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啸山河》青邪

58、第 58 章

　　承德五年，京城依旧是一片繁华，到处都是高楼林立，街头往来俱是华衣方帽，宽大的衣袍被衣带束着，直直垂下来，行走间一派端庄又沉稳的姿态，比其他地方更显庄严华丽。
　　不愧是天子脚下，果然是不同凡响。
　　卫蕴之一身飘逸的装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不由放慢了脚步，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也沉稳可靠，忙拉住一路人打探：“这位公子，请问一下，卫府怎么走？”
　　“公子不敢当，唤一声曹生便可。”那人一副书生打扮，与卫蕴之行了一礼，缓缓说道：“少侠可是第一次来京？这京城府邸上万，但是姓卫的却只有寥寥数家，其中最负盛名的当属卫小将军的府邸，就在宫门口那条街上。不知道少侠寻找的是哪家？”
　　“卫小将军？”卫蕴之心中一动，急忙追问：“可是卫昭文？”
　　“正是卫昭文卫小将军，少侠也是为卫小将军而来的吗？那真的是凑巧了，最近卫家才刚修缮，此时是最好参观的时候了。”
　　“谢谢了。”卫蕴之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得知他哥哥的下落，整个人喜不自胜，飞快往前跑。
　　他欢喜欲狂，竟施展轻功在屋顶狂奔，只见周遭的环境不断后退，他却还嫌弃太慢了，更加大了脚步，整个人如同燕子一般飞了起来，很快就来到了卫府。他扭头看了不远处的宫门，心中蓦然一动。
　　宫门有重兵把守，宫墙内殿堂林立，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这里是皇宫，而林渊，就在里面！
　　卫蕴之低头轻笑一声，回头翻进了卫府。他不知道他该如何面对他哥，所以准备先偷偷摸摸去看他一眼，心中打定了注意：如果他心情好，那就现身相见，纵然被打被骂也是心甘情愿；如果他心情不好，那他就回山里将叔叔请出来，替他说情，好让哥哥消气。
　　然后，他再去见林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再跟他好好道歉。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想起自己的那张嘴说出的伤人话语，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所以才想着曲线救国，盼着能有个理由去挽回他心中的人而已。

