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狂》齐*

42、四十二、芳贺一马（上）

　　我看了看表，时针快指向十二点了。
　　环视了一下周围，这是一个环境清幽的小公园，位于大片住宅区中间，绿树成荫，层层叠叠，布局精致，虽然不大，但却显出历史的久远。
　　现在已接近午夜，随着在附近走动的人渐渐减少，这儿也越来越寂静。
　　我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心里乱糟糟的，并不是担心约见的人不来，因为我知道，他答应的事，绝不会食言。
　　只是……
　　我伸出手对准自己的脸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拍打，“该来的总要来的……”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知道是他来了，心不由一阵跳。
　　果然，一路昏黄下一个纤长的身影渐渐清晰。他穿着浅蓝色的低领毛衣，米白色休闲裤，缓缓朝我走过来。
　　即使已经过去六年多，可那种独特的走路姿态依然让我一见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深深吸了口气，我迎了上去。
　　“你来了？”
　　他却没有答话。
　　暗夜里，又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见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肤色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青白色来。
　　没有多想，我迅速摘下自己脖子上的薄围巾，随即给他围了上去。
　　他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手抓住我的围巾，微一侧身，一张严肃的脸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我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轻率，不由自嘲地笑起来。
　　“抱歉，我随便惯了。”但并没有就此停下手上动作，反而不由分说就帮他围好了围巾，“你的脖子不是不能受凉吗？这么晚出来也不穿件挡风的……就将就将就用我的吧。”
　　这么一折腾，倒让我原本紧着的一颗心有了喘息的时间，而他没有断然的拒绝，也给了我面对他的勇气。
　　肃了肃容，我双膝着地，跪倒在他面前。
　　“对不起。”我的头压低到只能看到他的双脚，说话的语气也是我这辈子最最诚恳的，“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想到真田就是你深爱的那个人……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干那样的蠢事！”
　　野村……请你原谅我。

　　世界有多小，再次印证在我们身上。
　　第一次遇见野村，是在一九九四年的圣诞节。
　　是在我常去的一间酒吧，过节气氛异常浓郁，人们成双成对，当然，也有一大群人一起过节的，就像我。
　　我没有恋人，人人都知道，却还能找到一帮跟我半斤八两的狐朋狗友一起鬼混，要知道想在圣诞节的夜晚找到可以共度的人，比平时可难多了！本来没抱什么希望了，却在那时候看见了他。
　　他却是一个人来的，穿着深紫色的羽绒服，戴着黑色的毛线帽，一脸东方的秀色，很年轻，很可爱，但萦绕着一身格格不入的寂寞。
　　其实他一进门就被盯上了，我们这帮人里就起码有三个对他虎视眈眈。可因为我也是东方人，立刻理直气壮地力排众议，一脚踢开另外两个，前去寻找机会。
　　一聊才发现他也是日本人。
　　“我是芳贺。”我朝他伸出手。
　　“野村。”他很有礼貌地握住。
　　看得出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
　　我饶有兴趣地跟他东拉西扯，想得到更多的信息，可说的越多却发现，我吐露的信息远比他给出的多得多。而且，基本上我跟他说任何话题，他都可以随即聊一聊，话不多，见解却独到。
　　除了有张好面孔，竟然还不是草包，跟我真是截然不同的人类啊……
　　“圣诞节一个人来这种地方……男朋友没空啊？”终于耐不住性子了，我改变战术开始单刀直入。
　　他笑笑，算是默认了。
　　“今晚要不要跟我一起过？”我相信他听得懂。
　　“多谢你陪我聊了那么久。”他婉言谢绝了。
　　我耸耸肩，表示遗憾。
　　“好吧，有空再光顾我吧！这里人人都知道我是一夜天使，好看耐用，而且绝无后顾之忧！”
　　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跟他之前一整晚都挂在脸上透着清愁的浅笑很不一样，这笑容，让我在黑夜里刹那见到了灿烂绚丽的加州阳光。
　　我怦然心动。好吧好吧，多点耐性，这种高质量的可不是天天能遇上的，不，也许几年也遇不上一个。
　　“算了，不说那些，今天是圣诞节，我们喝酒庆祝！”
　　那个圣诞节，因为有他，我突然变得兴致勃勃，即使到最后，我是被人扛回家的，而他，不知去向。
　　以为错失了机会，我还懊恼了两天，谁知并没过太久我又见到了他。
　　那是在大半个月后，仍是间家酒吧。
　　他依旧孑然一身，仿佛又清减了，除了仍萦绕着一身寂寞，还带着几分伤。
　　我的直肠子还是没能按耐住，“吵架了？”
　　他没有否认，幽幽地望着我，有几许迷离。
　　我叹了口气，“我就是没法理解你们这种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明摆着自己给自己惹麻烦嘛！高兴就在一起，不合则散，多简单。”
　　他闻言却笑了，“你这样的个性可真令人羡慕……”
　　“不是讽刺我吧？”嘿嘿，头一回听人夸我性格好的，骂我人渣的倒是掰完手指头还得掰脚趾。
　　“不，是真的羡慕。你活得很自我，又乐观，像你这么真实生活的人，不多见了。”他答得认真，不见一丝戏谑。
　　“既然那么羡慕，干嘛不学学我？”
　　“没办法呀……”他无奈地摊摊手，“天生就不是那样的人。”
　　“那就多跟我在一起，潜移默化！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跟我一样荣幸地被人满街追着打！”我绝不是恐吓他。
　　“哈哈哈……”他大笑。
　　我也笑了。我知道，他是喜欢跟我聊天的，至少，我可以让他暂时忘却烦恼。
　　越接触越觉得他像个谜，唱歌很好听，跳舞很好看，热爱艺术，应该是个感性主导的人，其实不然，另一面的他却博闻强识，擅长思辨，原则性极强，是个注重现实的人。
　　而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好胜心。他不喜欢输，也不允许输，就像玩儿骰子这种事，也是一样的态度。这么好强可不是什么好事，要知道至刚易折啊……
　　我是一个不喜欢沉重的人，遇见严肃的问题，便会主动绕道，所以，我从来不深问他不开心的原因，也很少主动问他男朋友的情况，而他更极少主动谈自己，我们在一起，多半就是我在耍嘴皮子逗乐，而他，只要负责笑。
　　可是，如果我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一定不会纵容自己本能似的逃避。我那么喜欢阳光灿烂的他，却一不小心亲手毁掉了他的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