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三十一、痴念缘生 ...

  •   海河宽阔且水流湍急,普通轻舟小船根本无法横渡,只有官家大船来往于东辽与兰城的渡口,输送贸易物资及两国的商客。大船每日往返五次,时候并不算固定,全看当日天气如何。
      于是海河两岸便有了许多供商旅待船休息的食摊茶棚。
      刚刚下船的年轻刀客打量着码头两侧由于渡船靠岸而倾刻空出来的茶棚,突然觉得或许坐下来喝杯淡茶也不错,至少避过正午毒辣的日头。
      心里这么想着,一只脚已迫不及待地踏入了茶棚遮出的一片阴影里。
      “客官请里边坐!”
      年轻刀客才一迈进去,便立即有人热情地迎了上来。
      蓝衫素衣的少女,相貌平平却也生得白白净净,尤其抓着抹布抹桌子的一只纤纤素手,白皙得好像晴空里的一朵浮云。
      “客官?”
      纤白的手在眼前晃动,刀客恍然回神,“什么?”
      “客官您先请坐,请问客官要喝什么茶?”少女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不过是座简陋的茶棚,还能有什么好茶供选择么?
      刀客有些好笑,不由得多看了面前的人两眼。
      那少女大约十五六岁,乌发垂腰,发髻上只别了一溜丁香色的小花,不算出众的面孔上却生了剔透闪亮的一双瞳眸,此时笑起来是格外的明灿可爱。这样一双清澈的明眸,让他不由得想起了熟识的人。
      大约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少女好脾气地道:“客官可不要看不起这小小茶棚,我敢说,整个东辽除了皇宫大内外没有一处比这里的茶种更齐全,比这里茶具更讲究,我们的特色茶点更是别家吃不到的。”
      “哦?”英气的浓眉微微一扬,年轻刀客立刻来了兴致,抚着下巴沉吟片刻方道:“我要兰城渠州县产的竹丝茶,不过要用羌罗敦棵雪原的曲毛牛的牛乳来泡,而且牛乳要刚挤下来新鲜温热的。还有,万不能叫牛乳的膻味盖了茶的甘香,更不能让乳油腻了茶本身清爽的口感,但是牛乳的香滑也不能叫茶的涩味遮了去。总之这竹丝乳茶要泡得恰到好处,否则我可不付茶钱!”别说这每年产量极少,且悉数进贡宫里的竹丝茶鲜少有人见识过,就是那生在羌罗极北之地的曲毛牛的牛乳就根本没可能弄得到,更何况还是新鲜的。他是存心要难为这小姑娘。
      “这也不是极难,只是客官可能要稍等些时候。”然而那小姑娘非但没有面露难色,反而始终笑得从容,“客官还要点别的么?对茶具、茶点客官可有特殊要求?”
      年轻刀客颇意外地怔了怔,“暂时就这些了。茶具、茶点你就随意看着办吧!”
      “那染芯就代客官作主了,茶点就上本店的特色招牌——紫雪香糕。请客官稍待片刻。”说完,少女退了出去。
      染芯,他记得这茶棚的招牌上就写着“染芯亭”的字样,看样子是取自这少女的名了。细细打量四周陈设,乍看下与普通茶棚没任何不同,但细看来却并不难发现,这家店的老板其实是个颇讲究的人,尤其是一些旁人不容易注意到的微小细节,居然也井井有条。
      这茶棚除去那个少女外,另还有一貌似掌柜的老汉。老人肤色黑黄,满脸的皱纹,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整洁,但一双干枯粗糙的手掌却叫人一眼便看得出是长年做体力粗活的穷苦出身。只见他此时正佝偻着坐在柜台后头,一手略显笨拙地握着毛笔,在本子上缓慢地写着什么。过了许久他才发觉有人看自己,抬起头,怔怔与年轻刀客对视了半晌,方才迟钝地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朴实又客气地笑了笑,“客官您别着急,您的茶一会儿就来。”
      年轻刀客猜想,这二人应当不是祖孙才对。那少女伶俐,而老者则鲁钝;少女虽称不上美丽,却也细致白净,这老者却显是风霜历尽。而若是雇佣关系,这老者却当真不像是老板的样子,况且这茶棚还是用那女孩的名字命的名,但道理上却哪里有老板跑腿这回事?
