良驹？老头，我告诉你。我家运粮的马都比你这匹好。”
老人也不分辩，等枣红马过来，拉住缰绳。阿离围着马绕了两圈，一手搭在马鬃上，指着老人道，“老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年纪小好骗，拿匹老马来忽悠我们。”他伸手掰开马嘴，“你自己看看这牙口，你这马都老成什么样了。我看你是人老成精，物老成怪。”
“所谓老马识途，”老人被阿离这么说，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说，“我这马能在沙漠之中寻得水草，飞沙走石，穿荆越棘，如入无人之境。”
泖珄心中一动，出言问道，“老人家，此言当真？”
“老头子不打诳语，”老人抚腮笑道，“老头子几番沙漠遇险，全靠此马。”
“那你这马卖多少银子？”阿离问。
“十个金叶子。”老人答。
“十个金叶子？”琥珀第一个叫起来，“刚才那匹肥马才卖五个金叶子。”
老人看看琥珀，笑道，“那马不值五个金叶子。”
阿离一言不发，拉着泖珄就走。泖珄不住回头看，老人也不追，就站在原地朝他笑。他记得当年跨越沙漠时的经历，虽然他当时什么都看不见，却清楚记得那两名护卫瞬间被吞没时戛然而止的惨叫。最后他们能活着走出大漠，全靠遇上一支商队，商队中有一匹识途的骆驼。他从那时起便知道在大漠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哥哥，你看什么呢？”阿离见他不肯走，停下来问他。
“我要买那匹马。”泖珄说。
“哥哥你傻了吗？”阿离急着扯住他，“那匹肥马才五个金叶子，他坑你呢，老头子坏得很。”
“我就要那匹。”泖珄挣开阿离大步走回去。
泖珄“老人家，我买这匹马。”
络腮老人“想好了？”
泖珄“想好了。”
络腮老人“我的马卖出以后就不退不换了。”
泖珄“好。”
络腮老人颔首，朝泖珄摊平手掌，“十个金叶子。”
“给。”琥珀撅着嘴把十片金叶子扔进老人手掌中，又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马缰。泖珄一愣，回头去看，阿离抱胸站在他身后，一脸不满。
“我自己买。”泖珄说，他的手还插在钱袋子里数叶子，阿离过来把他的手扯出来。
“说好我送你的，”阿离没好气地说，又扭头指着老人，“要是被我发现你骗我们，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打一顿。”
“哈哈哈哈哈哈，”络腮老人仰头大笑，“你这个娃娃有意思，老头子做生意童叟无欺。看你爽气，老头子再送你一句话。”
“真真亦假假，九九不归一。”
作者有话说第4章 枣红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