　　想到这，他身体涌出无穷的力量，脚步更加轻快了几分，几下之间就翻进了后院，虽然惊疑为何偌大的卫府却不见一个人，但是此时他被这震天的喜悦冲荡，已经无暇计较这些，只想快点见到他的哥哥。
　　突然，他翻身躲在屋顶上，然后慢慢探出脑袋，见到庭院中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道身影非常熟悉，哪怕是闭着眼睛，卫蕴之都能描绘出这道身影，这是朝夕相处出来的亲人。
　　——可惜，不是卫昭文。
　　卫蕴之摸摸鼻子，走出来，弱弱喊了一声：“卫叔叔，你怎么也出来了。”
　　边说，边好奇往前一探，就见他叔叔手里拿着一叠纸钱，正慢慢丢进火盆里，火舌很快就纸钱焚烧干净。他脸上满脸哀切，见到卫蕴之也不惊奇，等到将所有纸钱都焚烧，他才偏过头向卫蕴之看来。
　　“你来了。”两人对视了片刻，卫叔叔，或者说是当年的卫管家，他嘴角浮起想要对他笑笑，最终还是无能为力，整张脸垮下来，“你们两兄弟都走了，我留在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叔叔——”卫蕴之心中有些不安，他急促问他：“你是在给谁烧纸？是我爹娘吗？”
　　卫管家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眼底的悲悯之意越发浓盛，卫蕴之不知所措，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却不敢相信，他看向卫管家，发现他竟苍老了许多，脸上满是疲惫，两鬓也染上了白霜。
　　“你哥他……”
　　“不，你又在逗我了，不会的，不会的，叔叔，你跟我说，这不是真的——”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卫蕴之不敢相信，他突然狂叫起来：“卫昭文，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你出来啊……”
　　“小蕴……”
　　“你出来，你不是说你有坚持的理想吗？你都还没实现你怎么敢躲起来？你出来啊，出来——”
　　他搜遍了整个府邸，都没有发现踪迹，最终，他还是奔回后院，满眼通红，抱着卫管家痛哭：“叔叔，我哥呢？他是不是不想看到我？你帮我找他出来好不好？我可以道歉的，我跪下来道歉都可以，我，我求你了……”
　　说到最后，竟已是泣不成声。
　　“小蕴，你哥他……”像是不忍心再说下去，卫管家老泪纵横，紧紧咬着牙后跟，勉强道：“我以为你会来京城，所以一出山我就来了，只是终究还是晚了，卫府还是那样，但是老爷夫人没了，昭文也没了——”
　　卫管家忆起刚回来的时候，他听别人讲起卫小将军的事迹，便知道这个卫小将军便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细细打听，这才知道卫昭文这些年一直征战沙场，立下了赫赫功劳，又在五年前替父平反，洗刷了卫家的冤屈。
　　只是没想到，三年前北戎竟违背约定，带着千人铁骑再次突破边关防线，深入大楚腹地烧杀掳掠。
　　情况紧急！！！
　　卫昭文刚好在附近巡逻，得知消息时，来不及集结大军，仅仅带着数十人马去阻拦，最后硬是靠着这仅有的数十人，将北戎铁骑灭杀，自己却也断绝了生路，所有人都与敌人同归于尽，再没一个回来的。
　　咋闻噩耗，卫管家简直快疯了，他浑浑噩噩回到卫府，跪在卫家祠堂痛哭一场，好些天才慢慢恢复心态，每日为他焚烧纸钱，好让他在地下不会短了衣食，顺便也在等卫蕴之归来，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几个月。
　　“小蕴，给你哥哥烧点吧。”
　　卫蕴之痛哭了一场，慢慢地，狂态渐失，像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一般，整个人终于平静下来，缓缓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盯着火盆，他沙哑着声音道：“卫昭文！卫昭文……哥哥……”
　　他低着头，将脸埋在手掌里，轻轻的抽泣声慢慢响起。
　　他曾设想了无数遍，当他见到哥哥的时候该说什么话。是先撒娇讨饶，还是跪下道歉。
　　亦或是当做没有那场争吵，与他把酒言欢，共诉思念。
　　他本以为幼年失亲，便已是这世间最悲苦的事情，后来左旌与他讲了后宫的权力争斗，他又觉得最苦不过皇家人。而现在，他才知道，世间所有的苦痛，再也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亲人去世更剧烈的了。
　　他躺在地上，整个人蜷曲着，不断的抽搐，他无法接受卫昭文不在了。在他心中，卫昭文依旧是那个鲜活灵动的哥哥，会带着他逛街，会教他功夫，会逗他开心。可是如今，他已经长眠地下，再无相见之日了。
　　“节哀。”
　　卫蕴之哀鸣一声，嘶哑道：“我错了，哥，我错了——”

　　无论卫管家怎么劝说，卫蕴之都充耳不听。最后，卫管家实在没有办法，见他这般意志消沉也不是办法，便去屋内拿了叠纸钱，艰难道：“这些年，他身边也没有一个亲人在，想必非常孤单，你能来，他泉下有知，心里也是开心的。”
　　卫蕴之慢慢止住了抽泣，爬起来接过纸钱，默默烧着，看着火舌将纸钱吞噬，他心里空空荡荡的，像是被人狠狠挖去了一块，闷闷的痛。
　　一连几日，卫蕴之都跪在祠堂前，陪着他的至亲。卫管家见他萎靡不振，心中悲怆，只能劝着他保重身体。
　　“小蕴，这几天也累了，先吃点东西吧。”他端着饭菜，劝说了一句，换来的依旧是沉默不语。
　　——他还是一动不动，跪坐在祠堂前，仿佛是一尊雕像，整个人完全没有了生机。