      年轻刀客兀自臆测着,恍惚间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亭外有人大喊。
      “老海叔——不好了,老海叔——”
      一面堂黝黑的中年男子叫嚷着奔了进来。男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片刻也不敢歇息,三两步冲到柜台前,“老海叔,不得了了,你家染芯叫人抓去了!”
      老人家端起烟袋正要抽,听来人这样一说,烟杆当即落了地,慌慌张张就朝外跑,口里叨叨念着,“啊呀……芯儿啊,可怎么好,可怎么好啊!”
      忽然,一只握刀的手拦在了他面前,老人抬起头,却见面目俊朗的年轻刀客立在身前,只听他缓声道:“老人家莫急,就交给在下吧。”话音才落,人已越出亭中丈许。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少女拼命挣扎呼救,怎奈身为女子体单力薄,反抗无效,仍被两个彪形大汉左右架得牢固。
      “三位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灰蓝色的长袍无风静垂,贴顺地包裹着瘦颀的身躯,长相白净斯文年轻男子眉宇间尽是温文尔雅的儒生气质,然而环胸的双臂间却偏抱着一把嚣张霸气的长刀。文质彬彬的表象中隐隐透着武者才有的飒飒英姿,男子伫立在路当中,十分礼貌客气地朝着前方的三人微笑。
      “什么人?”大汉之一空出一只手来指着挡住去路的人道。
      那人皱眉想了想,而后笑道:“茶客。”
      少女马上叫嚷道:“客官救命啊!”
      年轻刀客仍是抱臂不动,却道:“你确定需要我救你?”
      少女怔了怔,随即梨花带雨地哭了开来,直嚷着老天不公,指桑骂槐地指责年轻刀客铁石心肠。
      两名大汉虽然凶神恶煞着一张脸,却居然也没有再动少女分毫,只是口中威胁叫嚣着若是少女再哭就把她卖去窑子云云。
      年轻刀客好笑地看着这出闹剧,索性将宝刀立在一块大石边,而自己则舒服地靠坐在石下乘凉。
      少女哭了半刻,见年轻刀客居然坐在一旁打起盹来,顿时怒火中烧,尖吼道:“喂——!”
      年轻刀客揉了揉耳朵,抬起头来,一脸困惑地,“什么?”
      “你这人怎么见死不救?”少女掐着细腰,纤葱玉指直指着他怒道。身后两个大汉一人守在她一边,看来却好似保镖,哪里像绑匪的样子?!
      年轻刀客摇了摇头,拍拍裤子站起身,迈出两步来到少女跟前,好脾气地笑道:“东辽国的公……”突然,一丝异香隐隐拂过鼻翼,年轻刀客一瞬间只觉手脚发软,眼前顿时黢黑一片,脑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糟糕,中计了!”便再无任何知觉。

      东辽皇宫,朝殿正门四敞,殿前台阶步道均铺着花纹繁复的红毛毯,质地华贵,落足无声。
      而此时正是月影迷蒙然却灯华如昼,东辽满朝百官齐聚,衣装无不严肃考究,神态也是一丝不苟的恭敬肃穆,就连东辽国主亦是正襟危坐,迥亮瞳眸直盯着大敞的宫门口。
      明明百余人垂手旁立,却然满场静若无人死地,唯有徐徐夜风,挽进宫墙外不知哪家的紫藤花瓣,簌簌如雪……
      “咣——”
      静谧中,陡然鸣锣彻响,仿佛要将墨黑的夜幕劈开一道裂缝。而锣声之后,隐隐车轮辘辘,随即步道两旁官员齐齐俯身跪地,步调惊人的整齐划一,而首座之君主亦整戴衣冠,起身迎下阶梯。
      雪青色的重重花雨中,乌色车影缓缓驶入宫门。车前八名莽汉赤着半边臂膀,丝络绸绳挂在肩头,异常轻松地稳稳拖着一辆外罩雪色纱帐的辇车踏在步道的红毯之上。
      车轮轧在毯上,声息顿弭,唯留两道浅浅的辙迹笔直而绵长地拖延。
      东辽国主叶菎铖亲身迎至车前,恭敬垂首揖礼,朗声恭谨道:“王爷屈驾莅临,鄙微东辽惶恐之至。”
      “恭迎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百官齐呼,山河撼动。
      然而辇中之人却稳若山石,未见丝毫动静。
      这时,辇侧左右两名侍女不慌不忙地将辇车的幔帐从中分开,车中景象也逐渐曝露于众前。
      只见辇中一身着黛色华服的青年男子正靠在丝绒软垫上,手中一只夜光杯,莹绿色的辉芒中隐透着葡萄酒的血般殷红。
      那男子生得极好,眉目清朗,唇角微挑,似笑非笑,气度雍容华贵,神情专注却又仿似漫不经心。
      而他膝上则慵懒地枕着个身姿小巧纤细的女子。那女子一袭雪色纱衣,衬在男子青黑的衣摆下,如梦如幻,仿佛很美,朦胧间却观不清其容貌,只觉清若幽莲,洁似初雪,竟不像是俗世的凡人女子,而是丛林里的精灵。
      男子俯身轻轻啄吻女子的额头,修长的手指爱怜地抚划着女子白皙无疵的面颊,那女子更是猫儿一般细细地呢哝一声,更朝他腰腹间依偎而去。
      两人旁若无人地亲亲我我了半晌,男子方才抬起头来,对一直垂首候在车前的东辽国主微微一笑,道:“君上客气了,小王何德何能,竟烦劳国主御驾亲迎。该惶恐的应当是折行才对。”温淳沉雅的嗓音在寂夜里格外清晰明澈。
      跪在叶菎铖身后的东辽皇太子叶鎏晰偷偷抬起头,斜瞪着这位叫东辽国主及满朝文武足等了十个时辰的兰城使节——锦啸王云折行,心中忿忿难平。然而依他的性子没有马上怒跳三尺不仅仅是对他的身份有所顾忌,而是这位王爷虽看似慵懒散漫,但骨子里却隐隐流露着一股不容逆忤的威慑力,几乎叫人连多余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又如何敢跳出来指责他的无礼?
      云折行以拳掩口轻咳了下,而后歉然道:“折行身带顽疾,不宜行立过久,还请国主宽恕折行驱车入殿的无礼之罪。”说完又是一阵轻咳。
      叶菎铖忙道:“王爷哪里的话,想必王爷旅途劳顿,朕已命人准备了一处僻静的院落,请王爷先行入内休息。”
      云折行点了点头,“有劳国主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道:“还未同国主介绍,这位是小王的未婚妻子。”
      伏在云折行膝头的白衣女子翩然起身,也未下车,只朝着叶菎铖盈盈一拜,“翾止见过国主。”
      “说来也巧,翾止竟与国主同姓,也姓叶。现下看来,这眉眼间倒与国主有那么几分神似,当真不愧是本家啊!哈哈……”
      云折行朗然而笑,叶菎铖脸色却隐隐有些难看。人知锦啸王之未婚妻乃兰城武尊雷珩之义女,此女身世至今仍是未解之谜。如今他云折行却当众说她与东辽国主相像,这话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只看听者有心,或是无意。
      叶翾止秀眉轻挑,神情不以为然。她微抬起眼睫,却不看叶菎铖,视线直落在叶菎铖的右后侧。
      叶鎏晰正专心一意地偷偷打量车辇上的白衣女子,却未料竟与对方的目光撞个正着,随即怔住,慌乱间竟忘记别开视线。
      只见那女子仅是朝他嫣然一笑,年仅十二岁的叶鎏晰居然霎时红透了整张脸。
      她并没有多么美丽,那容貌不过较他姐姐强过些许。然而却不知为什么,仅是一瞥,不过一哂,居然也叫他心跳加速,耳根如火在烧燎,就连先前对锦啸王的不满也抛之脑后。
      他甚至坚定地认为,只要在他有生之年,终其一世也不会忘记那副朦胧中宛若青莲般的笑颜。
      叶翾止,他不会忘记!

      “放我出去——!”