　　卫管家知道他心中难受，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饭菜轻轻放在桌子上，慢慢说道：“如果看到你这幅模样，昭文该伤心了。”
　　突然，卫蕴之浑身颤抖起来，手臂上青筋暴起，艰难说道：“叔叔——”
　　两人无言片刻，卫管家又继续道：“终有一天，我们会和他们团聚，到时候他们问你，‘为何这么折腾自己？’你该怎么回答？”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好好怀念他。”
　　“那也得吃饭，这几天你都没怎么进食，你受得住吗？”
　　卫蕴之点点头，巍颤颤的站起来，两条腿像是灌铅一般不受控制。卫管家摇摇头，上前扶着他坐下，又往他手里塞了一双筷子：“吃吧。”
　　卫蕴之默默扒了几口饭，那饭菜实在难以下咽，他努力吞了下去，突然问他：“你就是当年的管家？”
　　“这你都知道了？”
　　“嗯，在江湖遇见了一个人，他告诉我的。”
　　卫蕴之又默默吃了几口，酸甜苦辣的味道直冲耳鼻，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艰难咽下饭菜，视线却一直偏着看向卫管家，欲言又止。
　　“……”卫管家无语片刻，问他：“你有话要说？”
　　“嗯，叔叔，我……”他放下筷子，鼓起勇气说道：“我在江湖遇见了一个人，是傅如君的儿子，他很好，我很喜欢他。”
　　终于袒露自己的心意，卫蕴之心头一颗大石头总是是落了地。虽然时机、地点都不对，但是卫昭文的逝世，让卫蕴之心里第一次有了害怕，他的心不大，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唯有三人，其中一人已经不可再追，剩下的就是照顾他长大的叔叔，还有林渊了。他担心如果再错过，以后便是无尽的悔恨。
　　卫管家却满脸凝重，脸上慢慢都是抗拒：“先后对卫家有大恩，不但帮我们逃出魔爪，后来，在她仙逝的时候，葬礼足足办了一个月，也是趁着这一个月那狗皇帝抽不开身，咱们才能顺利逃出生天……你若是与她儿子两情相悦，叔叔是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你不是跟听雨阁的少阁主，那个叫林渊的在一起吗？这一路走来我可是都听说了……”
　　话音一落，他便用看负心汉的眼神盯着他，意思很明显：没想到你竟还是脚踏两只船的人。

　　“……”
　　卫蕴之差点被呛到了，他顶着莫大的压力，艰难说道：“楚渊，就是她儿子。”
　　这下轮到卫管家吃惊了，他站起身来想要再问个清楚，却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人立马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往梁上一窜，躲在了上面。
　　——吱！
　　不多时，房门被轻轻打开，接着，就见一男子缓缓走进来。卫蕴之悄悄望去，见他身着一身紫色长袍，料子极垂，行走间也不乱分毫。往上再看他的脸，极白极白，是一个极为好看的男人，是第一眼就会被惊艳到丰神俊朗。
　　不过比那张脸更让人心动的，则是那通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明明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更是绝妙。
　　卫蕴之相信，这个人如果放到江湖中去，恐怕男男女女都都会为之着迷。
　　不过，林渊更好看！！！
　　想罢，卫蕴之忍不住又在心里对比了一下，又暗暗点头，深深觉得天底下果然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林渊的，这才又探过头去看。
　　只见那男人自进来后，便不缓不慢走到桌边，看着桌上的饭菜，轻笑了一声，喊道：“卫蕴之！”

　　卫蕴之心中一惊，顾不得暴露自身，立马跃下来，十指勾握，朝着他袭去。却见那人不慌不忙，跃起后退几步，避开卫蕴之的攻击，又翻身旋转，躲过了卫蕴之的扫腿，接着，他化被动为主动，伸手做掌，与卫蕴之对上，两人衣袖被强劲的气流刮起，随即又快速分开。
　　两人快速对了几招，卫蕴之摸清他的招数后，心里顿时有数了。
　　“你与他长得还真是不像，难怪我那弟弟没认出你来。”
　　卫蕴之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地的时候已经他顺势跪下来：“见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