      山洞中,少女抓着阻在出口的铁栅栏不遗余力地拼命喊叫。
      “你们知道本……小姐是谁吗?竟然敢把本小姐扣在这种鬼地方?!活拧了吗?”
      年轻刀客仍是抱着他那把嚣张的大刀,安静地坐在角落,看那早已将“形象”二字弃之脑后的人发狂。
      “要是让小姐我出去,一定抄了你们全家,灭你们九族!尤其是你们几个,凌迟!凌迟处死——!”
      少女停下来喘气的间隙,年轻刀客乘机插话进去,“你还是歇歇不要浪费力气了吧!他们若是抓错人,无论你威胁与否都会放你自由。”或者直接杀人灭口。不过这句他可不敢说,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以至于让自己耳朵受罪。“但既然他们抓的就是你,哪怕你喊破喉咙,也不可能放你出去,你就安分坐一下,好不好?”说着,他拍拍身边的干草,示意少女坐下来。
      少女立起眉毛,尖声道:“你怎么就确定他们抓的就是我,而不是我受了你的连累?”她怎么那么倒霉?!
      年轻刀客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羌罗邴萨王的亲卫,大老远跑到东辽来,不抓你芯苒公主,难道还真冲着我这个济济无闻的江湖浪子来的不成?”
      少女倏地瞠大双眸,“你叫我什么?”
      年轻刀客叹了口气,“东辽国的芯苒公主——叶芯苒,我想,我没猜错吧?”
      “你……”少女顿时慌了手脚,支吾道:“你怎么知道?我,我我,我才不是什么芯苒公主,你弄错了!认错人了!”
      年轻刀客好笑地摇了摇头,“我看你长得倒是机灵,怎么脑袋瓜却不开窍?”起先他还不确定她的身份,但在听过她方才的呼号喊叫之后他想要不确定也不太可能了。
      叶芯苒烦闷地靠着山壁坐下来,有些哀怨地看着他,“就那么明显么?”她以为她装卖茶女装得还挺像的呢!
      年轻刀客只是笑笑,“你堂堂一国公主,怎么会跑去渡口卖茶?”
      叶芯苒神色更是落寞,曲起腿将下巴埋进膝盖,郁郁地不吭一声。
      年轻刀客见她不愿说,便也不打算再追问,“你若不想说,也不必……”
      “我的父皇,是一国之主,”叶芯苒的声音闷闷地传出,“在东辽,他有着最最至高无上的身份地位,无人能及。”
      年轻刀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叶芯苒却摇着头,眼中泪光若隐若现。“可是东辽太小,太弱了,尤其夹在两个泱泱大国中间,左面开罪不得,右面也得连连巴结奉承。他是一国之君呐!兰城与羌罗有哪一个皇帝会对别国的大臣卑躬屈膝的?然而他不得不咽下所有的屈辱,弯下脊梁,仅仅只是想为东辽子民争得一方太平的居土。然而却那么难,面对羌罗与兰城的虎视眈眈,我们无计可施,仿佛注定了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越说越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连成串地落在裙上,洇湿了膝头一片。
      年轻刀客看着心中不是滋味,想劝慰两句却有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递过绢帕一方,替少女抹抹泪。
      “东辽不是应当很有钱么?据我所知,东辽的财力已相当于半个兰城。”见叶芯苒情绪平复了些许,年轻刀客又道。
      “什么财力啊!这钱,也是从……”叶芯苒突然住口,抬头瞄了眼年轻刀客,转而道:“东辽是有钱了,可是却没有人,确切的说是没有能人!然而有钱就有人肯卖命吗?有哪个人是傻子,愿意投奔我们这样一个岌岌可危的小国,而与兰城羌罗为敌?”
      “所以你就想到隐藏身份,到人流来往最大的渡口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碰见个傻子?”年轻刀客接下她的话,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这丫头未免单纯得可以。大约一般的年纪,怎么就不见另一个人的头脑也这般简单,反而是心思迂回百转,叫人总要费脑筋去捉摸。
      “而我,就是你认定的那个‘傻子’?”年轻刀客指着自己的鼻子。虽然有些不情愿承认自己傻,但这位公主殿下确实就挑中了他,不是吗?
      叶芯苒连忙摇头,“我虽然不顶聪明,但看人还是满准的。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心地很好的人,而且听你的言谈,也应当有些见识,而且本事也一定不错。”
      年轻刀客耸了耸眉,笑道:“那还真谢谢夸奖了。”
      “所以大侠,你能带我逃出这里对不对?”叶芯苒可怜巴巴地瞅住他。
      “……”无语。

      她和叶菎铖长得像吗?
      叶翾止揽镜自观。铜镜打磨得铮亮,照出的人影却仍旧模糊扭曲。她虽看不清楚镜中的眉眼轮廓,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其实与叶菎铖毫无相像之处。像的,只是她刻意模仿出来的举止神态。
      云折行想给她找一个真正上得了台面的身份,更胜于雷珩义女的身份。
      东辽国主遗落民间的公主?呵,他还真会想。
      顶着这样的身份,她若嫁于他,便不再是他前途的阻力,反而很可能将是他成就霸业的一则助力。或许帮助不会太大,但总不至于再拖他的后腿。
      不对!
      难道云折行是打定了主意要娶她不成?!
      这好像有些荒谬!
      哼,云折行,他心思究竟在谁身上她又怎会不知?只是她曾许诺任他利用,只要能让她达成最终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就连良心她都可以舍弃,又怎会在乎委身于谁,所嫁之人心里有谁呢?
      只但愿云折行与柳辰风是孪生兄弟,别就连这方面也一样,痴念太重到头来只会束手束脚反惹一身麻烦。
      “你一个人在这穷烦恼什么呢?”
      叶翾止一侧过头便见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孔距离自己不过寸许的距离,不由惊了一跳,恼道:“你干吗?”
      赵祆晨眼儿弯弯,笑眯眯地,“人家关心你啊!”
      “那谢谢哦。”叶翾止撇了撇嘴,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许。
      赵祆晨顺势从窗子跳进屋里,叶翾止只觉眼前月色的衣影一翻,他人已坐在她身旁的桌上,脸孔又一次逼近她,“有什么烦心事同哥哥讲啊,包管立刻苦难全消!”
      叶翾止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单是看见你就够让我烦的了!说,你这些天又跑哪晃悠去了?”动不动就跑没影,恐怕猴子都比他安分些。
      赵祆晨嘿嘿一笑,“走。”
      “走?走什么?”
      “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你一定喜欢。”
      “什么地方……哎,门在……”有门不走居然拉着她跳窗户?!
      “就近嘛!”
      “赵祆晨你神经病,你敢带我翻墙!”
      “就近,就近!”
      “呀——要撞上啦——”
      “哈哈哈……”
      ……
      微风拂过柳梢,仅有叶声“沙沙”,然而仔细侧耳,却仿佛夹杂着隐隐的叹息声。
      一声叹息,却不知树下之人是怎样的情绪。

      她不得不承认赵祆晨招女人喜爱确实是很有道理的。他不仅仅是生了一副好皮相,也并非因为他乐艺高超还唱得一手好情歌,而是他确实谙悉女人的喜好,更懂得如何讨好。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地方,只因为这里有些许家乡的味道。
      在人界,她从未见过这样庞大的榕树,树干足有一栋小楼那么粗,如果将中间挖空了分出楼层隔间倒可以当作别墅来住。
      树干尚且粗得如此夸张,枝叶就更不要说如何的繁茂了。仰起头来,只觉得密密重重的树叶子遮天盖日的,仿佛马上就要压重重在人的头顶上一般。
      然而最最让她喜爱的,却是层层叠叠缠绕在树身上的藤萝枝蔓。从没见过哪种藤蔓能缠得这般紧密,密得叫她几乎分不清那一根根一条条哪个是藤蔓的茎枝,而哪个又是榕树的根须。那缠了满树的藤枝上正开满了雪青色的小花,紫绿相间的颜色包裹在古木之上,宛若锦织的一匹花毯。
      静谧中偶尔有雀鸟欢叫以及细细的虫鸣,叶翾止正沉醉在这美景当中……
      突然——
      “是谁?”
      叶翾止微惊张开眼,猛然转过身去——
      光线不足,只见得远远有一略瘦的身影正朝自己靠近。直至此人与她约摸五六米的距离,她方算看了分明。
      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年,比同龄的孩子略矮些,宽大的锦袍华服下身躯更显得瘦小单薄,而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则比女儿家还要白得净秀,一双鎏金色的瞳仁玻璃珠一般澄净剔透。
      真真是人如其名啊!
      她在心中感叹,却还未及开口,便听身侧赵祆晨重重倒抽一口凉气,咒道:“他奶奶的臭孙女,怎么是叶鎏晰?!”
      叶鎏晰怎么了?叶翾止不解地挑眉看他。以他赵祆晨逃跑的本事,还有必要怕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么?
      然而赵祆晨额角已然见了汗,脚更是一步步向后退去,最后居然调头逃也似的拔腿就跑。
      待叶翾止反应过来,眼前哪里还有赵祆晨的影子,然而却尚未来得及追,叶鎏晰便已站在了她身后。
      “姐姐?你回来了?”叶翾止正站在暗影里,叶鎏晰并辨不清她的样子,只依着她的体态身形作出判断。毕竟这里是东辽的禁地,除了皇室成员,普通人无论如何也别想不惊动重重守卫便进来这里。“怎么回来也不回宫去?父王和我都很担心……你……”
      眼见着叶鎏晰一步步靠近,叶翾止无奈低叹一声,欠了欠身,“叶翾止见过殿下。”
      叶鎏晰倏地顿住脚,怔怔愣在原地。直过了许久方听他迟疑地问:“你……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禁地,你难到不知?!叶翾止你好大的胆子!”
      禁地?
      叶翾止眉头轻耸,随即不以为然道:“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我进来时既无人阻拦,便自然当这里是平常的处所。殿下如今这样说,便叫翾止不得不以为殿下是存了心预备治我个擅闯禁地之罪了。”
      “这里时刻有重兵把守,你如何神鬼不知地入得此处?难道还能从天而降不成?”叶鎏晰尽管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却也不失身为皇子的威慑力。“叶翾止,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不是锦啸王的什么劳什子未婚妻,擅闯禁地就是一个字,死!”
      叶翾止抬头望了眼头顶密密遮遮得枝叶,忽尔一笑,“这也未见就不可能,但看殿下您是如何想的。你若当翾止是精怪,寻了佛道来收我便是,翾止无话可说。”
      又是那样的笑容,仿佛世间万物皆俗尘,只有她周身是净土,更无人比她清澄,哪怕是海河的水,天山峰顶的雪,碧空中的浮云都没有比她更晰净。其实,她不很美的,却比倾国佳丽更令人神迷,只有天人神女才有这样一张脸孔,这般笑容。她此时若真脱口说自己是仙女,他会毫无置疑地相信。
      “咔”,踩踏枯枝的声响令他瞬间惊醒,回神却见她正一步步向自己缓缓靠近。
      “皇子盯着看我半晌,究竟看出什么没有?我倒是被鬼神附身,还是本就是精怪脱世?”她语音淡淡,偏偏声嗓腻软柔甜,明明尚相隔一段距离,却仿佛是在他耳边极尽柔婉地细细呢喃。
      男女授受不亲,这是祖上老早就有的训诫,他虽未成年却谨守礼教打记事起便从未有过逾越。然而此时此刻,他眼看着她朝自己逼进,心里明明白白应该赶快退开,但脚下却好像生了比前年古榕还要牢固的根蒂,挪移不开。
      直到与她挨到不能再近,他仰着头,她微俯着身,微薄的光透过纤长的睫毛投下昏晕的影,在她脸上,在他心里,摇摇曳曳,幽幽幻幻,仿佛置身于梦中。
      纤细素白的手,几乎透明一样的白皙,轻轻地,触上他的额头……
      “啊——”
      叶鎏晰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用双手捂着嘴,眼儿弯弯,笑得好象个小孩子一般的女子,哪里还有方才那拒人于千里的孤洁。叶鎏晰直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叫她给耍弄了。
      但他却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恼,看着她笑得开快,笑意不由得也攀上了自己的唇角瞳眸,跟着她朗朗笑开。
      古榕浓密的枝叶缝隙里,无不充斥着满满的笑声,久久缭绕不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三十一、痴念缘生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